帶著衛隊,陳燮沒有絲毫停留便進城面見盧象升。戲文里經常出現一個詞“滿門忠烈”,簡單的四個字,無數的血淚鑄就。盧象升為首的盧家,恰恰大明走到盡頭的時候,為數不多的滿門忠烈。在面對一個王朝即將傾覆的時候,盧象升、秦良玉、孫承宗這三位為代表的歷史人物,用實際行動詮釋了什么叫滿門忠烈。尤其是盧象升,因為與楊嗣昌的刁難,死后八十天尸體才得以收斂。第二年,盧象升的妻子王氏請恤,第三年,盧象升的弟弟象晉、象觀又請,都不允許。直到楊嗣昌剿張獻忠失敗自殺后,朝廷才贈盧象升太子少師、兵部尚書,賜祭葬,南明福王時,追謚忠烈,建祠奉祀。
面對這樣一個歷史人物,陳燮的內心極為復雜。盧象升和楊嗣昌的矛盾,體現在對待后金是戰還是和的問題上,盧象升是堅定的主戰派。因為政見的不同,死后還不肯放過,楊嗣昌此人可見一斑。
第一眼看見身材高大的盧象升站在臺階上迎接自己的時候,陳燮腦子里閃過的是關于他的史料。這一瞬間走神了,竟然沒有先行禮,盧象升也挺納悶,因為陳燮的表情不是那種傲慢的態度,明顯的一瞬間出現了呆滯。
可能是想起之前在鄖陽的不快(長)(風)文學www.cf.et吧,盧象升心里暗暗嘆息一聲,面無表情的咳嗽一聲。
陳燮面帶肅然,抬手橫胸:“登州總兵陳燮。見過督師。登州營四日急行軍三百里,奉命趕到,聽候督師調遣。”大概是因為這個歷史人物的形象太光輝了,陳燮下意識的收齊了對待其他文官驕橫的嘴臉。
雖然沒有像別的文官那樣下跪行禮,但是陳燮的態度很好。這一點出乎了盧象升和楊廷麟的意料。下意識的,這兩人都覺得,陳燮可能是海外出身,不習慣下跪行禮而已。
想到這里,楊廷麟上前一步道:“陳思華,流寇東犯。我軍缺糧。素聞登州富庶。此番可有多余的糧食接濟友軍?”
呃,聽到友軍這個詞,陳燮楞了一下,看看盧象升。
“我軍只有三日口糧了。楊贊畫心急如焚。故有此一問。”盧象升也想看看陳燮的反應。所以順著話這么說。陳燮露出明白的樣子,點點頭道:“最遲兩日,我軍輜重可至。即便加上中都駐軍。也夠吃半個月的。前往徐州之前,卑職已經安排人走海路運送口糧二十船,想必已經進入長江,卑職立刻派人前往接收。”
盧象升和楊廷麟互相看看,眼睛里都是無法置信的意思。這哪是什么驕橫跋扈的登州營總兵陳燮啊,這也太好說話了。雖說盧象升手下的兵力匯聚之后,加起來也就是一萬多,但是這一萬多人吃喝拉撒,每天都不是什么小數目啊。這就答應讓出糧食來了,這怎么敢信啊?要知道,這會哪都卻糧食,江南不缺,糧食都在大戶手里,張國維頭發都白了也沒湊多少。
“此言當真?”盧象升的音調陡然提升,陳燮肅然立正:“軍中無戲言。”
“好,那就等兩日,然后大軍南下迎敵。”盧象升心頭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手里沒糧食,士兵餓肚子打仗的事情他可是干過的,在湖廣的時候,就出現過斷糧三天,他帶頭不吃,打仗沖在最前面,就這還打贏了。不能不說文臣出身的盧象升生猛的很。
這個時代打仗,情報的傳遞快不起來。明知道流賊東進,盧象升與眾將商議軍情的時候,首先還是要做一個判斷。盧象升拿出明朝版的地圖時,陳燮的腮幫子抽了幾下,嘆息一聲從隨身的包里拿出自己的地圖道:“用這個吧。”
盧象升看了一眼,眼珠子有點轉不動了,點點頭示意展開地圖,一群人坐議戰局,關鍵點是流賊的東進是不是假象。
“各位,流賊自河南、湖廣兩路大舉東進,沿途各府縣告急。鑒于過往與流賊交手的經驗判斷,不可排除流賊可能是虛晃一槍。大家都說說看吧。”盧象升的開場白就是需要一個判斷,在座的諸位武將都沒開口,這種事情大家都很少插嘴。在決策問題上,文臣掌握主動的現狀,一直沒有改變過。
“我等粗人,只管戰場上廝殺,這些事情還是督師做主的好。”祖寬站起來拱手說這么一句,又坐了回去。坐在武將這邊第一位的陳燮,紋絲不動的坐著,盯著墻上的地圖看。
大概是對陳燮的印象有點顛覆的意思,楊廷麟看見陳燮的仰面看著地圖的樣子,忍不住出言試探:“思華,有何想法,不妨直言。”為人還算厚道的盧象升也看了過來,沒有輕視的意思,真是希望聽聽意見。
“軍報上說,流賊連營數十里,怎么都不下四十萬人吧?甚至更多。這么多人,吃什么?”陳燮站起,走到地圖前繼續觀望,身后的眼神絲毫不在意的抬手,狠狠在地圖上砸了一拳道:“流賊這是要飲馬長江啊,闖賊好膽!”陳燮做出了判斷之后,立刻向盧象升拱手,高聲道:“卑職請戰,愿率本部人馬,先行一步,迎擊闖賊。”
陳燮的兵馬加起來不過兩萬,算上盧象升手里的兵力,也就是三萬多。高迎祥這一次的東進,真實目的就是奔著江南去的。這一點陳燮從史料上得出的結論,主動請戰不過是要占這個天大的功勞而已。
盧象升和楊廷麟不知道啊,心說流賊有數的巨寇,這一次都來了,連營數十里,四十萬人都打不住吧?區區兩萬人,就敢頂著打過去,這忠勇之心可嘉啊。換成盧象升的部隊,如果不是他沒戰必身先士卒,其他將領哪個敢像陳燮這么玩命?尤其是在去年的下半年,曹文昭戰、艾萬年戰死之后,不斷有明朝將領在流賊的主動進攻下戰敗,或亡或逃。就算是盧象升手下最能打的祖寬,也沒高迎祥和張獻忠的聯軍打敗過。
“思華,流賊勢大,登州營勇悍不假,還是要慎重啊。”楊廷麟忍不住勸了一句,畢竟現在一個陣營,擔心陳燮戰敗,大局被動搖。
“呵呵,登州營就沒打過敗仗,陳某有信心正面擊潰流賊。還請督師率部隨后跟上,為卑職壓陣。”陳燮這一刻迸發出干云豪氣,這才有了點傳說中驍勇跋扈的藩鎮的意思。
盧象升猶豫了片刻,心里多少有點矛盾。主觀上他不贊成陳燮這么往里沖,客觀上又需要陳燮這么干。歷史上流寇圍困滁州,他可不就是這么干的么?一萬多人頂著數十萬流寇打過去,居然被他打贏了。問題是現在他心里也沒底氣不是。
“思華,請說說你想怎么打?”盧象升下意識的用上了“請”字,這人真沒什么壞心眼,對于一個敢于請戰的將軍,這個時候該有的尊重一點都不少。
陳燮微微一笑,充滿自信的淡淡道:“堂堂之師,正面擊潰,登州營從來都是這么打仗。”這還真是實話,陳燮很少有什么戰略戰術的想法,登州營玩的就是不對稱的戰爭。就流賊那些裝備和素質,陳燮就沒想過會輸。打仗要是比人多,建奴如何能入中原。
官道上塵土飛揚,意氣風發的高迎祥在路邊的山坡上勒馬遠望。幾十萬人的行軍,一眼望不到頭。官道上,山林間的小路上,田埂上,都是正在往東前進的人流。灰色的基調,遮蔽了江南早春的綠野。
確山小挫之后,李自成攻克光州,為東進創造了可能性。善于在流動作戰中調動官兵的高迎祥,不能不說玩了一把漂亮的戰術欺騙。裝著要回陜西,突然掉頭往東。等官兵反應過來之后,各路農民軍已經在江北大地上匯聚,滾滾洪流奔向江淮大地。
沿途官兵皆不敢戰,閉門死守。農民軍不做停留,快速往東。這一招導致本來兵力就嚴重不足的盧象升,更加難以應付這個困難的局面。南直隸的京營戰斗力不值一提,高迎祥擔心的還是盧象升的天雄軍和祖寬的關寧軍。自打在河南聯手張獻忠打敗了一次祖寬之后,關寧軍不可戰勝的神話不復。
再次把數家農民軍匯聚在一起,成功的奔襲江淮之后,高迎祥心目中預想的殺過長江的戰略構想,已經具備了成功的可能性。一匹快馬疾馳而來,探馬報信:“闖將把廬州給圍上了,含山、和州也分兵去取。”
高迎祥心中忍不住激動,用馬鞭一指前方:“通知各家頭領,我們去滁州。”
李自成圍困廬州,分兵攻克含山、和州,江北震動,江南告急。初六,高迎祥、張獻忠等部,圍困滁州,環山連營百里。為不使流賊過江,江南涂炭,盧象升命祖寬配合登州營先走一步救援滁州,其余部隊隨后趕到。盧象升做出這個決定,原因很簡單,行軍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