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顧正借著酒勁一鬧,四人組便決定現場耍耍,就當幾個老友玩鬧了,加不加進正片再看效果。.
余力威遂返回賓館取設備,老賈則在街道兩邊各溜了二十米,發現有家臺球室,僻靜,人少,適合做場景。顧正隨即去跟老板商談,老板一聽拍電影的,連錢都不要,麻溜同意。
“我剛才忘說了,沒成想你還真拿來了。”
十幾分鐘后,老賈看著余力威帶過來的傳統攝影機和一盤膠片,不由笑道。
“拍青仔當然要用膠片了,這樣才夠水準。”對方拍了拍機器,意在其中。
《任逍遙》全程采用dv拍攝,也是老賈的一次嘗試。因為dv省錢,讓長時間不停機的連續拍攝成為了可能,對他這么喜歡用長鏡頭的家伙來講,無疑更經濟實惠,而且更能捕捉到他想要的真實畫面。
但習慣使然,劇組還是攜帶了少量膠片,雖然一個多月都沒用上。
一盤35mm膠片,僅僅四分鐘的容量,褚青來演,足夠了。這大概是伙伴之間的信任,默契,以及欣賞。
臺球室根本沒有客人,天花板垂落的長線燈泡晃悠悠的散著昏光,下面是三張破舊的球桌,似黃土丘上的荒墳。
老板特興奮的戳在柜臺旁,滿是好奇與期待。
“沒有情節,沒有對白,就你一個人打球。”賈璋柯交待著戲份,他承認有點故意為難,也想看看這小子有沒有進步。
“好。”褚青應道。
余力威扛著機器,縮到門口,正對著那張球桌。顧正瞅了眼導演,得到示意后,搶身上前,雙手使勁一拍。
褚青戴好了黑框眼鏡。背對鏡頭,右手在墻角的木架上摸來摸去,挑中了一根球桿,又用巧克粉擦了擦。
桌子是橫向擺放,黑八玩法,他慢慢轉到左側,然后伏身。
他以前玩過這東西,水平糟爛,也很久沒碰了。可能生疏,開球開得特差勁。叮叮咣咣的一陣亂響,只有三個球被擊遠,剩下的仍然歸堆。
褚青面無表情,腳步漂浮且快速,換了個位置,再次伏身,推桿,紅3沒進。
啪!藍2沒進。
啪!花10沒進。
啪!紫4沒進。
連擊七次,桿桿落空。桌面的格局已全部散開,慘綠的鋪底,充斥其間的臺球,從這邊滾到那邊。從這角撞到那角,一顆顆似跳動著繽紛色彩,卻始終不入袋。
賈璋柯安靜,余力威安靜。顧正安靜,老板更是安靜,他簡直莫名其妙。
四個人。看著褚青頻繁的移動身體,眸子從眼鏡背后透出空洞的黑亮,撐桿,擊球,撐桿,擊球,在小小的矮屋內,進行著毫無結果的奔忙。
啪!橙5沒進。
啪!花11沒進。
啪!黃1沒進。
啪!花9沒進。
他不敢碰黑8,因為不符合規則。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聽到咣啷一聲,花12完美入袋。
褚青猛然停下,直起腰,踱著小步子,又回到了桌案左側,許是天氣太熱,屋子太憋,額頭和臉頰已經滲了一層的細汗。
他單手拄著球桿,薄襯衫黏糊糊的貼著身子,形成幾道白色混雜肉色的古怪褶皺。隨即,他摸出盒煙,點火,深吸,呼出。
昏燈迷離,褚青就那么站著,直直盯著前面的球桌,任煙霧繚繞,遮了臉。
“好!”
賈璋柯不自禁的喊了一嗓子。
這貨著實很意外啊,沒有監視器,沒有布景,沒有調光,沒有收音,就像《小武》那般原始粗糙,卻迸發著生命的強勁沖突。
那邊余力威放下機器,松了松胳膊,膠片居然還剩了一點。他的感受比老賈要強些,因為似曾相識。
梁朝韋在《阿飛正傳》里,最后2分35秒的驚艷,名垂影史。
他斜坐,叼煙,挫指甲,整理袖口,揣煙盒,拈硬幣,數錢,折手絹,照鏡,屈身,梳頭,關燈,一盞,兩盞,三盞…隨即彎腰出門。
褚青則占用了三分多種,背身,選桿,摩擦,擊球,換位,擊球,換位,擊球,換位,擊球,入袋,一個,一個,一個…然后夾煙默立。
前者的動作變化多樣,順暢自然,后者重復呆板,甚至僵硬詭異,但效果是相同的,都特么戳死人心。
當然了,人家長得帥,所以能叫無腳鳥。他長得比較抽象,只能叫小癟三。
褚青的臺球水平真的很爛,他原本計劃,先胡亂來幾桿,等一球落袋,便開始抽煙。誰知干打不進啊,磨嘰了好半天才搞定。
賈璋柯反倒特興奮,回賓館的路上不停叨咕,一定要把這片段加進去,而且得放到很重要的位置。
比如,彩蛋。
好吧,褚青頭回聽說,彩蛋竟然是很重要的位置。
他當然不理解,小武在《任逍遙》中的出場,代表著老賈對自己的一種調侃和象征,并非隨意之筆。
小武不再干小偷的行當,而是跟隨了潮流發展,穿衣時髦,有了人際圈子,甚至還放起了高利貸,雖然他不承認,管這個叫:
“哥現在玩金融了。”
褚青的戲份不多,特零碎,穿插在全片的角落里,時不時就冒出來蹦達一下。他可以說起到了串聯劇情的作用,像借給男主高利貸,還有告知喬三身死,都間接推動了故事發展,頗有點幕后boss的敢腳。
老賈把他的段落歸置歸置,發現兩天就能搞定,人家是大忙人,能來客串就算給面子了,不好耽擱,便集中火力先搞定他的部分。
褚青跟趙滔沒有對手戲,主要和其中一位男主,叫趙維威,在戲里演斌斌。
小孩兒還沒到二十歲,根本不認識這號演員,后來提還珠,提豬八戒,哦,才算有點印象。
廢墟上,趙維威正在賣盜版vcd。
褚青閑晃著入鏡,道:“哎,我看看。”
趙維威把書包放過去,那貨蹲下身,裝模作樣的挑了挑,問:“有沒有《小武》?”
“沒有。”
“有沒有《站臺》?”
“沒有。”
“有沒有《唐人街》?”
“沒有。”
“好吧,那來盤《低俗小說》。”
“也沒有。”
褚青瞄了瞄他,忽咧開嘴,用手指頭點了點,道:“你這貨不行啊!就你這樣,啥時候能還錢?”
“快,很快。”趙維威忙道。
“記著點!”
他站起身,又晃悠悠的閃人。
褚青剛看到這段臺本的時候,還以為老賈抽風了。這貨不是走悶騷晦暗的路線么,怎么忽然改逗比風格了?
他當然曉得,啥叫自嘲,啥叫致敬。但是這兩種情結跟賈璋柯聯系在一起,就顯得特詭異。
很快,兩天的客串結束,三場夜戲,六場白天戲,全部一條過,分分鐘無壓力。
只是影響不太好,因為每拍完一場,全劇組都不忍直視,由衷可憐趙維威那孩子,倆人壓根不是一個等級的。
就像,呃,捏個小白兔擦屁股的那只笨狗熊一樣。
甭提完爆不完爆,本質上就沒有可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