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了,先試拍一遍啊!大家都盯著點,有問題趕緊說。”狹小的房間內,李昱連聲囑咐道。
她現在也學乖了,正式拍攝前先走兩遍,找找感覺,對了再開攝影機。很耽誤功夫,但沒辦法,純粹被逼的,膠片那么貴,得盡量省著點。
“好了,小初準備了!”李昱一拍巴掌,道:“開始!”
張婧初坐在椅子上,手里夾煙,穿著件水藍色的背心,頭發干枯,像凍了霜打起卷的稻草。
她慢慢抽了口煙,又往煙灰缸里磕了磕。
“停!”
李昱打斷她的動作,上前幾步,皺眉道:“你拿煙這姿勢,怎么這么別扭呢?”
“她那一看就是新手,老煙鬼可不那么拿煙。”王玉擦拭著機器,擱旁邊插話道。
“對!”李昱恍然,隨即笑道:“哎王哥,那你受累,教教她。”
“女的抽煙,跟男的不一樣,我可教不了這個。”王玉連忙擺手,表示抱歉。
她抿起嘴,比較犯愁,組里壓根就沒有會抽煙的女人,但這個鏡頭自己還特想要,而且得精致。
合計了片刻,沒啥頭緒,只得走老路子:有困難,找制片!她抬眼看了看,發現某只生物沒在屋里,發飆道:“褚青呢?”
“樓下跟賣盒飯的結賬呢。”劇務弱弱的答道。
“瞅瞅完事沒,叫上來。”
劇務蹭到窗口,探出腦袋,大喊了一聲:“青哥,導演找你!”
“知道了!”樓底下隱隱約約的回應。
不一會,褚青噔噔噔跑上來,沒進屋就問:“又咋了?”
“喏,你教教小初怎么拿煙。”李昱努努嘴。
他簡直無語。暗自吐槽:這事也找我?你是真信得過我,還是純當大牲口使喚呢?
搖搖頭,湊到張婧初跟前,又沖王瞳招招手,道:“姐,你也過來。”
三人圍成一個小圈,褚青以兩世煙民的豐富經驗,開始授課。
“咱們一般拿煙,都這么拿。”他用食指和中指夾著煙,位置往過濾嘴偏下一點。道:“但女生抽煙,得這么拿,松點,別太使勁。”
他把掌心敞開,白白的煙桿搭著中指,食指輕輕按住,起到固定作用,然后大拇指稍稍抵著過濾嘴。
王瞳跟著做了一遍,完美達成。斜著眼睛,笑問:“哪個女的抽煙能讓你看這么細?”
“啊?就,就一朋友,朋友。”他瞬間心虛。
“嘖!”她猛地抬起手。似想拍這貨的頭,又放下,懶得搭理,轉向張婧初。道:“小初,怎么樣?”
“嗯,可以了。”
褚青不敢再待。麻溜的竄了出來,站到邊邊角角的地方,沖李昱比劃了一下。
“各人員就位!就位!現在正式開拍!”
張婧初看著那臺22寸的小電視,里面是歪著嘴的小崔,正跟嘉賓貧,把人家忽悠得一來一來的。
她右胳膊拄著桌子,按照剛才學會的手勢,松松散散的夾著煙。五根手指分開,形態自然,配上修長纖細的指頭,像綻著的蘭花一樣,那叫個漂亮。
兩秒鐘后,王瞳入鏡,嘴里也叼根煙,搭著椅子邊,陪女朋友一起看電視。
“哎你知不知道?”張婧初忽問。
“什么?”
“算了算了。”她笑笑。
“有什么事瞞著我啊?”王瞳眨眨眼睛,攬過她肩膀,嘴唇肆意的貼了上去。
張婧初無奈,將煙扔進煙灰缸,配合的轉頭,順便摟住對方的脖子。
王瞳的個子要高一點,親她的時候,身子得稍稍傾斜。她的腰肢很軟,擰過去的角度特對,特協調,充滿了挑逗性的美感。
“好!過!”
李昱喊了停,滿臉興奮,看著這倆姑娘,心情忽然很感慨,雙手不由重重的擊了一下,然后兩下,三下,四下…
褚青笑了笑,腋窩夾著記錄本,也用力的拍著手。
現場的工作人員見了,紛紛放下活計,緊跟他們后面,都鼓起了掌。
今天全齊了,二十幾個人擠滿了小屋子,嘩嘩的掌聲將空間壓縮得更憋悶,似有股熱流在里面涌動,不斷升騰,下一秒就會砰砰的爆炸開。
這些日子,兩位女演員的辛苦和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此刻終于完結了,極其真摯的為她們鼓勵和致敬。
組里大部分是年輕人,個個好樣的,沒有勾心斗角,沒有懈怠懶惰。劇組雖然小,那種熱情而蓬勃的氣氛,卻踏踏實實的飽滿。
因為電影的夢想,每個人都有。
你可以鄙視化妝師的低微,你可以嘲笑劇務的卑賤,但你絕對不能否認,擁有電影夢想的,不光是導演,演員,編劇…只要有機會,他們都愿意去拼盡自己的全力,就為觸摸到它,哪怕僅僅一次。
這些年輕人是幸運的,碰到了一位純粹的導演,碰到了很多純粹的演員,更碰到了褚青這樣的制片人。
正是由于這種純粹,讓他們心甘情愿的,去共同奮戰,共同努力。
倆姑娘被大家搞得有些呆,王瞳還好點,馬上回過神,對著四周微微鞠躬,不停道:“謝謝!謝謝!”
張婧初就徹底僵住了,死死捂著臉,不肯起身。
她喜歡表演,這甚至是她一輩子最大的追求,可真的沒想到,當第一部作品完成時,當面對眼前的伙伴們,那切實流淌的感動,讓她承受不住…
自己居然在哭。
李昱繞過監視器,卻沒站到中間,把位置讓了出來,示意褚青。
他有點緊張,深吸了口氣,慢慢挪著步子立在場中,伸手往下壓了壓,莫大的成就感自心里噴薄而出:
“《今年夏天》。殺青!”
原本的故事呢,是李昱砸鍋賣鐵拍完這部戲,給劇組人員買了車票,兜里一分錢都沒剩下。最后,丫扒著火車皮,偷偷溜了上去,才算滾回京城。
而現在,她踩到了一大坨狗屎,生生逮住了褚青這么個山寨土豪。
到拍攝后期,倆人可以說心驚膽戰。小心翼翼的掌控著每個鏡頭,就怕浪費膠片。不過幸好,那六十多萬敗沒了之后,褚青又投進去的五萬塊,還詭異的剩了點。
核算了下,結了賓館的賬,吃過殺青宴,再雇車回返,嗯。剛好花光。至于演員的酬勞,以及后期制作的費用,那就半個子沒有了。
他現在的心態特好,五萬也是投。十萬也是投,反正得把這片子鼓搗出來,不然自己都不甘心。
錢么,只能動用兩味爺的資金了。
夏天聚會吃什么?當然是串了!除了應季之外。主要很便宜。
七點多鐘的時候,天剛蒙蒙黑,二十幾個人殺到泉城的夜市街。霸道的包了家大排檔,四人一桌,全部鋪滿…呃,那店也就六七張桌子。
板筋,雞心,韭菜,羊槍,羊蛋,大腰子,一溜水的往上端,敞開了吃,啤酒管夠。
女生們對壯陽的食物不太感興趣,要了好多扁豆和茄子,以及饅頭片。麻辣燙這會還很廉價,六塊錢能買兩碗。
褚青別看特悶騷,一到大規模聚餐的當口,就慫了,話變得少,安安靜靜的暴飲暴食。但起碼的交際程序還是懂的,自己算最大的頭兒了,必然要說兩句。
他倒滿一杯酒,站起身,用筷子敲了敲玻璃杯,見場面靜下,笑道:“地方有點寒磣啊,大家這么辛苦,連頓飯都不能好好吃,我挺過意不去的。咱們錢不多了,沒辦法,回去我肯定給補上。”
“補幾頓啊?”有人起哄。
“想吃幾頓就吃幾頓!”他端著杯子,笑道:“話我不多說了,我謝謝大家,干了!”
“干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手里滿滿的酒,一仰脖,全下去了。
喝完首杯酒,講完場面話,褚青便想著沒事了,他們該干嘛干嘛。可這貨忘了,按照流程,接著就該輪番敬他。
還珠的殺青宴,他見識過一次,沒想到這回,到自己倒霉了。
“青哥,我敬你一杯,謝謝你照顧。”
這是美術。
“青哥,跟你一塊太舒坦了,希望下次有機會再合作。”
這是燈光。
“青哥,啥也不說,都在酒里,來干!”
這是劇務。
好像故意的,一個一個往上湊,誰也不含糊,表情特誠懇,逼得褚青都不好意思喝半杯。
連干了四杯,腦袋開始蒙圈,瞅著第五個,笑么嘻嘻的正要過來,連忙擺手,制止道:“不行,不行了!我真不能喝了!”
“青哥,你不給面子啊!”那姑娘非常傷心。
李昱唯恐天下不亂,拍著桌子,攛掇道:“他不想喝了,你們說,怎么辦?”
“灌他!”
那幫孫子齊聲大喊,倆哥們瞬間堵住門口,剩下的拎著酒瓶子往跟前沖。
褚青見躲不過,索性豁出去了,來者不拒,壓根不經過口腔,直接倒嗓子眼里。
不大功夫,一輪喝完了,按兩杯半合一瓶算,丫已經干了半箱。肚子脹脹的,就是個難受,擰擰身子,都能聽著酒水在胃里的咣當聲。
但仍然沒結束,還有仨人沒敬。
張婧初先來,特靦腆,她非常非常的感激這個男人,可以說,是他把自己領上了演員的道路,而且教會了很多東西。
往高端了說,簡直算人生導師那類的。
然后是李昱,她對褚青其實挺內疚的,人家好好一良民,硬被拽上了賊船。平時不便表達,借著酒勁,嘮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跟他磕頭拜把子的意思都有。
倆人過后,王瞳也跟著湊趣,端著杯,笑道:“來!”
“姐,你就別鬧了!我這都快死了。”褚青無奈道。
“那你喝不喝?”她道。
“喝,喝。”他手直哆嗦,干了今晚的最后一杯,便攤在椅子上,動也不動。
其他人繼續吃吃喝喝,鬧鬧哄哄的到深夜,店家快打烊了才散去。
褚青腳軟,根本不能直立行走,別人喝得也差不多了,就王瞳清醒,一斤白酒的量真不是蓋的。費了老大的勁,方把他弄回房間,一下栽倒在床。
王瞳給他脫了鞋,看他仰躺著,微張著嘴,胸口不停起伏,問:“感覺怎么樣?”
“死不了!”
褚青應了聲,道:“腦袋里明白,身上,身上動不了。”
她浸了條熱毛巾,幫他擦了擦臉,折騰好一會,又站在床邊,看了半響,忽道:“用我陪你么?”
褚青勉強搖搖頭,含糊著:“姐,你也回去睡吧。”
“嗯,那你好好躺著。”
她關了燈,輕輕帶上門,襯著走廊里的光亮,漸漸隱去身影。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自己略沉重的呼吸聲。褚青就感覺五臟六腑快翻了出來,難受得緊,始終沒有困意。
躺了好久,覺著酒勁散了點,才撐起身子,摸到手機,撥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他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但放到席間,又不好意思開口,只能對女朋友傾述傾述。
“嘟嘟…”
過了片刻,電話接通,范小爺同樣很疲憊的聲音傳來:“喂,這么晚還沒睡?”
“我們今兒殺青,剛吃完飯。”
“我也剛下戲,累死了。哎,你喝酒啦?”
“是啊,差點被那幫孫子灌死。”
“誰灌你啊,你不削他!”她笑道。
“二十多人呢,打不過。”
褚青也笑,頓了頓,又道:“丫頭,我,我現在特高興。”
“嗯?你高興什么?”范小爺一怔。
他瞇著眼,恍恍惚惚的道:“我也不知道,就覺著,覺著好像干成了件大事兒。跟拍戲還不一樣,反正就是,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