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臺》第二期拍攝開始后,進展很慢,幾乎每天的計劃都磕磕絆絆的完成,有時干脆就直接取消。
賈璋柯的精神病已經十分嚴重,完全陷入到自己的狂歡國度,絲毫不理會外界因素。來自香港日本和法國的監制們快被折騰死,只是出于完成公司的任務,才肯繼續跟他瘋下去。
這種大強度的隨心所欲,以及不斷的臨時改戲,讓褚青也有點受不了,累得連跟范小爺煲電話的時間都越來越少。
他都忍不住對老賈產生了點怨念,即便心里怎么理解,可拋開朋友感情,單純從演員的角度上說,碰到這樣沒譜的導演,純屬找虐。
褚青自制力還是極佳的,雖然被搞得欲仙欲死,也沒對任何一個人表現出來。結果,在4月4號的下午,呂勒又告訴了他一個鬧心的消息。
《詩意的年代》在上個月大致剪定,先在掛靠的出品公司,也就是紫禁城影業試映了一次。除了老總,還有幾家電視臺的臺長和資深媒體人。
效果非常不好,他們看慣了面目香濃的演員在熒幕里出出入入,捎首弄姿,結果開頭就殺出來一批有名有姓的真實作家,讓這幫人特別扭。
更蛋疼的是,呂勒還得一邊給老總介紹,說這是陳村,那是趙枚…當然了,說了他也不認識,他讀小說不多。
放映完,人家都挺委婉的,說你后面拍得不錯,前面的得補拍啊,要不我們就再想想。
一想就一個月,呂勒打了兩遍電話詢問,答復都是“再等等。”他知道這就是給斃了。電影局根本沒看過,出品方自己就斃了。
褚青聽了就愈加郁悶,還得裝著沒事。反過來安慰呂勒,順便給出主意:拿到國外參展試試。
他接觸的幾個導演都走這條路子。沒啥好奇怪的,可呂勒沒有那個想法,說我這片子,不是給老外看的,老外也看不懂,就是給咱們這些“以前愛讀書,現在沒書可看的文學青年”拍的。
這貨倒樂觀,告訴褚青。剛拍的時候就想過不能上映了。哪會的計劃是,直接出dvd,賣給學校里那些文學青年,每人賣一張,就算便宜點,也能賺不少錢了。
他看得開,笑道:“不用想,那是一段生活,就完了。”
褚青沒法豁達,若是別的片子便罷了。但那是跟王瞳一起拍的,他特希望能在影院里看到這部電影。
此時劇組剛挪到了平遙,準備拍一場溫州發廊里的戲。他掛掉呂勒的電話,就跑回去接著拍。
在發廊里,崔明亮等人第一次聽到鄧麗君的歌,外面世界的大門漸漸向他們打開。
本是挺簡單的鏡頭,賈樟柯卻又在折騰。他對場景中的細節,要求到了極致,可那種老式的溫州發廊已經很難找到,而且,他還非得要一位純正的溫州人來演老板。
這就更撲了。拍了好幾次,冇都不滿意。只得先停下。
褚青坐在狹窄的板凳上,屋中間的爐子咕嘟咕嘟燒著開水。發廊門外。老賈在跟副導演抱怨,楞是找不出一個會演戲的溫州人。
副導演被逼的沒辦法,只得說回汾陽劃拉劃拉,看看有沒有符合條件的。
就為這么個場景,來平遙快一天了,還沒有搞定。大家都在等,等導演什么時候會滿意。
褚青覺得很煩躁,燒水的聲音,同伴們嘰嘰喳喳的聲音,老賈的抱怨聲,還有風吹著破門嘩啦啦的顫動,一下子都灌進腦袋里,擠得快炸掉。
又等了會,仍然沒拍,他摸出手機,起身出門,對賈璋柯晃了下,道:“我打個電話。”
老賈微微一怔,頭回見著他這種略帶不禮貌的舉動,眨了眨眼睛,也沒說什么。顧正在旁邊看著,忙拍了拍他胳膊,道:“青子可能心里有事,我過去看看。”
“嗯。”老賈也拍了下他,又叮囑道:“真要有事,告訴我。”
出了鋪子往右,是個小土丘,挨著歪歪的電線桿子,褚青站在土丘上,正給王瞳打電話。風吹著他的頭發,亂糟糟的糊著臉。
王瞳比他先收到的消息,也是很可惜的樣子,察覺出他情緒有問題,細細的勸了幾句。
褚青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太對勁,努力在平復,來回踩著還有點凍的硬土,不時用鞋尖踢起一塊。
手機貼在耳朵上,話筒里傳來暖暖的氣息,像是冬日里的陽光,不張揚,不明媚,絲絲沁入,冰雪消融,心里的煩躁也散了許多。
他聽著聽著,忽然生出一種感激來,感激這輩子,自己能認識她。
顧正站在后面,一聲不吭的等,見他打完電話回身,才上去問:“出什么事了?”
“哦,又來一部上映不了的。”
褚青晃悠悠的下來,道:“加這部都第四部了,《鬼子來了》那邊還沒信呢。老顧,你說我用不用找人算算?”
“算你命硬,專門克導演?”顧正笑道。
“嘖!”褚青剛要反駁,卻發現沒啥反駁的理由,搖頭道:“也不知道是我克他們,還是他們克我。”
顧正摟過他肩膀,道:“想那么多干啥,你把戲拍好就行了。走回去,老賈還等著呢。”
“呃,我用不用給他道個歉啥的?”提起這個,他撓撓頭,挺不好意思。
“用不著,好幾年兄弟,還在乎這點破事!”
“哎這件怎么樣?”周公子舉著一條紅裙子問道。
“我看看。”
在另一排挑來挑去的翻譯,接過裙子往她身上比了比,皺眉道:“這是吊帶的,領口還松,你穿,呃。沒什么效果。”
周公子翻了個白眼,你嫌我胸小就直說…
在電影節這兩天,她純粹抱著一種旅游的心態。到處逛,到處吃。因為來的匆忙,有些東西準備的也不齊全,又得現買,反正挺忙叨的。
為影展捧場的明星不少,大部分是法國本土的,根本不認識,只有被特邀的幾個美國演員才算有些名氣。她昨天就見到了很喜歡的一位男演員,《斷箭》的主角克里斯汀史萊特。還興沖沖的上去跟人家合影。
此影展的流程比較詭異,一般都是在閉幕那天同時頒獎,它不是,明天閉幕,今天就頒獎。
下午的時候,她正參加一個小宴會,結果一位法國佬過來搭訕,聊了聊《蘇州河》,最后還問她有沒有帶裙子。
翻譯介紹,這是會議主席。
她以為是頒獎禮需要的著裝風格。就急忙跑到場外的街邊小店去買。倆人挑了十多分鐘,沒有中意的,又換了另一家。剛進門。她就看中了一條掛在最外面的裙子。
桔黃色,麻質連衣裙,衣服上繡著唐朝仕女圖,很有中國風。她試穿了下,走出試衣間時,翻譯的眼睛都在發光。
價格是199法郎,合200多人民幣,算便宜的。
晚上頒獎禮開始,周公子輕按著裙子下擺。小心翼翼的穿梭在人群里,找到貼著自己名簽的座位。經過的人都在跟她說“goodluck”,而且笑容良善。
這讓她非常奇怪。問翻譯,丫搖頭裝傻。
其實在兩個小時前,翻譯已經得知她獲獎的消息,大家都沒說,想給個大驚喜。
法國人很是輕松幽默,整場晚會的明星份量不足,但氣氛極好。冇周遜聽不懂,也跟著傻樂,順便瞅瞅旁邊的外國演員。
直到克里斯汀史萊特上去,她的注意力才轉回舞臺。這哥們特活潑,巴拉巴拉的跟主持人耍脫口秀。
逗比一番過后,他才想著說正事:“我討厭主辦方,他們非要求我用法語頒獎,這個人的名字很不好發音,我在后臺足足練了半個小時。ok,下面就讓我們看看,獲得最佳女主角的是…”
他拆開信封,仍然不太熟練的念道:“susan。”
臺底下嘩嘩地開始鼓掌,周公子壓根沒反應,跟著拍手。翻譯頭疼的捅了捅她,道:“快上去,人家叫你呢!”
她偏過頭,眨了眨眼睛,微微張著嘴,滿臉呆萌。此時一束燈光打過來,照著她的小身子,眼前恍惚,才下意識的站起身。
顫顫抖抖的上了臺,接過獎杯,拿著麥克風,說話愈加結巴,道:“呃,我,我有點緊張。因為,我,我頭一次參加電影節。”
這個結果毫不出人意料,全場嘉賓極其淡定的給予祝賀。
回到座位,周公子這才涌起一股興奮感,且覺得真實無比。細細打量這座獎杯,主體是埃菲爾鐵塔,中間是一段卷曲的膠片。非常高,她還比了下,差不多從胸到頭頂的高度。
女演員獎是倒數第三個,之后是最佳男演員獎。
頒獎嘉賓換了個本土女明星,據說是腕兒,周公子看著有些印象,就是叫不出名字,見她穿著身露肉的黑禮服,浮夸道:“哦,我比史萊特還要苦惱,我練了有一個小時。因為這個名字更加不容易發音,即便我是個純正的法國人。”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笑道:“ok,獲得最佳男演員的是…”隨即,她吐出了兩個確實非常古怪的單詞。
在座的,先安靜了一秒鐘,然后才開始猛拍巴掌。相對于女演員獎的無可爭議,這個獎項就稍感意外,不過大部分人倒也認可。
周公子聽不明白,但她心忽地跳動了下,后背漸漸酥起細麻麻的刺癢,又爬到了耳朵根,比剛才自己得獎的感覺更甚,忍不住咬著嘴唇,問:“她說什么?”
翻譯也在愣神,之前可沒收到這個消息,呆呆道:“褚青。”
(周公子獲獎的視頻發在貼吧了,有興趣的可以看看,真是青澀的一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