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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發酵(十五)

  司馬平和韋秀山都以工作為由選擇脫離韋澤的視察隊伍,韋澤不覺得有啥奇怪的。兩人看來好像都明白了些什么,雖然這種頓悟一般帶來的都是不怎么美好的結局,韋澤還是同意兩位都回去處理工作。

  沒有兩位大頭頭出現,山西當地官員表現的更加活躍。此次視察山西的時候韋澤發現山西的局面其實比他想象的要好不少,當地人口,特別是農村人口遠比想象的少。地方官員的解釋是,“他們很多往大同以北和東北方向去了。”

  雖然山西號稱保守,人民卻一點都不是站樁型的存在。以往有走西口,現在走西口的局面更甚于歷史。山西、陜西都往蒙古方向去,與陜西一比,山西還有去東北的選擇。這些年東北的農業搞的真心不錯。東北以及遠東地區地廣人稀,國家規劃的新型農業模式下,一戶能分200畝地。種地和畜牧都能讓山西百姓過上好日子,那些有闖勁的年輕人一窩蜂的離開山地縱橫的山西直奔廣闊的世界。特別是農村青年,有人帶頭,他們自然愿意到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去謀生。

  人地矛盾解決之后,以中國農民的勤勞,生活水平大大提升幾乎是一定的。所以韋澤想象中的貧瘠山西根本沒出現,這不得不讓韋澤有些自我反省。在韋澤的想象中,中國的問題很難解決。沒想到韋澤太小看人民的主觀能動性,只要國家能夠提供廣闊的土地上,只要國家堅持土地國有化制度,人民的自發性遠比韋澤想象的更強。

  此次出行前,韋澤還聽福建省委書記講述了福建最近城市人口暴增,房產買賣一片紅火的消息。現在的福建省長是以前的外交部長左志丹,所以左志丹還肯和韋澤說說實話。

  1868年開始,以中國干掉西班牙,收復呂宋為標志,大批福建人離開貧瘠的故土前往南海開拓。二十年過去了,那批人都掙了不少錢。當年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甚至是四十歲的人口都覺得想回家。于是掀起了一場返回福建老家的熱潮。

  在呂宋等地生產生活二十年,這些人再也受不了在貧瘠山區故鄉居住。于是這些人短暫返鄉之后,就跑到福建各個飛速擴張的城市買房,當起了城里人。如此多的錢進入了房市,引爆了福建城市的瘋狂擴張。城市建設本身就能拉動經濟暴漲,福建突然發現以前靠國家財政撥出才能勉強進行的城市擴張突然成了賺錢的大買賣。

  不僅是福建,廣東,廣西等最初前往南海的大省都出現了類似的局面。帶著大量錢財返鄉的人口都向生活更方便的城市聚集,他們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再也不用土里刨食,而是踩在他們的肩頭向社會更高階層邁進。南方各省本以為這會導致城市人口暴增,失業暴增。沒想到城市擴建本身就創造更多就業,工地上需要人,水電的設計,醫院、學校、郵政、零售,這些部門對那些上過學的娃敞開了懷抱,這些更需要受教育人口“技術部門”吸納大量勞動力。即便是受教育水平較低的農村人口也能加入體力勞動大軍,引發了大量農村人口跑到城市就業。

  各個路口的交通警察少了,那些帶著黃色的帽子,穿著政府提供的條紋馬甲的老年人負責維護交通。一個班三四個小時,政府機構向這些老年人口支付除了購買足夠本人的糧食之外還能有些剩余的報酬。在街頭有這些人口,在小區里面也雇傭本小區的老年人負責打掃衛生,修剪綠化植物。不管是生產部門或者是服務部門,城市突然就充滿了勞動者。

  既然人民除了懶蛋之外都不至于陷入饑餓,市面自然就興旺。市面興旺,經濟就活躍。南方各省都開始認真研究“錢到底發到誰手里”的制度性問題。討論結果當然喜人,只要錢真的能夠通過支付勞動報酬的方式落入基層勞動人民手中,收入本就不高的人民還是會把錢用在基本生活消費上。基本的生活消費穩住之后,大家都有飯吃,都有錢掙。

  而這些理念是都督幾十年如一日的向光復黨灌輸的理念之一,所以韋澤都督的地位也隨著政策的巨大成功而水漲船高。雖然韋澤覺得這幫家伙一定會因為別出心裁而搞出幺蛾子的問題,但是他也只能等問題出來再說。一個結構相對簡單的社會是比較容易預估的,而工業發達的國家其實很難預測。這種階段能依靠的就不是某些“有遠見個人”的神預測,而是要靠堅持科學的理論來對發生的問題進行解決。有句笑話說的很好,“我給你說個笑話,經濟學是門科學”。

  山西缺乏工業,所以看不到南方各省那種現代工業社會的模樣。不過以農業模式來看,山西也真的進入了全新的時代。在沒土地匱乏問題的情況下比拼起農業,韋澤從來對中國充滿信心。

  視察一圈之后,韋澤對山西局面很是樂觀。不管韋秀山怎么看司馬平,司馬平執行政策還算認真。各個村子都有學校,男娃女娃都在上學。家家戶戶都能看到與文字有關的東西,書本自然不缺。門上的春聯,墻上的地圖和日歷。特別是家里人把孩子們的各種獎狀莊重的貼在墻上,那種位置甚至僅次于祖宗牌位。

  在晉中的一個鄉村的窯洞里,韋澤吃著咸菜,饃饃,面條,還有烹制的并不精致的一些混合了肉的飯菜。韋澤不得不承認,北方人民對香料的使用水平比較低,口味太過濃郁。但是這些都不是問題,和韋澤一個桌吃飯的是農業技術工作站的年輕小伙們。

  看著偉大的皇帝陛下和他們一樣拿著饃饃,吸著面條,喝著面湯。小伙子們都有些手足無措。可陛下要大家趕緊吃,一眾人也只能不客氣的一起大吃。

  吃完之后,每個人都灌了一碗面湯。女主人戰戰兢兢的收拾了碗筷,韋澤盤腿坐在窯洞里面的土炕上,向這些基層的同志說道:“大家覺得有什么想干的,說來聽聽。”

  要是韋澤問大家有什么想要的,大伙自然有各種想法。可現在皇帝陛下一條牛仔褲,一件普通的上衣,拉家常的問大家有沒有什么想干的。這可實在是超出了眾人的想象之外。有什么是想干的呢?這個問題大伙其實平日也沒想過。

  “陛下,能不能給我們分些地?”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畏畏縮縮的問道。

  這話一說,晉中的干部就盯著小伙子看。把小伙子嚇的夠嗆,后面的話也不敢再說了。

  “分到了這些地之后,你想干什么呢?”韋澤鼓勵著小伙子。對于愿意勞動的人,韋澤從來都很支持。就如在北京的時候,韋澤對李儀芳說過,“我和勞動模范都很熟。”

  雖然領導的目光很嚴厲,可小伙子覺得皇帝的地位遠高于晉中的大干部。陛下要他說話,他也得說。而且這個問題他也多次提過,上頭始終沒有回應。

  “陛下,我喜歡種地。這個在地方上推廣良種的時候一直很不順,這個…我們總是在地方上找好地耕種。這個好多良種得好幾年才能通過推廣環節到地方。這些良種還沒種幾年,就有新良種出來。那個…老鄉要么說我們騙,要么說我們坑。要是給我們地,讓我們種,老鄉看到我們都在種,他們肯定就看出不同來。推廣速度也能提高不少。”小伙子雖然這個那個的說的不流暢,總的意思倒是挺明確。

  韋澤看了看晉中干部緊張的表情,又看著小伙子緊張的表情,他笑道:“我問個問題。假如分給你地,你覺得這土地上種出來的糧食應該歸誰?”

  聽著如此直接觸及核心的提問,小伙子臉色登時變了。“這個…那個…”小伙子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來。

  不僅是說話的小伙,其他小伙子們的臉色也都有不小的變化。晉中的干部臉色更是難看,就在他忍不住想呵斥小伙子的時候,韋澤沖他擺擺手。于是晉中的干部只能暫時閉嘴不言。

  “呃…嗯…”小伙子憋了好一陣子,最后用很低的聲音說道:“我要一半行不行?”

  “地是你種的,為啥只給你一半?”韋澤笑道。

  “…那不是我也從單位拿份工資么。”小伙子聲音更低了,差點讓韋澤沒聽明白。

  這的確是個問題,拿著國家的工資,種著自己的地,再從種地的收成中拿走收益。這種要求看著比較過份。韋澤即便能理解,卻也不敢馬上答應或者不答應。對上山下鄉的討論很久,那幫渣們的傷痕文學占據了最初的大部分內容。不過到了21世紀,比較正經的討論就多起來。韋澤對其中一個很有印象,那幫知識青年們在農村的時候其實沒有屬于自己的土地。那個討論里面提出了一個看法,“如果這些知識青年能夠分到自己的土地,大概對農村的帶頭作用會比歷史上更大。”

  當時人多地少,好地早就分完了,一群外來的知識青年當然難以在當地取得土地使用權。現在的局面就大不相同,民朝土地矛盾很小。各個村鎮都有分給這些年輕人土地的余裕。沒有土地問題,小伙子的提議就牽扯到一個制度問題。韋澤很清楚,如果制度上理不順,不管這種做法再好,都會引發激烈的爭論。名不正言不順的東西是沒辦法長期維持的。

  并沒有給這個說出一眾年輕農業技術人員心聲的小伙子開特例,韋澤說道:“這件事我會很認真的考慮,也會和山西甚至是農業部討論。但是現在我不能給你答復。因為我不能給你一個人專門下達指示。我不知道這么說你能不能理解。因為這件事牽扯的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也不是只牽扯一個晉中或者山西。如果我答應給你地,那就得答應整個民朝千千萬萬的農業技術人員。我這么說你能理解么?”

  從小伙子有些迷惑的表情看來,他大概沒能理解。韋澤也不準備做什么深刻的思想教育。他嚴肅的對小伙子說道:“不管這件事成或者不成。我都會專門寫封信給你解釋結果。這你能理解么?”

  “我能!我能!”小伙子激動的說道。此時能不能拿到地已經不重要的,甚至為此挨訓,被批,他也都不在乎。向皇帝提出一個請求,又能被皇帝專門寫信解釋事情的結果,這件事本身就讓小伙子感到了無比滿足。他一個農村的小農業技術人員能被皇帝陛下如此認真的對待,他此時的感覺是死了都值。

  驅車前往下一個視察地的時候,晉中的干部緊張的說道:“陛下,您真的要討論此事么?”

  “你是不是覺得他們拿的太多?”韋澤笑道。

  晉中的干部立刻說道:“不是拿的多少。他們要是給自己種地,他們算是誰的人?是政府的還是當地人。如果這么搞起來,我覺得還不如讓當地人這么干呢。都督,提這個問題的不是光他一個。想這么干的人多了。我們也考慮過這種問題,我們覺得不能讓他們拿著國家的錢給自己干啊。”

  “你說的我都能理解。不過我的想法不太一樣。如果給他們土地讓他們自己種,他們能否把最先進的技術用在耕種上?他們能否起到帶頭人的作用。”韋澤答道。

  “呃?”晉中的干部沒想到韋澤考慮的居然是這樣的問題,他隱約的記得晉中討論此事的時候也有人提出過這樣的想法。不過只有一個人這么說,還很不堅持。幾年過去之后他也早就忘記是誰說過這話。

  “到底是主動用科學,還是被動用科學。即便是主動用科學,在實踐過程中能否真的超過傳統經驗,也是很不容易確定的。萬一失敗了,會不會讓鄉親們覺得這種農業科學不中用。這都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韋澤講著他的想法。

  晉中的干部覺得有些不安,韋澤現在的確講述著有可能發生的糟糕局面,如果是晉中的干部說這些的時候大概就是要否定了。可從官場上的角度來看,韋澤既然如此關心此事,那就說明韋澤的本心是支持這種做法的。

  感受到這種可能性,反對這種做法的晉中干部覺得很為難。非常為難。韋澤都督都能看到的問題,他們當然不可能看不到。所以韋澤都督一旦決定這么干,出了事情的話他們連推脫的機會都很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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