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不弄這個數學模型,我都看不懂了。老了,老了!”韋澤讀完了論文初稿,他放下文稿,帶著遺憾的情緒對兒子說道。
“那我來給你解釋一下。”祁睿準備去開書房的大燈,在黑板上給老爹詳細解答。
“你坐下。”韋澤阻止了兒子的忙活。等祁睿坐下,韋澤才接著說道:“我給你講,我這話不是說我聽不懂。我這話的意思是你不能拿我不懂的東西給我看,你更不能拿這樣的東西給審查論文的人看。你得考慮受眾的水平。他們若是不懂,你寫的再好也不行。”
“他們是老師啊。”祁睿還是不能相信老師的水平就比他差。
兒子的這種態度把韋澤逗樂了,“哈哈,他們是老師和他們懂這個有什么關系?你問過人家么?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他們是老師,他們就得什么得懂不成?這是想當然。”
祁睿思想上有了挺大變化,所以老爹的話他聽進去了。他連忙問道:“那我怎么辦?”
“很簡單。準備些過年的禮物,到老師家去探望一下。拜年的話認真說,要充分表示你的真正尊重。尊重人家作為決斷者的身份。然后實話實說,問問人家數據方面的要求。一定要問清楚,人家不用費腦子的程度下能接受的數據復雜程度。只要你的態度誠懇,說的話讓人家能聽明白,我覺得你的老師會告訴你的。”韋澤把自己當年的大學經驗給拿了出來。身為當年學生會干部,韋澤可沒少去給老師拜年。當然不是春節,而是元旦。問問老師考試范圍,甚至看看老師能否透題。至少也得表示一下對老師的尊重,以換取老師對韋澤所在班級的認同程度。老師的手稍微松一下,不少兄弟姐妹就不用掛紅燈了。
祁睿聽著老爹輕車熟路的指點,整個人都有點懵了。這作派哪里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帝,這是手腕圓融的官僚才有的風范。看到老爹的另外一面,祁睿有大開眼界的感覺。
想到低頭干這個,祁睿心里面有些抵觸。以前的時候他所追求的就是學習好,考分高,評定優。占據了這幾項之后,只要不惹老師生氣,該有的東西一樣不少。這種低聲下氣的做法讓祁睿覺得有種“走歪門邪道”的意思。他想了想才說道:“那我直接把這個修改的簡單,老爹你覺得行不行?”
“如果是以前,我不會讓你這么干。現在你既然有很大變化,那就一定要這么干。這種事情你干過之后才知道里面的道道,而且你以為別人不干么?再說更長遠的,你現在以學生的角度看問題,所以覺得這么做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按照你現在的晉升速度,要不了幾年你就會成為領導。成為教官級別的軍人。那時候你就會明白一件事,不管你怎么看好一些人,如果他們自己沒有這方面的追求,怎么扶都扶不上去。而很多你一點都不喜歡的人可能唯一的問題就是你不喜歡他們而已。但是從認真程度和上進心上,那些人無可挑剔。你交給他們的東西,他們就是能夠發揚光大。人家主動的靠攏組織,忠于組織。”
祁睿沒想到老爹的思路居然從專業知識跳轉到用人上了。這方面并非祁睿的長項,所以身為標準公子哥的祁睿心里難免有些抵觸。他覺得老爹說得對,而且也愿意服從老爹的指導。但是他心里面就是覺得不爽。
韋澤從書桌的夾層里面掏出個信封,從里面抽出五百塊錢拍在桌上,“這種事情我以前沒能教育好你,我作為父親覺得挺失職的。這次你給老師買過年禮物的錢我給你出,五百不夠的話,我再給你添。”
說到這里,韋澤又覺得自己這話太沒意義。他干脆又抽出五百放在已經在桌上的五百塊之上,“這些錢不夠,你可以再問我要。對了,你別告訴你娘說我給你的錢。”
祁睿心里面本想矯情一下,不過他還是克服了這個沖動。把錢收進口袋,祁睿問老爹韋澤,“父親,錢的事情我謝謝你了,我缺錢。不過我還請您把為什么這么做告訴我。”
“從幼兒園開始,老師就講,你們要有禮貌,用禮貌用語。禮就是你針對不同的情況下使用的語言,就給你人民幣,你認同人民幣能夠拿出買東西,賣貨的人也認同你用人民幣來交換人家的貨。因為人民幣對所有人都是通用的。你自己印錢出來,那頂多起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韋氏幣’,可這個東西不具備流通性。約定俗成的禮就是互相交流時候的通用模式,這能夠極大的提高效率,不容易產生歧義,讓表達更有效率。”韋澤給兒子講述著他的看法。
祁睿雖然早就學過這些,卻沒有深入考慮過這些東西。“你好”“謝謝”“請”“再見”,幼兒園時期就學過,日常生活也在用。聽了老爹的話之后,祁睿感覺出自己的印象和老爹的態度之間的不同。一般來說,禮貌會認為是有學問有教養的人擁有的東西,可在老爹這里,“禮”僅僅是工具,并不具備提升檔次的內涵。這種冷酷實用的態度倒是挺符合祁睿以前對老爹的印象。不過父子兩人此時其樂融融的交流方式又是以前少見的,祁睿心里面情緒翻騰,竟然有點走神。
“…貌就稍微高級一點,我認為配合不同的‘禮’而要做出的樣子就是‘貌’。你嘴里說‘請’的時候橫眉冷目,人家大概是不認同你是要向他表示客氣的。上次來咱們的那個你妹妹的同學,我就覺得很有禮貌。不管她是不敢,或者是猜測我其實未必喜歡和不熟的人打交道。對我來講,那是很煩人的事情。可我基于我自己對自己的要求,也不能擺譜。所以那孩子遠遠對我鞠個躬,我看到的話,她的禮數到了。我沒看到,別人也會認同她的禮貌。這種事情肯定是練出來的。你就缺這種訓練。”韋澤理論聯系實際,他雖然知道禮貌其實是一門很深的學問,對個人素質要求很高。不過兒子既然肯聽,韋澤也幻想著通過一番話就能讓兒子對這門學問有所了解。
聽老爹講的起勁,祁睿忍不住辯駁兩句,“父親我當然知道這些。不過我總覺得這些東西被用來送禮,走門路。我不喜歡這些,而且我周圍的同事和朋友也不喜歡這個。”
韋澤嘿嘿一樂,聽到年輕人反對這些東西,韋澤發自內心的高興。如果年輕人都和老家伙們一樣的看法,這個世界就沒救了。所以韋澤語氣輕松的說道:“禮貌是工具,本質目的為了降低交流難度。如果有人把這個用在走門路上,這就是對于工具的使用目的。這就跟菜刀殺過人,判斷這種事情的時候,我們大概都會認為殺人的是人而不是菜刀。你們不喜歡的是權錢交易,而不該是禮貌。”
祁睿也能理解這些,就在他準備順著老爹思路考慮的時候,韋澤卻說道:“禮和權錢交易之間有巨大不同。你這次什么都別想,按照你爹我讓你干的去干。去老師那里拜個年,認認真真的請老師給你指個路。”
“好的。”祁睿答道。
“對了。你不要只找一個老師,都去拜訪一圈。只信一個人是不行的,說個不好聽的,那叫一棵樹上吊死。具體辦法么…對了,你是班長么?”韋澤問祁睿。
“原來是,因為去日本的原因,現在已經不是了。”祁睿答道。
聽了兒子介紹完情況,韋澤思忖片刻后說道:“既然這樣,我來給你講講我的看法…”
祁睿聽了老爹的細致指示之后,先找了一眾關系在能說個話的同學說了說給老師表示敬意的意思。這幫中級軍官們中什么性格的都有,不過沒有傻瓜。祁睿一說,大家都認同。然后就在班會上提出這個建議。
班長早就有這個打算,然而班長自然不肯自己出錢。大家現在意見一致,班長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聽著班長提議動用班費的說法,祁睿突然很懷疑自家老爹是不是真的上過大學。雖然理性上知道他老爹這輩子當過軍校老師,可他能確定老爹一定沒上過大學。然而感性讓祁睿覺得他爹肯定在大學里面當過班干部,對班里局面的判斷也太準了吧。
祁睿作為前班長,他提出了每個同學都掏點錢,再從班費里面出一點的建議。這個建議立刻得到了大部分同學的支持。有幾個同學并不愿意出錢,而且也不想說出自己的想法。聽著那些語焉不詳的反對意見,祁睿心里面偷著樂。這些同學大概是覺得看望老師得不到什么切實的好處,而且混得臉熟的是班干部,而不是這幫普通學員。他們覺得心里虧。
大家不傻,哪里不知道這幫家伙的心思。就在班長不知道是不是干脆放棄讓這幾名學員出錢的努力時,祁睿起來說道:“我來給大家說一下我的看法。我這次論文里面用了好些高等數學的數學模型,我現在很擔心用了這個東西之后老師們會不會認同。這是我的擔心,我想咱們的同學里面也有其他的擔心,咱們就把這個總結一下。拜訪老師總得有話說。大家覺得如何。”
話音一落,反對者里面有一個就微微變了臉色。他思忖片刻之后說道:“我覺得可以,我出我那一份。”
祁睿原以為用高等數學數學模型的人大概只有他一個,沒想到學員里面也有同樣看法的人。看來交流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私下問這樣的問題,只怕沒幾個人會說關鍵的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