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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投身與投機(四)

  一位三十多歲,相貌頗為俊俏的女軍官站在碼頭上迎接了羅大綱。太平軍中有女營,韋澤手下也有女營,現在光復軍中自然也有女戰士。與太平軍不同的是,光復軍中女性部隊與男性部隊完全有一致的編制。

  男女軍人的軍服也是統一的,而且光復軍中不接受女性纏胸,所以軍服胸口部位因應了物理現實,稍微有些改動。這位女軍官扛了少校軍階,屬于團級干部。看到羅大綱之后,女軍官臉上微微有些紅暈,她說道:“大…,羅參謀長,你回來了!”

  羅大綱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妻子蘇三娘竟然是港口守備部隊的指揮官,只見蘇三娘軍服整齊,胸部微微鼓起,而原本是為了行動方便而設計的馬褲,卻意外合體的勾勒出適合女性的嫵媚線條來。羅大綱突然發覺自己有點蠢蠢欲動了。

  不過羅大綱畢竟是羅大綱,這種沖動很快就被壓制下去。而且他妻子蘇三娘用了“羅參謀長”的官稱,這也讓他很快恢復了的對自己職務的意識。“蘇…,蘇旅長,我這次回來是來見都督的。”

  “哦…”蘇三娘聽了這話,想問羅大綱今天是不是要回家,可轉念一想,大家伙現在都住軍營,夫妻兩人也沒有辦法住到女性營地或者男性營地去,所以欲言又止。

  而周圍的人都知道兩人的夫妻關系,蘇三娘背后的女兵們或者用好奇的目光看著羅大綱,或者是用好笑的表情看著蘇三娘,有些人干脆掩面而笑。而羅大綱背后的那些男性軍人更直接,有人已經低聲“哦哦哦”的喊著起哄。有些還沒有成親的軍管,看著一群被軍服襯托的更加秀麗可人的女性,一個個高高挺起胸膛,大聲咳嗽著。原本夫妻重聚,立刻就顯得有點相親會的模樣了。

  羅大綱五十歲的認了,怎么可能不知道這群混賬小子的心思。他轉頭大聲喝道:“別吆喝了!該干什么干什么!”

  稍微震懾住了場子,羅大綱扭回頭,對著蘇三娘敬了個軍禮,“蘇旅長,我這就先去辦事了!”

  光復軍軍紀很嚴,不過部隊里面多數都是年輕人,在這種時候可是忍不住荷爾蒙發作,一位二十四五歲的團長說道:“羅參謀長,按照規矩,得蘇旅長先向你敬禮才對。這…這么反了呢?”

  碼頭上凡是聽到這話的人,不管是男兵女兵立刻都笑出聲來。羅大綱老臉發紅,他轉過身一把揪住團長的耳朵,喝道:“別廢話,跟我走!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啊呀呀!”團長沒想到羅大綱竟然來硬的,在連續不斷的慘叫聲的同時,他被羅大綱給拽走了。

  現在的軍事法庭改成了法院,由于人手不足,法院同時負責審判軍事和民事案件。把水賊交給法院,法院卻讓羅大綱把人交給警察系統。法院被一分為三,公安、檢察院、法院。公安局負責逮捕,檢察院負責起訴,法院負責審案。羅大綱也不知道韋澤為何要弄的這么復雜,不過公安局就在法院對面,倒也不用長途奔波。多出個門就把事情辦了,羅大綱隨后就去都督府見韋澤。

  韋澤態度很熱情,互相敬禮之后,他先請羅大綱坐下,然后用明亮的眼睛注視著羅大綱,等著羅大綱先說話。羅大綱原本也是頗有股子發自內心的沖動,對于光復會強勢要求部下參與到政治會議里頭,部下又沒有絲毫的主導權。這種感覺讓羅大綱覺得太過于憋屈。只是路上有不少閑暇時間,回頭一想,羅大綱也有些釋然了。光復會好歹還讓兄弟們參與討論,在楊秀清時代那就根本沒有絲毫可以討論的余地,楊秀清的命令必須無條件的執行。

  而光復會與拜上帝教更不是一碼事,拜上帝教說的都是些虛無縹緲的屁話,光復會談論的則是極為現實的利益問題。韋澤是南征北戰,從尸山血海中拼殺出來的大英雄。若是洪秀全有這樣的能耐,羅大綱早就加入拜上帝教了。

  面對年輕的沈心,羅大綱滿腹怨氣,面對比沈心大不了幾歲的韋澤,羅大綱突然覺得心平氣和了,覺得很多事情或許是他想的有些過了。但是看著韋澤非常認真的等著羅大綱先說話,羅大綱自己也覺得不說點啥不行。他挑了一個自己比較重視的問題問道:“韋都督,卻不知道政治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韋澤答道:“打天下最需要講的就是政治,為了讓光復會的會員們能夠不偏離我們打天下的目的,這才成立了政治部。為的是讓大伙能夠提高政治水平。”

  羅大綱聽了韋澤這基本沒有“什么是政治呢?我那邊的沈心政委說打仗得有目的,所以不讓我等屠城。又說,我們要靠的是給我們交稅的那些人,對與艇軍的兄弟們很是看不上。這就是政治?”

  “對,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就是政治上的首要問題。至少政治部認為,給我們納稅的那些人就是我們的朋友,凡是擾亂納稅體制,擾亂納稅體系的,就是我們的敵人。”韋澤答道,說完之后,他突然笑起來,“呵呵,羅參謀長,其實你也是很講政治的一個人么。我看你不太認同政治部的政治理念,但是你也是用誰是朋友,誰是敵人的方式來看到問題的么。你現在沒有和我討論過,所以我也不知道你認為誰是敵人,不過誰是朋友,我看你已經有了想法。你熟悉的艇軍兄弟就是你認為的朋友,而且我看,你還是很照顧艇軍兄弟,你可一點都不希望艇軍兄弟們吃虧。”

  “這…這就是政治?”羅大綱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

  “對啊!”韋澤對羅大綱的政治水平還是挺認同的,他笑道:“羅參謀長,在我看來,某種意義上,你現在認為你應該代表了艇軍的利益,你要為艇軍謀利益。這就是很明確的政治覺悟!”

  得到了韋澤的認同,羅大綱忍不住開始抱怨道:“韋都督,我看沈心政委可不這么看。就我感覺,他一點都不把艇軍當兄弟,他想的首先是收稅!”

  “羅參謀長,我認同你有對政治的覺悟,也就是說,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你得和一部分人站在一起。我認同的是這個觀念。”韋澤非常認真的強調了這點。羅大綱完全明白了韋澤所指的內容,同樣,他也感覺到了韋澤接下來要說的話,可未必是對羅大綱更進一步的贊同。

  果然,韋澤繼續說道:“羅參謀長,現在你是我們光復都督府的一員,是我們光復軍的一員,也是光復會的預備會員,那么你必須和光復都督府,光復軍,光復會站在一起,你的政治立場必須和這個組織保持一致。我不談具體執行的內容,我談的是大家的政治立場問題。你應該能夠理解吧。”

  廣東俗語里頭用“吃碗面反碗底”形容二五仔,羅大綱也是響當當的人物,韋澤的話里面并無針對羅大綱的惡意,所以他根本沒有對韋澤的話生氣。“韋都督,我是覺得艇軍兄弟肯定會跟咱們走,梧州城里面的人一點都沒有真心服了咱們。他們不過是因為打不過我們,不得以暫時降服罷了。我們為何要放著親親近近的艇軍兄弟不顧,非得和梧州城里頭的那些人做朋友呢?咱們現在鋼刀在手,他們還敢不聽話,還敢不交稅么?”

  能夠與羅大綱這樣的聰明人談話,韋澤很是舒心,哪怕是遭到了羅大綱的反對,韋澤同樣沒有任何不高興的感覺。他微笑著答道:“羅參謀長,人家說打天下,坐天下。這天下是先打再坐。可是就以廣東為例,我們打下廣東的同時,就已經開始坐廣東這一小塊天下。我當時和大家一起離開永安,在大垌打完了仗之后,就來過梧州一次。那時候天地會也好,艇軍兄弟也罷,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里。而在那個時候,恰恰是我最需要他們的時候。我需要他們給我打仗!若是那時候他們肯聽我命令,不用他們講,我自己就會先告訴他們,攻下梧州之后我讓他們搶夠!然而這次下廣東,我們已經不需要他們的力量了,有沒有他們根本不影響我們攻克梧州這件事。他們想借著咱們的力量撈好處,想都不要想!”

  說這話的時候,韋澤心情很放松,然而羅大綱看著帶著微笑的表情說著如此內容的話,心中覺得有點不舒服。

  韋澤并不在乎羅大綱表情的變化,他問道:“羅參謀長,你覺得我變了么?”

  “這…”羅大綱思忖了片刻之后說道,“都督,你沒變!”

  認真的點點頭,韋澤說道:“我選擇與艇軍合作或者不合作,出發點都是我軍的利益。而且從我所見到的一切,艇軍也并沒有把咱們當成自己人,所以我從來沒有認為艇軍是我們自己人。”

  羅大綱此時的表情也更加認真起來,韋澤所說的一切都是很坦率的,所以當韋澤聲明自己根本不代表艇軍利益的時候,羅大綱不得不想起韋澤前面所說的羅大綱自己認為自己代表了艇軍利益的判斷。雖然說話說前面不丑,但是羅大綱已經感覺到了自己和韋澤之間的有著某種看似非常尖銳的沖突。

  “都督,你是不是覺得我和艇軍是一樣的么?”羅大綱問道,他此時已經打起了精神,其實自打投奔了韋澤之后,羅大綱心中一直有點別扭,他與韋澤沒什么特別的合作經歷,僅僅這一點就決定了雙方的關系必然有很大的問題。此時反倒是一個很好的討論機會。

  “你和艇軍當然不一樣。”韋澤答道。

  羅大綱立刻追問道:“不一樣在什么地方?”好聽話誰都會說,簡簡單單的一句和艇軍不一樣,是絕對打發不了羅大綱的。

  “羅參謀長,你是投身革命。艇軍是投機革命。這兩者有之間何分別,我是這么看的。你羅大哥首先認同光復都督府堅持以推翻滿清為首要目的的政治綱領,你羅大哥認同光復都督府均田地均富貴的政治理念。你認為靠你自己的力量走不到你所期待的這個政治目標,所以你要找志同道合同志,和同志們一起走。至于能夠走到什么地步,能走到哪里去,我可以說,羅大哥你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你會跟著這個理念,跟著這個旗幟走下去,走到哪里是哪里。你這就是投身革命!”

  聽了韋澤的評價,羅大綱眼前一亮,那句“至于能夠走到什么地步,能走到哪里去,我可以說,羅大哥你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你會跟著這個理念,跟著這個旗幟走下去,走到哪里是哪里。”徹底說中了羅大綱的心里。他的確并不知道會走到哪里,能走到哪里,所以羅大綱心中有太多的想法。

  韋澤繼續說道:“而艇軍自己沒有理念,也不認同這些理念,他們認同的是自己得撈一把,達成他們的目的。有些是為了擺脫貧困生活,有些是為了攢錢,有些干脆就是為了有錢之后吃喝嫖賭。他們的目的和我們完全不同,最重要的是,他們有非常明確的在現實中要實現的目的。他們發現自己實現不了這個目的,他們就要選擇能夠實現他們目的的勢力加入進去。所以,他們和我們合作的階段其實非常明顯,這個過程就是滿足他們個人目的的那個時候為止。若是和我們之后繼續合作還能夠滿足他們的目的,他們大概還會繼續合作下去。一旦當我們無法滿足他們的目的,他們立刻就和咱們分道揚鑣!他們絕對不會心甘情愿跟著我們的旗幟走下去的!他們就是投機革命!他們就是一群投機者,只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是跟隨政治理想!”

  (梨樹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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