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設置
前一段     暫停     繼續    停止    下一段

一百七十五節 盯著他去

  雨,像銀色的亮線,交織成一片輕柔水幕,點亮了春花。桃李爭妍斗艷,像是起舞的二八姑娘,手和腳一點、一點地伸展,鳥雀開始跳上枝頭,房檐,墻頭和午后草垛,吱吱喳喳呼喚個不停,雖然天地還沒有換上新裝,但枝頭綴著的幾個黃色金芽,透露出一點新生命萌動的希望。

  春耕在即,往年這個時候,立春開始,就是迎春祈禱豐收的慶典,緊接著,就已經開始了農忙。官府,縣上官衙,無論好官孬官,都要忙著出門勸耕農桑,東邊鄉里捉個鑼鼓,西邊鄉鄰講些桑麻,見著閑田詢問一二,督促鄉里補更,見著青苗讓人愛護。

  農業為國家之本。

  吃飯是天下第一要務。

  有著數千年耕作傳統的靖康,焚香祀奠皇天厚土,那是絕不可以不恭敬,不誠心,忘記播種,忘記松土,忘記施肥。

  雨還沒停,農忙就開始了。

  春雨下,李虎帶著個斗篷,站在田間,一名后生跟他一起試耕牛,兩人將犁把拔住,由著牛往前拽,低頭看犁痕拉出來的深淺。地長,來回幾趟下來,眼看到了中午,雨停了,地頭的人越來越多,一位請來的東夏農官站在一堆農民佃戶面前,扎搗矛,看小雨沁下多深,嘴里傳授著那一些普通農民不易總結的規律:“秋耕深,春耕淺…”

  為什么秋耕要深呢?秋耕要過寒冬,時日長。

  李虎回來一趟,繼續套著牛往前犁地,掛了一耳朵,自己也念念有詞:“春耕如翻餅,秋耕如掘井。一餅厚,一餅厚,深了。”

  這兩年三熟和一年一熟的邊界地帶,春耕占了一小半,而北平原雖然更靠北,除了要種豆類和一些特定的作物,幾乎都是秋耕,但凡誤了秋耕的,來年春上播種,都稱呼說是補種,一年一熟和兩年三熟,產出自是大不相同,差距一下就拉大了。而且兩邊的麥,連種子都是不一樣。

  大麥就得春上種。

  夏麥卻可以秋天種。

  大伙原本都覺得東夏是游牧人的國家,聽東夏人反過來給他們講耕作,都有一種針扎一樣的感覺。

  但機會難得,天地間都是農民,種地卻是最低賤的活。

  除了村頭場面討論幾句,家里父子相傳,很少有士大夫來到地頭細細深究,有些人種了一輩子地,地種得好,卻說不出來,傳授不出來,人死了,兒孫就把地種得不像樣子了。一說東家請了人來傳授種地,雇農嘀咕著種地誰不會,但當眾傳授農學,對于農民來說,亦是來之不易的一個機會,個個都是屏息凝視。

  東夏人也確實講究多。

  春耕如翻餅,靖康也有類似的歌謠。

  但這個餅多厚,尺度不一,靖康多少年間,純粹靠感覺,唯有東夏人,搗熵測溫,非要定一個厚度。

  他們要求植株密度,要求坡溝,會定期澆水,施肥,不靠老天爺,也不完全靠老農民的眼力勁。

  李虎本來定好要去保郡的,卻想參與春耕,硬磨蹭來磨蹭去,要蹭到春耕之后。

  李多財捧著袖子,在田對面大路上看著。他看著,方海和李鴛鴦也看著。

  方海和李鴛鴦現在以李多財馬首是瞻,李虎耕田,他們也不能閑著,在田里扎了一上午,這會兒才得會空,閑下來,一個勁納悶:“這種個地。他癮咋這么大呢?不是團犁子就是團泥巴。好玩不成?”

  李多財輕聲說:“他爹打小教的。我就知道他爹帶著他去自家農莊,父子就在那兒說,這土地上長出糧食,能養活眾生,想想多神奇呀,知道為什么地上能夠長出來糧食和草嗎,知道為啥有的地啥都長不出來呢。阿虎去高顯上學,那個叛賊熊老師年年給他爹說,說李虎不好好讀書,慌著種地。”

  楊燕燕挑著一個挑子來送茶,大老遠晃來晃去。

  李鴛鴦一扭臉看到,就忍不住了,壓著聲音,從牙縫里頭擠出來話:“他倆非要來一出你耕地我送水。老叔公。你說這咋辦呀?你說將來要是讓人知道,那些敵國敵人不笑死?他爹那邊兒都跟著臉面受損。”

  李多財又是一句:“他爹讓的。我敢勸?”

  楊燕燕經過他身邊,清脆脆喊了一聲“叔”。

  李多財應了一聲,低聲給李鴛鴦說:“給她好好找幾個女先生。別說李虎,她家現在也不缺錢。”

  李鴛鴦說:“還在找,那海塞爾不是在教她?”

  李多財不滿意,壓低聲音說:“那海賽爾祖上就是皮帽子,就她這一代才認識點字,她能教個啥?”

  方海連忙說:“咱縣是沒辦法找來人的。托個人去找一回,想想,東家不是要說服官府,一起開辦學堂?就讓他開學堂的時候也請女師。”

  李多財冷笑說:“開個屁。官府要修渠,征召民夫,詔令早就發了。農忙季節都顧不上。還有余力開辦學堂?”

  他扭頭看了一眼,像是看到縣城去。

  與田間地頭的農忙截然不同。

  縣城,各鄉各亭的人一片肅靜。

  烏縣長只能坐在次席。

  地方上的會議,苗保天卻坐到最上頭,雖然不怎么說話,卻黑著一張臉,讓一群鄉紳們膽戰心驚。

  郡里征發丁口的勞役數量已經初步定了下來。

  烏縣令再把它分攤下去,每念一個鄉亭的名字和人數,便有人臉黑下去,喘著,直勾勾往前看著。

  念了半晌,快到結尾,有人喊道:“縣尊大人。能不能四月再走?”

  烏縣令也知道這數量意味著什么,訥訥地說:“不能。上頭讓我簽字畫押,出不了人,出我的人頭。”

  一句說完,眾人覺得不是玩笑,便猛地一靜。

  緊接著,又有人說:“要走也成。但不能把丁壯都抽走完。抽走完,家里地咋辦?”烏縣令苦笑說:“我知道咋辦?咱這兒還是邊塞,其它地方比咱嚴重…去吧,都去吧。這次使役使得厲害,官府也知道,不是發錢嘛。”

  苗保田大喝一聲,橫空打岔:“哪地方使役發錢?你們說說,自古到今,哪地方發錢?”

  東夏這邊的編領在。

  他站起來,晃晃粗壯的肩膀,冷笑說:“還不是跟我們東夏官府學的?不過,我們東夏人不歸你們管,發錢不發錢的,在大伙自愿,除非你們去找我們使總官。只要上頭發話,我們不要錢。”

  苗保田大怒,喝道:“別忘了這是誰的地界,你們自愿,都學你們自愿了呢?不去,有鋼刀等著。”

  那編領哈哈大笑道:“好像我們沒有鋼刀一樣,我們東夏人無故死傷一個,我們大王就會回來。兵馬鋪天蓋地,問你一個究竟,我想你們朝廷那兒,能毫不猶豫用你一顆人頭退十萬敵兵。”

  他要求說:“弟兄們,我們走。”

  幾個箭長立刻站起來,跟隨他往外走。

  苗保田氣得臉都在抽搐。

  烏縣令勸他說:“苗將軍你與他們生氣,犯不著,他們說得沒錯,去年他們丟了北平原,那還不等著尋借口殺回來?”

  苗保田扭過臉說:“你自己軟,可不怪我哈。上頭說了,軍隊要全力幫助地方官員完成征夫。你自己不堅持的啊。”說到這兒,他又要求說:“他們,還能說得過。你一縣父母,在場諸位面前要講公平,那李虎的石場呢?聽說他還在雇人。他都奔千數了,難道不出人嗎?本將就盯著他,要他帶著他的工去。”r1058

  (天津)

無線電子書    曲盡星河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