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要黑了。
飛趕回易縣的苗保田帶了些許騎兵,在城門底下邁步。
天氣乍寒,他左一走,右一走,一會兒搓手,一會兒哈氣,時不時接過部下御寒之物,裹起來暖和一會兒,卻又會迅速地還給身邊的部下,再重新暴露在寒風中,縮頸跺腳,搓手哈氣。
幾騎飛速馳騁回來,騎兵下馬到了跟前向他稟報。
一名參軍模樣的靠他身后站著,小心翼翼地說:“將軍。不會出什么事兒吧?高顯兵這么一來,不定路況如何。再加派人手,沿途尋找?”苗保田飛速轉過臉去,大喝道:“到哪找?到哪去找?明明說去保郡,突然來人告訴來易縣,一等等不到,再等等不到,不知道行程?你哪去找?軍隊沒回來,就這些人,你咋去找?我覺著都是那姓張的幕僚想害我,易縣說不準要打仗,她來干什么?無緣無故她來干什么?”
一直等到天黑,部下又勸他說:“將軍。今夜是來不了呢。咱們城門上留駐幾個人,還是趕緊回去吧,剛剛縣令催了一番,怕咱們敞著城門,招來高顯兵…我看咱們還是賣他一個面子。”
苗保田冷笑道:“這個狗官那是一等一膽小,高顯兵從水淹地里爬過來?丟了易縣事小,丟了小姐,上帥不扒皮填草?”
部下便不再勸他,跟著他,一起在城門樓子底下亂躥取暖。
也許是他的精誠起到了作用。
楊燕燕和田蟬打架了。
你抓我的頭發,我抓你的臉。
楊燕燕在鄉間鍛煉出來的強健體魄,雖沒占先手,卻迅速反敗為勝,一下就把田蟬給摁了下去。田芝手舞足蹈,喊著別打,卻是李虎上去,一手一個,把他倆分開,左右手各掂一個,田蟬吃了虧,已經瘋狂,反過來照李虎頭臉就抓,楊燕燕本想消停,見她撈李虎,就又用腿踢她。
田蟬被田芝摟住,披頭散發嚎哭。
與他們來的人奔過來,刀劍明晃晃地亮出來,為首一人跑得飛快,楊立一句話沒說完,就差點被劍削上。
李虎見勢不妙,猛地上去奪了兵器將他踢翻,拿長劍逼住他,喝道:“主人們鬧了別扭,有你們這些家奴的份?”
石場上楊村人多,遠地方還有些住工。
幾十個精壯石工上來,持桿把他們逼退,加上里頭有聽田芝話的人。
田芝這才把他們叱喝走,摟了田蟬責怪楊燕燕不懂事。
李虎臉色很是難看,問田蟬:“你是姐姐,自幼阿爺教你讀書,你不停折辱燕燕,還先動手扇她耳光,阿爺就這樣教你待人的么?不是我向著她,我和你哥都在看著,你真是把阿爺的臉丟盡了。都是被你父兄慣的。”他發現田芝使勁使眼色,卻還是只顧說道:“妹子在家里受多大疼愛都好。放出去,不能任她驕橫。你怎么就不管呢?還給我使眼色,讓我讓著?”
田芝的眼色都被揭破,也惱羞成怒說:“阿虎。反正你得要她給田蟬道歉。”
田蟬梨花帶雨,杜鵑啼血。
楊燕燕雖是被動反抗,也覺得自己有不對,想想他們是李虎的親戚,又像是官宦人家,身后家人都亮出兵器,心里軟弱,連忙出來要道歉。她剛站前一步,開了個頭,李虎強硬地把她抓回去,大聲說:“回去告訴阿爺。就說你羞辱人,我揍你了,讓他評理好了。道什么歉?一會兒一個澆大糞的,一會兒一個臟姑娘,一會兒一個泥腿子…沒錯,俺們是種地的,挑著大糞去種地,卻沒偷沒搶,在掙自己的血汗錢,吃自己的飯,你罵來罵去?憑什么?你有錦衣玉食,那也是你爹給你的。”
他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喝道:“蛀蟲。”
田蟬“啊嗚”一聲,大叫:“你才蛀蟲,一身是糞的蛀蟲…”
李虎說:“不勞而獲,四肢不勤才是蛀蟲,你手上有繭子嗎?你干過活嗎?”
田蟬說他不過,罵也罵不過,就說:“我出身高貴。”
李虎想笑,告訴說:“高貴也是蛀蟲。”
被田芝拖走,她還在一路哭。
這一路,人都驚動了,來看這客來了,跟楊燕燕打架走,卻都覺得楊燕燕不對,有的說楊燕燕,有的說李虎護短,有的勸她,卻是很快知道這姑娘哄不住,誰來說一句,她轉臉就罵誰。田芝覺得丟人,卻又無可奈何。那邊楊燕燕她娘已經聽說,飛快出來,找到楊燕燕就揍,李虎沒拉住,一只鞋底奔楊燕燕頭上了。楊燕燕從來沒被她娘這樣揍過,心里又委屈,坐在地上也一陣哭。
楊燕燕她娘還是上來,讓田蟬諒解,哪怕田蟬罵她,李虎一吭聲,也會被她罵,田芝只好給她鞠躬,連聲說:“是我妹妹不對才是。她太不懂事。”楊燕燕她娘抬頭看看天色,見天快黑,勸他們不要走,卻勸不住,叫李虎帶上人,去送他們,或者送到白河住宿,或者干脆送到縣城。
李虎卻扭頭不肯,還了一句:“有刀有劍的…一劍把楊立的帽子都挑穿,只有他們搶別人,還會有人搶他們?”
他也犟得很,說:“大娘。你別管他們。他們要走,讓他們走。”
楊燕燕她娘扭過頭找別人送,李虎這才就范,帶上幾個人將他們送出村,不料送上了路,幾個家人卻想扳回劣勢,又一次亮出刀劍,田芝喊個始終沒參與其中的黑臉大漢,把他們制止,眼看李虎生氣,調轉馬頭要走,追上來告訴說:“阿虎。你有所不知。田蟬是田氏啟民公的女兒。與我一路玩鬧,是在冒充我妹妹,你趕緊過去,哄哄她,她一個女子,其實就是氣楊燕燕,對你印象并不差,你去哄她去。”
李虎吁了一口氣說:“原來不是阿爺家的。”
他想起二人的親密,現出疑惑道:“你未婚妻?”
旋即,李虎冷笑說:“那你得制得住她。制不住。你會害阿爺的一世清名的。”說完,掉頭帶人就走。
田芝“哎”了半天,也不見他回來。
他只好站在背后大喊:“阿虎。別忘了保郡之約。你寫好給阿爺的書信,咱們保郡見,我捎回去。”
李虎回應了一聲:“好。”
田芝就站在原地嘆氣,等身后的家人上來,這才輕聲問道:“于保叔叔。你怎么看李虎這個人?沒想到那時他那么小,都已經記事。他阿爸是我阿爺的學生?你知道不知道是哪個學生?問阿爺,他又不告訴我。我詢問他的學業,涉獵極廣,分明不像是高顯和東夏那邊的人。”
于保苦笑,告訴說:“那時我還沒來家的。反倒是你回憶一下,誰把他接走的?”
田芝搖了搖頭,說:“記不得了。我原本就不大記得,還是爺爺重提,才有一點印象的。你就說說他這個人吧。”
他們一道走回來。
田蟬卻在咬牙切齒,大叫道:“去找老苗,讓老苗帶兵來全抓走。”
田芝大吃一驚,喊道:“阿蟬。這是姐姐的親戚。”
田蟬不依不撓地說:“親戚?親戚為啥打我?他們先不當親戚的。我從小到大,我爹娘都沒舍得打過我。還有那個李虎,他竟然說我是蛀蟲。我讓老苗把他抓起來,好好問他,到底誰是蛀蟲。”
田芝嘆氣說:“誰先打誰的,你不知道嗎?你扇了楊燕燕的臉,拽她頭發,都是你動手在打,她只是反抗…”
當然不是這樣的。
田芝只是為了讓田蟬消停而已。
田蟬想想,撲哧笑了,說:“那浪蹄子勁好大,我還以為她不敢還手呢。”
田芝也不想理她,但怕這樣結了怨仇,就說:“你打了她。在人家家,自己哭得不得了,她娘還在她頭上夯一鞋,你還不依不撓。知道,你氣你罵李虎,你罵不過他,那是賭氣,你還真派兵抓人?我爺爺最寶貝李虎了,你想惹他生氣呀,他年齡大了,要是聽說,還不氣死…到時候與你父親講,你父親。”
田蟬喊道:“好啦。好啦。抓他打他一頓,放他回家行吧。”
田芝又要與她說話,她蓋了車窗,再不回話,只在里頭亂提亂打,嗚嗚罵人。
田芝嘆完氣,督促人走快,自己卻與于保落到后面,問道:“于叔叔。你還沒回答我話呢。”
于保輕聲說:“這李虎。他的石場難道要建成軍堡嗎。”
田芝大吃一驚,扭過頭看他,眼睛閃閃發亮。
于保說:“那田蟬小姐的家奴武藝尚好,被他當場拿住,奪了兵器,可以看得出來,他的武藝好生了得。要按照小姐您的說法,他比你小三四歲,這不太可能。”他喃喃地說:“小小年紀,武藝出眾,石場建筑合于兵法,若按小姐說還長于,這難道還不算是天縱奇才嗎?”
田芝喃喃說:“怪不得阿爺疼他。”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