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笙的行程,備州魏博交卸,京城長月交旨,家鄉登州壺縣…這一路行來,頗費時日,終覺可以還家,頤養天年,人到家,沒過幾天安生日子,族里人還打算給他過個壽,羽騎就追來登門。<圣旨一讀,囚車拉了出來,楊氏一族就給懵了。楊雪笙挺自覺,安慰族叔,過繼的侄子說:“先皇讓我去議和,就已知今日,好在我有先皇密旨,可以作證,議和之條款,款款不辱國門。”
人一直押往長月。
人到長月,李衛這樣八面玲瓏的人就在皇帝的授意下去看他。李衛與他,是有私交,而他們的私交,卻從楊雪笙被老皇就洗冤開始了。二人談論起來,李衛竟發覺楊雪笙一點不擔心,就替皇帝問他。楊雪笙也不隱瞞,告訴說:“我有先皇密旨,自覺未有辱國門。若是因為高顯人索要糧食,我拖住他們,飛報長月,朝廷就以為我有罪,那是在遷怒我,國我第一時間就轉呈朝廷了。”
沒錯。
李衛也是這么想的。
他曾去過北方,去過高顯,楊雪笙也賄賂過他,等于是他的人。他也擔心楊雪笙獲罪,把自己給牽連上,就急急忙忙回去,希望去到皇帝那兒告知楊雪笙的情況…如果楊雪笙那兒真有密旨,那不就更好辦?拿出來就能證明,議和有什么不妥,那都是老皇帝認可的,不是自己與敵人勾結。
匆匆回趕,這幾天正出入頻繁的羊杜就給碰到了。
羊杜一問他是去看楊雪笙了,與他多說兩句。
李衛雖然有佞臣之名,但老皇是那種洞察天機的人,他除了占占便宜,斂斂財,權卻沒敢專過,雖然有功績的大臣看不起他,門閥世家看不起他,但在明面上,眾人還是吃他的八面玲瓏的。
羊杜也一樣,挽著他就說話,得知楊雪笙有護身符,再問詳情,臉色猛地一變,給李衛說:“你萬不要與皇帝講。這楊雪笙聰明一世,卻糊涂一時。這密旨不出,他再怎么樣,為官數十年,雖聲名狼藉,卻罪不至死,若密旨一出,則必死無疑。”
李衛大吃一驚,反問:“公爺怎有此言?”
羊杜說:“先皇給他密旨,那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在對東夏作戰,朝廷的底線低到何種程度。拿這個證明自己,他是想讓天下人知道?靖康忌憚東夏嗎?當今皇帝,尤其容忍不了這點兒。密旨一出,皇帝不會認賬,皇帝不認賬,那不是矯詔嗎?那不是毀譽先皇嗎,他必死無疑。”
李衛笑著說:“既然他與我講,那是想讓我私下傳到皇帝耳邊,就算公爺能料準,不攤出來,又有何干系?”
羊杜苦笑搖頭。
他與楊雪笙又無私交,適可而止,看著李衛興匆匆去找皇帝,嘆了一氣就走了。
高顯人他也不太熟悉。
但他對狄阿鳥父親熟悉一些。
他知道狄南堂征伐作戰,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那里頭就有高顯軍隊的作戰特點,青竹軍,以竹為甲,騎步并用,帶了濃厚的高顯氣息。就算這是他個人的作戰特點,但他在高顯,不是籍籍無名之輩,以他的才能,足以影響到高顯一代人,高顯的戰法,很有可能在沿用他的戰法。
世人因為狄阿鳥壓制得高顯喘不出氣,而輕視高顯,甚至拿來作根基的湟西之地,都是從高顯人手里奪來的,卻忘了,與靖康爭鋒多年的拓跋巍巍,那樣的梟雄,都在狄阿鳥手里冰敗沉河。
最要緊的,有一件事清晰無比,狄阿鳥果斷給高顯割城北逐,那是不是就有二虎競食之心呢?
羊杜覺得自己也是想多了。
畢竟他沒有去過備州,沒有跟高顯人打過交道。
看來皇帝也無心用他的,他干脆還是回家溫兩壺酒,打打獵…頤養天年,不摻合,不自作。
平定北方的人選,要么楊雪笙,要么陶坎。
如果皇帝殺了楊雪笙,去用陶坎,陶坎一定會帶著忿恨,畢竟楊雪笙簡拔了陶坎,二人有師生之誼。
就像殺了狄南堂,自己也多年不舒服一樣。
出了宮門,車馬接上,給自己打理生意的人卻意外在等著呢。問問,來人笑道:“怕是老爺會被朝廷召去備州,故而來問問。”
羊杜哂笑。
他也是有怨氣的,先皇在,自己可以躲起來,那是先皇有辦法,手里有人用,現在呢,自己都差點自告奮勇,皇帝想到的卻是他舅舅,都不知道他舅舅身上鎖了國運,總領全國兵馬…不能輕用,偏偏還不算能戰,得到過健布“他不行”的評價。用他舅舅救火,也虧皇帝想得出來。
這也不是羊杜癲狂了,想上戰場。
他又不是健布,偏于文質之身,自是知道物極必反,急流勇退,那點自告奮勇,不過是在為國家擔憂罷了。
自家人在問,他解嘲說:“難得你有心。你家老爺我?輪也輪不到呀。”
打理生意那人笑道:“老爺不去也好。不去冒那個險。您不知道,南方又豐收啦,稻米成倉。別人在南方做生意,那都是匪亂橫行,我們家,有著老爺的威名,一報出來,暢通無阻,小人都在想,今年是不是要大干一筆?”
羊杜呵斥說:“老爺我也不缺吃用,這個大干一場,所為何呀?你老爺我也不是愛財如命的人,讓人知道你在各地賺錢就行了,別動不動就大干,錢財于我無用,我顯得市儈,是為了讓人知道我愛財。你也以為我真愛財。”他冷笑數聲,要求說:“稻米成倉,收來你又往哪里去賣?北方協定是要開榷場,能不能如期開,老爺我都不知道。皇帝開榷場,只會把狄阿鳥養肥,把他養肥,他就不安寧。”
那人著急說:“可是我們不干,別人就干了呀,哪么門閥不在拼命吸稻米?”
羊杜悠悠地說:“都是等著榷場重開呀。皇帝要是不開呢,他們吸了那么多稻米,手里又全是糧食?一起去逼皇帝開榷場?”
一起回到了羊杜府上,那人獻上賬冊,接受賞的宴席,吃完走了。
羊杜百無聊賴,翻開賬冊,頓時一身冷汗,自家的生意,北貿首重…喊了一聲,叫來家令,讓人找來五年內的賬冊,一一翻看,他倒吸一口寒氣,五年期間,單是自己家,往北方賣了五十三萬石糧食…這足以養活一支大軍。
他想立刻派人把給自己打理生意的總柜召回來,責問他怎么回事,卻還是放棄了,頹然躺會椅子上。
總柜是別人推薦給他打理生意的,這么個做生意法,自己從沒去想過,但你也不能說總柜的不是,也許很多家族都在這么干,現在國內,東夏精工聞名,你不拿糧食北賣,你拿不到東夏的貿易權。
他知道,這么多糧食,也許不全是自家的,只是北方也有一些自己曾經的部下,走私也好,經榷場也好,別的官宦都在利用自己這道關系北賣糧食。
皇帝馬上要修運河。
一旦修了運河,南方的糧食北調更容易,國內勢力賣給狄阿鳥糧食,拿東夏的貿易權更容易…看皇帝的意思,那是想對東夏反悔,不開榷場,到時候各門閥手里那么多的糧食往哪放呀?
想想怪有意思的。
狄阿鳥的軍隊用的糧食,靖康在為他種,滿朝文武還種得不亦樂乎,哪怕國內人吃不上,餓肚子,也要優先賣給他。
手邊有一套截然不同的寶瓷。
其中一套是聞名天下的鈞瓷,鈞窯燒的,因為燒出了寶光,別人送給自己,那是金玉為匣呀,另一套呢?而東夏瓷,幾乎都有寶光,好像他們找到了燒出寶光的辦法,他們的,自然不叫鈞瓷,雖然光彩色調接近,但大相徑庭,拿兩個杯盞往跟前一湊,鈞瓷厚呀,東夏瓷,那是又薄又亮,跟裹了層雞蛋清一樣,關鍵是,手里這一套鈞瓷,跟人家的茶盞一湊湊到一起,你就清楚地看到,人家的口是正圓,鈞瓷的口,有的微微有點扁,有的線走得不是很正,有的口,某一個地方,會略為厚一點,不對比,你根本覺察不出來,而一對比,這些小毛病就能看個清楚。靖康這邊自產的,寶器一樣得來的器物,還不比人家普通物件規整。人說這種規整,那在瓷窯里頭叫合道。
不管合道不合道。
誰拿上東夏的器物,誰有東夏的貿易權誰掙錢。
多少老字號的靖康作坊,因為器物失色,要么關張,要么走低價路線,再不出精品。
你說這咋辦?
都說狄阿鳥走了墨家的路,可西隴墨士已經壯大,也與朝廷官辦出器物,與東夏水火不容…
到頭來,東夏的器物卻把他們打回老家去。
光在瓷器上就不能比。
據說墨門主燒瓷的幾個墨士都瘋了。
他們背后有著墨門的支撐,不缺錢財,發誓要燒出更好的瓷器,就拿著東夏瓷比著燒,燒出來一個比不過摔一個,燒出來一套比不過摔一套,在王河邊上留下的碎瓷跟小山一樣。
而今東夏幣在貨幣變動中巍然成為參照,為什么?
它們的器物就是東夏幣的保證。
它在他們國內不變,用東夏幣購買東夏器物的購買力不變。
有了這些精工。
東夏幣就枕在他們的器物上獰笑。
高顯?
即便一時興風作浪,卻是疥癬小疾。
東夏,那才是心腹之患,狄阿鳥圖謀的不是軍事上力壓靖康,他要的是各個方面贏過靖康。
在羊杜為東夏問題頭疼的時候,他的總柜卻在為別人包打聽,回饋消息說:“啊呀。你托我的事,我辦啦。去備州坐鎮,沒我們老爺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