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涼中和涼北除了約五萬的嫡系軍隊,另有被武裝起來的軍民五萬左右,軍事達到十萬,而且這還不是上限,拓跋氏以及陳州的貴族族群若能再拼湊一些私兵,軍隊人數還能再多一些。所以拓跋曉曉上午召集文武將領,向他們宣布已經決定向東夏投降,不少人頓時失聲痛哭。
本來下午開始,拓跋曉曉就要允許東夏軍隊進城。
一些自稱老拓跋人的拓跋氏人聚集到拓跋曉曉的府外大鬧,說當年老拓跋人一萬人就能縱橫大漠,而今有兵力十余萬,卻不戰而降,丟盡祖先的威名。拓跋曉曉也不會把投降當成一件喜事。只是他對十萬軍力最清楚不過,軍無戰心,人心思安…像他一樣知道底層軍心的大將并不多,但他難以說得明白。甚至,他懷疑是拓跋久興在背后搗鬼,這些人不是什么忠君愛國,而是希望投降給朝廷,再由朝廷冊封他們的家長,一咬牙,動用一些霹靂手段,進行驅散和抓捕。
投降一途也是鮮血鋪就的。
陳國不同于其它國家,貴族有兵,城內形勢極為不穩,有了鎮壓,隨時可能生亂,既然郭嘉在,拓跋曉曉只能向他問計。
郭嘉已經和城外通了消息。
大將吳班負責接收工作的籌備,也告訴他城外的困難。東夏本國上來的將士不多,精銳軍隊更少,目前又只抵達了一部分,其余軍隊要作為中軍,與大王一起上來,而西北來的起義軍隊缺乏有素的訓練和作裝,進城無助于彰顯國威…便是想為狄阿鳥找來像樣的王室車駕都找不來。
他建議先不要急著入城,最好等到更近一步籌備之后,希望郭嘉能夠協助拓跋曉曉穩定城內形勢。
城內到底會不會生亂。
朝廷會不會在背后支持別人生亂,拓跋曉曉都拿不準,何況郭嘉。
拓跋曉曉已經被東夏王折服,又不是個輕易動搖的人,沒有半分的反復,這一點讓郭嘉很放心,但是怎么緩解有可能出現的危機?
郭嘉在與拓跋曉曉手底下人商討投降接收步驟的同時,讓拓跋曉曉放出風聲:東夏王狄阿鳥已到城外,正在考慮何時入城為好。
狄阿鳥而今威名赫赫,兩人這是在借用狄阿鳥本人的到來鎮住大局。
你們不是鬧嗎,你們不是跳嗎?狄阿鳥已經來了,看你們還敢?
緊接著,就是擴大告知東夏受降陳國,締約三方的本意,增加投降儀式排練的參與,讓普通民眾用他們的意愿沖淡部分貴族少數人的私心。
最后,出來召開軍事將領會議,宣布東夏對陳國軍隊的安置,以安定軍心。
為表現出投降的誠意,這幾點拓跋曉曉毫不遲疑,依次照做。早晨的時候,城內就排演了歡迎東夏軍隊入城的儀式,吵得震天響,百姓們自然知曉,擴大宣傳,其實已經沒必要了。因為有傳聞,東夏王下午或者晚上入城,到了傍晚,無數的百姓舉著自制的旗幟蜂擁出來,聲勢極大…這對不安定因素是一種強大的震懾,不少大臣受到沖擊,主動跑到拓跋曉曉跟前表態。
十夫長以上都參加的軍事會議,只在很久以前的拓跋氏存在過。
拓跋曉曉帶著忐忑,邀請郭嘉一起參加。當郭嘉從次席站起來,向軍隊傳達信息,告訴他們部分征調起來的軍隊發遣解散,補足用度,精銳軍隊要進行自愿性質的改編,用到了一句“養兵在信,精之兵,養以餉,時限至即可脫伍,以奉養父母,照顧妻子”,頓時響起激烈的掌聲。
這是沒有辦法的。
陳國也想輪戍,但他們百姓與靖康一比,丁數大不如,一旦打仗,靖康百抽一,他們十抽一都頂不住,所以,陳國仍是處在全國皆兵的狀況。
盡管他們之中,游牧人多,戰斗意志比靖康人強烈,但一旦起了大的戰事,將士們也一樣苦不堪言,有家不能回,與靖康邊遠戍守的遠卒一樣,要么等老,要么等死…當郭嘉把這些剖析給他們之后,告訴他們東夏軍隊的養練方式,中高級將領還無動于衷,十夫長百夫長不斷激動擊掌。
當然,擊掌是東夏習俗。
講話前郭嘉給他們作的約定,同意擊掌,覺得好,擊掌。
當郭嘉宣布軍事將領仍作任用,用到“昔為敵,各為其主,今為友,夏王推心置腹,置田宅,欲養善安置眾英雄”一語,那些貴族將領也坐不住了,紛紛起身恭賀。
軍事會議即將結束,視情況而定,郭嘉又宣布了少數幾個戰犯。
第一個就是“拓跋久興”。
這是在給中原朝廷難堪,也是為拓跋曉曉解決后顧之憂的,一旦在廣泛的范圍內宣布“拓跋久興”為頭號戰犯,東夏的戰爭就圓滿了,就是這個戰犯挑起的東夏與陳國的戰爭,現在要他對戰爭負責。
而將來,靖康想用他來代替拓跋曉曉,難度就直線上升,陳國要繼續與他往來的人也不得不慎重了。
其余幾個,則是名聲很臭,挑起戰爭言行的大臣。
比如拓跋巍巍與朝廷議和之后,向他出謀劃策的大臣,昔日和臣求利,今日可再戰求利,萬不可自作約束。
郭嘉把他們的范圍控制得很小、很小,避免牽動陳國人的神經,而當這個范圍控制到極小的時候,絕大多數人反倒安心。
戰爭中,多數人都是邪惡的,內心忐忑,見人家東夏早早就把對戰爭負責的人給擇出來,就是清算,也清算不到我們的頭上,自然是心中大定。
拓跋曉曉也沒想到一切都這么順利,要知道上午的時候還有一種夾生餅的感覺,不由興慶自己的決定正確。
好不容易回到家,拓跋阿爾蔑都等他一天了,見了他,就與他說妻子王曲曲是狄阿鳥舊愛的事情。
拓跋曉曉也有點不安。
是要自家識趣呢,還是假裝不知道呢。
看著拓跋阿爾蔑清瘦的面龐,拓跋曉曉亦不免心疼,但是好不容易與東夏王建構了良好的關系,取得別人的支持,豈能再以一女子得罪他?
拓跋曉曉也一下下定決心。
他拍拍拓跋阿爾蔑的肩膀說:“難為你了。就這么辦吧。他給了我們一條生路,給拓跋氏部眾一線光明,總還要有所取舍的。你回去讓她好好裝扮一番。好好裝扮一番。”
拓跋阿爾蔑走了。
他心里突然就多出來一絲恥辱感,像針扎一樣疼。
拓跋阿爾蔑的妻子,他不止一次見過,柔美溫淑,一見就令人難忘。
他不至于垂涎,但心里自有對自家命運的憎恨,對弟媳的同情,更多的是一種恥辱,拓跋氏子孫,都要獻妻子保全了,這是何等的無奈?自昨日接見郭嘉,再到對東夏的信任,對狄阿鳥的仰慕,都越發地消淡。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握劍走了出來,不知不覺,他竟往拓跋阿爾蔑的住處走去了。
王曲曲早上洗浴,到了晚上還在梳妝打扮。
她聽著不知情的仆婦們嘰嘰喳喳的惋惜和勸撫,一聲不吭,生怕把喜色表現出來。
仆婦們更多的是擔心東夏王那樣的人物,會折磨凌辱人,不像阿爾蔑王子一樣溫文爾雅,有書卷氣。她聽在耳邊,覺得很諷刺,心說:“你們見都沒見過他,就知道瞎說。你們怎么知道這命運和造化呢,我以為一生再難見到他了,就這樣老去,誰知道上天再一次把他推到我面前。”
拓跋曉曉大踏步闖進來,把一群女人全嚇到了。
王曲曲也打個激靈。
拓跋阿爾蔑例外,對于拓跋巍巍家族的其它人,王曲曲都懷有濃重的敵意和恐懼,尤其是拓跋曉曉這位沙場久戰,殺氣騰騰的英武大漢。她更害怕拓跋曉曉獸性大發,臨見他了,跑來凌辱自己,一瞬間,她就飛快移動到床跟前,挨著枕頭坐旁邊,脖子因為緊張微微顫抖。那枕頭下頭有匕首,要有什么不測,殺不了他拓跋曉曉,可以自殺。
拓跋曉曉是仗劍來的,表情兇惡,雙目收縮。正是眾人喘氣的時候,他突然給王曲曲行了個禮,沉聲道:“阿妹。我們家族對不起你。”片刻之后,他又說:“你要是不肯離開阿爾蔑,大可告訴我,我拓跋氏男兒可以降,但要站著降。不是我們吝嗇自己的性命,而是為了保全部族,百姓和親人。”
王曲曲愣了一下。
拓跋曉曉催促一樣往前邁了一步。
王曲曲害怕他到跟前來,連忙顫抖地說:“我愿意。我心甘情愿。是的。我沒有你們那樣恨他。阿爾蔑沒了我,他還可以再娶,我…”
她想說,我要是沒了他,卻什么希望都沒有了。
她的這個他,自然不是阿爾蔑,停頓在這兒,怕誤會,她就不向下說了。
拓跋曉曉動情地說:“你是個好女人。”
他掉頭就走了。
王曲曲心里的負擔一下就又上來。
她突然覺得,自己還不如讓拓跋曉曉砍自己一劍,不過,就算是砍一劍也沒用,太想他了,活著不就是想再見到他嗎。
她繃緊嘴唇,蘊養了兩滴眼淚,努力不讓它掉下來,像是與誰賭氣一樣,又做到鏡子跟前,手按到梳子上。
無論什么樣的事情,無論是誰,無論出多大丑,受多少傷,都阻擋不了我愛你的心,殺了我更不能。
你這個臭和尚,再給我從井里爬出來吧,她默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