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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六節 春風桃花笑

  拓跋曉曉跟做夢一樣。

  郭嘉愛喝酒,喝酒卻不行,幾杯就喝翻了。拓跋曉曉見他不行了,持酒而起,把陪坐的人都喝一遍,喝完眾人,發現拓跋阿爾蔑到了,一臉的嚴肅站在外面,就跑到他跟前,去挽他的胳膊說:“阿弟。你怎么來了?”拓跋阿爾蔑一扭臉就走。拓跋曉曉只好跟上,跟了一陣,拓跋阿爾蔑說:“狄阿鳥不會接手陳國的,他是跟著渾水,你怎么能虧待拓跋久興,招待他呢?”

  拓跋曉曉笑了。

  他在拓跋阿爾蔑耳邊耳語片刻,拓跋阿爾蔑說:“我邊去行散,邊想一想。”

  拓跋曉曉也老覺得他高深莫測。

  五石散在陳國還不是那么流行,倒是沒有盛傳它的危害。其實就是盛傳也沒用。那些大門閥,大貴族,要的是各種享受,都認為自己能夠行散得方,只要飄飄欲仙,只要超塵脫俗就行了。

  拓跋曉曉回去陪客人了。

  拓跋阿爾蔑就沿著園子行散,隨著服用五石散的日子越久,他越有點反常,不管顯得多么高深,卻不是常人可以理解。

  隨著行散完畢,往家走去,一邊走一邊念叨:“拓跋曉曉要投降狄阿鳥。拓跋曉曉要投降狄阿鳥。”

  一路回家,王曲曲坐在庭院撫琴,一眼瞅見他,暗自一聲氣嘆。

  女大十八變,隨著臉上的嬰兒肥漸漸消散和錦衣玉食帶來的營養,她身骨一下挺拔起來,顯得嬌柔嫵媚。

  但是她很少去笑。

  王雙錫告訴拓跋阿爾蔑,說她在隴上受到過刺激,受過傷,慢慢就好了,新婚燕爾的,拓跋阿爾蔑也不覺得,時間久了,拓跋阿爾蔑不由得不舒服,自家正妻不肯笑,心里好不懊惱,感情日久日淡。

  王曲曲雖然不沖他笑,對他還是有著深厚的感激之情,停住琴身,要求說:“殿下。再行散,你讓妾身陪著你。別栽倒了。”她聽到拓跋阿爾蔑念念有詞,以為是有話說給自己,追問說:“殿下。你說什么?”

  拓跋阿爾蔑行完散,覺得頭腦好多了,就應了一聲說:“沒與你說,拓跋曉曉要投降東夏王,東夏王就要進城了。”

  王曲曲心里咯噔一下。

  她竟沒有迎上去送拓跋阿爾蔑進屋,凝思盯著夜空,突然往琴上一趴,“嗚嗚”地哭起來。

  哭了不大會兒,她揩揩眼淚,坐端正了,開始彈琴,琴聲散亂,不成曲調,不知怎么撥到了,她一聲呻吟,弦斷手傷。

  指若柔荑,飄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紅。

  過了片刻,她悠悠地說:“他放阿爾蔑回來,心里也不是完全沒有我呀。只是李思晴那個嫉婦?”

  她沒有往下說,聽到腳步聲和衛士招呼人的聲音,扭頭看過去。

  王雙錫越發地肥胖,小胖墩一樣挪了過來。

  他一到亭子里,就往四周望,壓低聲音說:“妹子。你聽說了嗎?東夏王要進城了。他的軍隊開過來了,與西邊來的人在城下會師,喊得震天響。人都往一起抱,帽巾什么的扔得漫天。”

  他發覺王曲曲沒反應,把聲音壓得更低,小聲問:“你不知道東夏王是誰么?”

  王曲曲淡淡地說:“知道又怎樣?我嫁了人,他娶了妻妾。”

  她疑惑地盯著王雙錫,輕聲問:“你想干什么?再刺殺他一回?”

  王雙錫往門廊看了一眼,坐到他旁邊說:“那個病秧子還能與你同房不能?陳國要完了,再過下去,不定是什么生活。你也別太死心眼。”

  王曲曲沒有吭聲。

  王雙錫連忙說:“而且你得救你哥哥。我當年刺殺過他,還私下通陳,他能不記得么?他如果進城,那么多西隴人從西北回來,指不定會怎么樣我。按說我可以提前跑,可是我舍不得你呀。”

  王曲曲咬住自己的嘴唇,眼睛里全是黃豆大小的眼淚。

  她小聲說:“哥。你跑吧。我怕李思晴使壞。”

  王雙錫苦笑說:“跑?哥舍不得你不說。還有哪可以跑,不是靖康朝廷的地界,就是他東夏的地界,都要命。”他說:“你試試吧。保不住我,保住咱家,保住你嫂子她們,保住你侄子,給王家留上種。當年我看好陳國,哪想到他一個土匪頭子這么多年都死不了,還混出來了?”

  王曲曲輕聲說:“我早就知道有這么一天。和拓跋阿爾蔑在一起之后,我在路上碰到過他,我就知道有這一天。他故意裝傻譴責拓跋阿爾蔑讓死那么多人。我知道他心里恨,他一定還會回來的。但是我沒想到這么快,我依然還年輕,他也沒老。只是有了阿爾蔑,我又能怎么樣呢?阿爾蔑對我們也不薄。”

  王雙錫默認了。

  過了一會兒,他說:“別管阿爾蔑了。殺不殺我另說。你也要有個前途呀。他放阿爾蔑回來,說是和我們是故人,那還不是心里藏著你。阿爾蔑被看著你的面子上活著回來,等于是已經還他的情了。”

  王曲曲沉吟不語。

  突然,她吐了檀口,嚶嚶說:“我怕見他。我不敢。我又想梳妝打扮,站在城樓接他,又怕見他。”

  王雙錫嘆氣說:“哥給你掙下的呀。要是咱們家能像李氏周氏一樣橫行一方,他還會娶李思晴不要你?李思晴享福了,貴為一國之后了,日他娘的,這運道?!”

  王曲曲沒有再往下說話。

  她擰了一汪眉,有點出神地望著亭子一旁探頭的月季。

  王雙錫又嘆了幾口氣,站起來走了。

  王曲曲回到自己的房間,一晚上都在梳妝打扮,但是無論怎么看鏡子里的自己,都覺得沒有當年的李思晴漂亮。

  拓跋阿爾蔑突然在外頭喊她,她慌亂地一掩藏,擦擦嘴唇站起來,往外走去。

  到了外頭,拓跋阿爾蔑卻是問她:“娘子。狄阿鳥是不是愛你?他為什么說你是他的故人,放我回來?”

  王曲曲搖了搖頭。

  拓跋阿爾蔑卻滿臉興奮地說:“曲曲,你跟我來。來。”

  他上去就拽上王曲曲的衣裳。

  五石散淫熱,王曲曲知道他要干什么,發現是在外面,猛地掙脫他,大聲說:“你瘋了?找往日你的妖精們去。我是你妻子,你怎么能在庭院里…”

  拓跋阿爾蔑卻一臉誠懇,說:“明天就不是了。我去跟我三哥說,等他進城,把你獻給他。你別有什么想法。能保住家族才好呀。”他說完,喘著氣,又去脫王曲曲衣裳,說:“你是我妻子。我難過,我就想現在,這里…”如果是往日,他這樣執意要求,王曲曲也許就肯了。

  但是今天,王曲曲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裳,瞪住他說:“阿爾蔑。你不要太過分。你把我獻給他,用意是什么?你把我惹生氣,你覺得我會如你的意嗎?”

  拓跋阿爾蔑猛地住手了。他似笑非笑地喘一口,猛地一拂自己披散的頭發,說:“狄阿鳥喜歡你。不可思議。他多少女人找不來。他喜歡你…好。只要你能保住家族。我認了。拓跋久興個混蛋卷走他的小妾,卻讓我用妻子還?”他突然動情地摟住王曲曲,嗚嗚地哭:“我對不起你。你照顧了我這么久,我卻要把你獻給別人。但是不獻,他也會奪呀。原諒我,曲曲。”

  說完,他掉頭就走得飛快。

  王曲曲也一扭頭,盯了一名丫鬟一眼,往自己房間跑去,到了房間,一頭扎在床上哭泣。

  這哭聲是送給阿爾蔑的。

  阿爾蔑娶她為妻,對她很好、很好,可是竟然不知道,她愛的是別人,因為要把她獻給別人,在傷心難過,而自己呢,卻早早地竊喜。但是,有些事情是不由自主的,也許是因為狄阿鳥傷過她,傷得太深,她就是忘不了,斬不斷,突然之間,她把手伸在枕頭底下,竟然去摸放在枕頭下的匕首。然而與狄阿鳥相逢會是多么美好呀?日思夜想的夢中人,會站在自己的身邊,這種情景誘惑到她,她的手又一點、一點地放松,最后撒開。

  不愛的人你永遠不愛。

  愛的人,一生都在愛,總有什么是不可抗拒的。

  王曲曲躺在那兒,含淚一笑,天馬行空一樣不知道想到哪,脫口就是一句:“不知道是不是變得滿臉大胡子?”

  過了一會兒,她又笑盈盈地說:“小妾被拓跋久興拐走了,活該。”

  再過一會兒,她又有點失望,問:“為什么沒把李思晴個賤貨給拐走呢?”

  不知不覺睡去。

  第二天,震天的鑼鼓和聲聲的牛角把她吵醒,她爬起來問丫鬟:“杏兒。怎么回事呀。怎么這么吵?”

  丫鬟說:“說今天東夏王晚上就有可能進城,外頭排演怎么歡迎他呢。”

  王曲曲反問:“歡迎他?三伯知道嗎?”

  丫鬟興奮地說:“就是他安排的。他還派人去取傳國玉璽,宗室玉碟,以及各種書文籍表。她說,人們都傳來了。說東夏王要保百姓,作為保人,與朝廷約法三章之后才把陳州和陳國交給朝廷。”

  王曲曲猛地坐起來。

  后面的她絲毫不關心,只是問:“他下午就要進城?下午還是晚上?他怎么?”

  丫鬟歡喜地說:“聽說東夏王很年輕,都沒有三太子殿下年齡大,卻是白手起家的一國之君,不殺人,放了好多的俘虜回來,有些俘虜都進城了,背著吃的,穿著新衣裳,東夏布,厚厚的。”

  她說:“一直都怕亂兵進城,又殺又搶,到處放火。”

  王曲曲問她:“杏。你知道嗎?他是我們西隴人。”

  丫鬟“啊”了一聲。

  王曲曲又說:“你聽過博格阿巴特的傳說嗎?”

  小丫鬟連連點頭,眼睛里冒出許多的小星星:“聽說過,少年英雄,跟汗王打過仗,那時候我還小,扎倆牛角丫,看跟他守城的人練武,光聽說過。聽說他打完仗,一陣神風刮不見了,汗爺到處找他找不到。”

  王曲曲淚光盈盈地說:“他就是東夏王。他的妻子死了,為了紀念他妻子,髡了頭,像個花和尚,騎著一匹白色的駿馬,那馬耳朵尖尖的,四條腿又細又長。他總是在大拇指上掛著馬鞭,有的時候還拿本書,坐下來就讀,他相貌英俊,粗魯背后隱藏著儒雅,身后的騎士個個威風凜凜…打起仗來,沒人是他的對手。而且,他最愛笑,他的笑容像春天里盛開的桃花,帶點泉水的甘甜。”

  小丫鬟愣住了,說:“這個大英雄長得像女人呀?臉跟桃花一樣。”

  王曲曲陶醉著,輕聲說:“你不懂。上女學的時候,我就學過一首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桃花般的笑容,是世界上最難抵擋的笑容。不是他長得俊美,而是那笑容里,全是春天的氣息。要是有一天,你碰到了一個笑起來像春天,像桃花的少年,千萬要看好他,不要被別的女人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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