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兩邊加起來五六百人,加上百余衛戍,一個宴席七百余口,飯做著、做著就不按菜燒了,直接大鍋飯。
東涼城將軍府雖不小,人也還是安排不下。
幸好將軍府旁邊有個小校場,很快有人上去凳起來幾溜臺子,打算讓他們像是在軍營一樣,每一溜對坐兩排。場地好壞也解決了,操辦的幾個文參這又根據靖康一方報來的人數,按照三個等級安排,主要將領入室上座,定到六十人上下,中間還留一個場地,在飯菜酒席沒有上來之前,有個地方作消遣,而次一級安排到將軍府中幾人湊一幾桌,其余的全部帶到校場。
狄阿鳥把人接來,兩邊略作對接,各自安排人員。狄阿鳥帶著健布等將領前往將軍府大堂,到了那兒依次入座,卻發現李思廣沒到。嘴里沒說,心里大為不快。他不快,健布也不快。健布倒不是為李思廣一個人,這些能夠被安排進來的人都是高門大閥。雖然健氏一族也算一閥,卻是武閥,健氏一族的年輕人,九品中正上多是無名。健布也從來不把自己放在高門大閥之列,扭頭一看,自己看好的將領沒上來幾個,一干世家子弟列坐,便狠狠地盯住作安排的幾個文員。
狄阿鳥看他臉色不好,加上兩人是左右上席,笑著詢問說:“君侯?為何事不快?”
健布突然回臉,厲聲問他:“你們東夏怎么安排的坐席?”
狄阿鳥莫名其妙,心說,怎么安排的,和我們有什么關系?
他立刻朝一旁忙上忙下人招手,讓人把操辦宴席的參士叫過來。人已經去叫了。
健布也醒悟到了自己的唐突,覺得狄阿鳥沒明白他的用意,解釋說:“我是說你們東夏入殿的將領以什么為依憑?”
狄阿鳥愕然道:“你們那邊孤不知道,我們這邊兒,不是爵次,就是之前幾戰的戰功。”
他解釋說:“都是兒郎們的疏忽。君侯何必為座次這樣的事上心呢?孤王安排了一些娛樂,都是軍中小戲,不如叫上來,邊觀賞邊等飯菜上來。您是不知道,這次領兵西伐,軍中也是攜帶了一些東夏特產的…”他點向健布面前的干果盤,笑著說:“看看。這些果品。老大人能不能認得全?”
健布還是不肯放過,大聲說:“可敢讓你的人起來自舉功勞,看位秩有差么?”
狄阿鳥大不快。
這老頭怎么就揪住座秩安排不放了呢?
轉念略一沉思,似乎不是這么簡單。
狄阿鳥笑道:“不用了吧。都說了,我們東夏這邊兒爵次就是證明。非軍功不得爵。為何定要分出功勞。”
健布強硬地要求說:“就這么辦。”
不能怕了吧。
狄阿鳥又一沉吟,一拍手掌,大叫一聲:“好。”
他大喊一聲:“諸位。今日到場之將士皆為孤之手足,在座次安排上不該有所區別,但是坐席,總是有上有下,不得已,最終為爾等爵位相排,爾等何不全部起身,側站一旁,按軍功推選首席,次席?!”
他一言說完,健布就接過話來了,大聲說:“坐首席,就要說得清他為何坐首席?”
狄阿鳥白了他一眼。
他對健布有了解,卻不知道人家怎么突然就管到自己東夏一國了,略一咬牙,同意說:“好,去吧。”
眾文武起身,在空地上站成一排。
正好,操辦宴席的文參一頭汗趕過來,狄阿鳥也不再問他,要求說:“你去主持。讓諸人以軍功推舉入座。”
嗒嗒兒虎卻出席了,又蹦又跳,沒事找事,大叫著問:“大王。我們高顯呢?”
狄阿鳥也沒好臉色給他,冷笑著說:“沒有你們什么事兒,該干啥干啥。”
嗒嗒兒虎“哦”一聲就往回走。
他走回去,卻也問:“迷眼瘦斑豹阿哥,我們也學一學吧。”
狄阿鳥當場就想拎上他扔出去,問他學這個干啥?這不是沒事找事兒么?還吃不吃飯?什么時候開宴?
嗒嗒兒虎也連忙帶人站一塊空地,剩下幾個城防上的降將茫然,忍不住想知道自己該不該追風,要是追風,該怎么比戰功?
在這樣的氣氛中,東夏一方文參高唱:“首席。”
眾將幾乎異口同聲:“博大鹿將軍。”
趙過帶兵走前頭了。
博大鹿自然當仁不讓,走出來給眾人行禮。文參拉住他,一臉興奮地問:“博大鹿將軍有何功勞?”
將士們似乎是想讓靖康人瞧瞧,大聲呼喊:“守漁陽,收黑山,奪高奴,居功至偉。”
博大鹿滿臉通紅,再次行禮,笑著說:“還是有賴將士們呀。”
說完,他大步流星,向首席走去,到了跟前,不忘給上首狄阿鳥,健布行禮,沉聲說:“末將入座了。”
他剛才就是首席。
健布露出笑意,朝靖康一側的文武看去,發現他們胡亂交頭接耳,一點也沒有不自在,卻不作醒悟,冷哼了一聲。
文武分兩排入座的,仍是推選首席。
文參們齊聲高呼:“納蘭齊才。”
納蘭齊才是納蘭部人,本身默默無聞,幾番推脫,被人推了出來,這與剛才的首席不一致,健布不動聲色,卻是饒有興趣。
主持的文參詢問:“是何功勞?”
眾人高呼:“撫故納蘭部民眾有大功。此戰轉運,居功至偉,幾十萬人馬人吃馬嚼,無所或缺。”
狄阿鳥也微微點頭。
在東夏,很認后勤的功勞,這是眾人在向轉運使表達感激。
納蘭齊才手舞足蹈,回身就找到狄阿鳥,喊了一聲:“大王?!”
狄阿鳥笑道:“你快去入座吧。說明你的功勞,大伙都看在眼里,在感激你統籌食糧…你不要再說后方有誰誰了,這里就你,快入座吧。”
納蘭齊才也連忙往首席走去。
到了次席武員,眾人又選,眾人高呼:“吳班。吳巨參。”
支持文參詢問:“有何功勞?”
眾人喊道:“定制操典,為東夏堪輿,居功至偉。運籌帷幄,輔定大王,居功至偉。以萬人之數敗敵五萬,上功之首。”
狄阿鳥笑笑。
吳班他原先不在第二席,第二席是封臣的位置。
吳班連聲謙讓,無奈眾人執意,就向第二席走去。
到最末幾席,到了牙豬兒,按說輪不到他們幾個,只是將領們多來不了,他被狄阿鳥提拔為佐領,就被拉來混吃喝了。
問起戰功。
他先尷尬了,苦笑說:“我是最后一個了。還用推選嗎?”
眾人卻不放過他。
只是他之前太過默默無聞,眾人實在不知道他有哪些戰功,難道還要去查功勞簿,狄阿鳥為緩和尷尬,起身下來說:“牙豬兒本來是孤身邊的犍牛,功勞多是新立,爾等知曉得少,但是孤卻記得牢固。”他輕聲說:“孤北上瀚海,牙豬兒帥犍牛以百人擊敗來襲之敵,斬首七十九人,輕傷八人。”
他又說:“孤依諾提他做了編領。高奴之戰,所編三次深入敵軍,前后斬首六百余人,俘三千二百人,策反敵將一名。”
眾人哄一聲議論開了。
不但靖康國人議論,東夏人也在議論。
牙豬兒只是中級將領,連忙說:“都是運氣。都是運氣。那三千多人的俘虜,那是人家非投降,不算本事。敵將策反,那就是被抓了,乞饒要投降,說可以帶兵來投,我就把他放了回去,沒想到他真起義了。”
狄阿鳥哈哈大笑,卻又說:“你們怕是不知道,牙豬兒和王本一樣,是孤的同窗,之所以之前不曾聽聞,是孤將他留在身邊磨練他。”他自豪地說:“孤的同窗,豈有弱者?”
靖康那邊立刻有人質問:“這功勞有假吧。據說東夏一編不過一百多人吧。”
牙豬兒反駁說:“你錯了。戰爭時期,滿員之下,我編有二百八十二人。”
那靖康將領也不認錯,又說:“就算你二百八十二人,難道要以一敵二呢?更不要說第一次,斬首七十九,只輕傷八人?”
健布沒想到自己想讓他們知恥,他們反倒恬不知恥,挑別人戰功上去了。他冷笑三聲,卻是不說話。
牙豬兒被刺激得興起,脖子冒著青筋道:“不服可以試試。老子軍中之卒可以以一敵百,斬首六百多人,那還是壓著性子的。怕傷亡大,有違我們大王傷亡指標。”
靖康人中倒噓一片。
狄阿鳥也冷笑著看過去,接著又向健布看去,見健布不作表示,但肯定不是故意看笑話,就說:“在我東夏,統計戰功的不屬直下,幾無虛報之將。我身邊的衛隊殺死殺傷七十九人時,不但孤在場,你們靖康的董老太師也在,你們大可回去問問。他自可以向你們講述。”說完一振衣袖,大步走回席位,回到席位,不忘問靖康眾將:“爾等有何戰功?”
健布樂了,起身問:“是呀。你們什么戰功,也列個席吧?”
靖康文武一時鴉雀無聲。
健布冷笑說:“沒見過無恥到這種程度的,手無尺寸之功,一心往上湊,行伍大功之人一起聚飲,你們上來干什么?”
他突然大罵:“都給我滾出去。按戰功進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就是在拼門閥,我要不是只作元帥節制各路,有你們在帳下,全安排你們去送死,等你們死干凈,陳州早就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