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畢人?
那是什么東西?白秀麒完全沒有聽說過。見他一臉狀況外的表情,小羽人又指點他去看江成路的床底下。
真是不看則已。
白秀麒一低頭,發現原來江成路的床鋪根本就只是一張門板而已,門板的四個角用磚頭墊著,而其他的地方全都塞滿了書。
在小羽人的指示下,白秀麒順利找到了一本名為《洞冥記》的志怪小說,打開翻到指定的一頁,果然看見了有關了勒畢國的傳說——
“勒畢國人長三寸,有翼、善言語戲笑。因名善語國,常群飛往日下自曝,身熱乃歸,飲丹露為漿,丹露者,日初出有露計如珠也。”
白秀麒看看文字,再看看面前的小羽人,若有所思:“原來這些書都不是杜撰的?”
“當然不是!只可惜還不夠準確。”
小羽人頗為驕傲地挺起了胸膛:“如今的勒畢國人白天可以化作飛鳥的姿態,夜晚才是人形。除了愛曬太陽這一點沒變之外,夏季有露水的時候我們喝露珠,其他的季節我們也吃鮮花和水果。”
說到這里,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叫硨磲,就是佛家七寶那個硨磲,也是這里的租客。”
白秀麒很自然地問了一句:“你既然是勒畢國人,為什么不回國去?”
“你以為我不想回去嗎?”
硨磲直接在書頁上躺下了:“不要說勒畢國了,這些書上記載著的國家和物種,差不多都已經沒有了。”
這其中肯定還有隱情,不過硨磲既然不提,白秀麒也不打算繼續追問。
就這樣,一大一小兩個人面對面沉默了一陣,還是硨磲按捺不住開口問道:“我可是見多識廣的哦,你不問我些什么嗎?”
白秀麒想了想:“關于江成路,你知道多少?”
“呃,這個還真不算多。”
硨磲是在十年前搬進玄井公寓的,那個時候江成路就已經是江成路,只不過比現在要沉默寡言許多,臉上幾乎沒什么表情,更別提微笑了。
看守玄井公寓是江成路的職責,但是他也說不清楚這個職責究竟是誰給他派發的。當時的玄井公寓比現在還要荒涼,根本就沒有租客,江成路往往一連好幾天都不說一句話,好像一個幽魂在公寓中來回走動著。
大約是八年前,白老先生來了。
他好像也和現在的白秀麒一樣,原本并不清楚玄井公寓的存在。但他很快就發現了這里的玄妙,并逐漸與江成路成為了忘年之交。
七年前,新租客一點點地入住了玄井公寓,組成了一個小小的生活圈。
像是被同伴的存在所感化,江成路一點一點地發生著變化,經過七年的時間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從這一點來說,江成路對白老先生的感情還是很特殊的,也許說是“情同父子”也不為過。
獨自一個人生活在玄井公寓里面嗎?白秀麒心里忽然有些難過。
人是無法脫離群體而存在的,沉默寡言的江成路究竟是如何捱過那些孤獨的日日夜夜…又是怎么會走到那一步的?
他正想到這里,就聽門外的走廊上響起一串腳步聲,緊接著就有鑰匙插進鎖眼里的聲音傳來。
是江成路。不知道為什么,他又從樓下跑了上來,打開門正好看見硨磲在床上打著滾兒。
“笨鳥,別吵人家休息,出去出去。”
“幫你說好話你還罵我笨鳥,你全家都是笨鳥…”
硨磲捂心做受傷狀,卻還是很聽話地從門縫里飛走了。
狹窄的房間里又只剩下兩個人面面相覷。白秀麒大腦一時放空,說了一句很有點犯傻的話。
“你、你回來了啊。”
“嗯。”江成路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朝著床邊走去。
床邊的空隙非常狹窄,只勉強供一人立足。白秀麒立刻縮腳爬回床上讓出空間,又雙手抱膝仰起腦袋。
江成路淡淡地看看了他一眼,旋即轉過身去,抬手取下木架子上供著的神秘盒子。
忽然明白這是江成路在提防著自己,白秀麒感覺心里有一股氣往頭上沖。
“我沒打算偷看。”他大言不慚地撒謊。
“恩。”江成路又是一聲含糊的回答,卻沒有解釋。
很顯然,江成路還在生氣。就因為剛才那句“玄井公寓是個垃圾堆”的言論——白秀麒敢肯定,必須做點什么才行,否則這個誤會越來越深。
“對不起。”
他把心一橫,居然拉下臉來主動道歉:“有的時候我說話不經大腦,你大人有大量,別往心里去。”
“…呵。”江成路又只回應了一個語氣詞。
白秀麒這下惱了:“我這么誠懇道歉,不接受就算了,你笑什么?!”
“誰說我不接受的?”
江成路又把盒子輕輕地放回到木架子上,接著一低頭也坐在了床邊上。
“我笑,是因為沒想到你會道歉倒得這么誠懇,看你的樣子我還以為是那種沒受過挫折、心高氣傲的大少爺,就算心里頭軟了嘴還咬得死緊…呵呵,你這樣挺好,我喜歡。”
他這一夸,白秀麒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有錯就承認,又不是故意的,干什么端著放不下?再說,我哪兒沒受到過挫折啊,剛才還不差點兒就被人給辦了嗎?”
聽他說到這里,江成路又笑了起來。
“是哦,對于一個幾十年活在物質世界里的普通人來說,你今晚的表現已經很鎮定了,可以打90分。”
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剛才還忘了問你,你說做夢夢到我是什么情況,你夢見我什么了?”
“…呃。”這下子輪到白秀麒往外蹦語氣詞了。
夢里頭那些有的沒的事情,如同電影回放那樣在他腦海中逐一閃過,好在屋子里點著的是白熾燈,對于臉紅有著很好的遮蓋作用。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夢見你留著長長的銀發,眼睛是金黃色的,然后穿著一身長袍,被關在一間戒備森嚴的地牢里面。”
“喔,那你呢?”江成路又問:“既然牢房戒備森嚴,那你又怎么看得見我?”
白秀麒的呼吸都有點不順暢了,他勉強反駁:“夢哪兒有邏輯性這么強的?我那叫做上帝視角!”
江成路又“呵呵”笑了兩聲,低頭擺弄著床上那本《洞冥記》。
白秀麒又試探他:“我說…你究竟是不是人類?我夢里那個該不會就是你的本來面目吧?”
“你想知道?”江成路扭頭看著白秀麒:“想知道我就給你看。”
白秀麒卡住了。
他有好奇心,“想看”兩個字可以輕而易舉地說出去。但是好奇心會帶來什么樣的結果,他卻無法預料。
所以他保持著沉默,在做出回應之前,先凝視著江成路的雙眼,想要從里面分辨出戲謔、真誠,或是危險來。
可他萬萬沒想到,還沒看夠兩秒鐘,就聽“啪”地一聲,頭頂的電燈忽然熄滅了,整個房間變得一團漆黑。
怎么了?!
他驚愕地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很快觸到了江成路的胳膊。
“…保險絲壞了。”公寓的管理員有點郁悶地回答道。
老式公寓沒有一戶一表設置,東棟的保險絲在一樓的樓梯口。換起來雖然并不費力,但既然都已經是深更半夜了,就這樣睡覺等天亮了再處理也沒多大問題。
“你先休息,我去樓下淘寶店。”
黑暗中,江成路拍了拍白秀麒抓住自己的胳膊,示意他松手。
但是白秀麒沒有說話,也沒有松手。
“…你不會怕黑吧?”江成路啞然失笑:“你們學畫的不是經常要外出寫生嗎?到了山村里荒郊野店不都住習慣了?”
“那和這里不一樣。”白秀麒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咬牙切齒:“荒郊夜店好歹也是給人住的。在這里,我覺得只有我才是不該來的!”
“說什么呢,你可是這里的小東家啊。”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白秀麒也感覺到了床鋪明顯的搖動。他往里面縮了縮,感覺到江成路也躺了上來。
“擠一擠,擠一擠,我這老腰老腿的,明天可不想在地板上醒過來。”
話雖然這么說,但是一張門板的寬度對于兩個大男人而言,的確是苛刻了一點。
江成路先是仰天平躺,左半邊身子就壓在了白秀麒的右手上。白秀麒忍無可忍想把他踢開,剛一蹬腳就被江成路的腿給夾住了。
照這架勢,第二天醒過來非得擰成麻花不可。
兩個人簡短地商量了一下,決定采取側臥的形式。一人占去一半的空間,中間還用枕巾象征性地劃了一道三八線。
兩個人背對背地躺著,但還是近到可以感覺出對方的體溫。白秀麒被烘得心中燥熱不已。只要再貼得更近一些,江成路應該就能夠感覺到他心臟突跳的節奏了。
這還怎么睡啊?要不然找個借口自己跑樓下淘寶店里去算了。
白秀麒正自暴自棄地想著,就感覺床鋪又“嘎吱”的搖晃了一下——江成路翻過身來了。
“哎,一動不動躺著還真酸。”他低低地嘀咕了一聲,又問白秀麒:“睡著了嗎?”
“沒,干嘛。”白秀麒的回答簡單粗暴。
“你還記得那天砸中你的胭脂盒子嗎?”
“忘不了,那洗碗布的味道。”
“呵呵。”
江成路笑了笑,呼出的熱氣正好吹在白秀麒的后脖子上:“那么小的胭脂盒子,其實是不可能把你給砸暈了的。是盒子里頭藏著的一個女鬼附在了你的身上。”
“我被附身了?”白秀麒后知后覺地心里一毛:“她拿我的身體干了什么?!”
江成路又是呵呵一笑:“沒干什么,就是親了我一下,你的嘴唇還挺軟的。”
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了啊!!!
白秀麒在心里哀嘆,他干脆也轉過身來,與江成路面對著面。
屋子里是一團漆黑,但是遠處幾層樓里的靈光卻星星點點地投射過來,模糊地勾勒出近在咫尺的人臉輪廓。江成路的眼睛也映著一層柔和的光。
白秀麒忽然覺得自己心里藏著一只飛蛾,掙扎著想要朝著這點光亮飛去。他勉強自己做了一個深呼吸,忽然抓起了充作三八線的枕巾,展開之后蓋在了江成路的眼睛上。
“不要啊,尹志平!”江成路發出了讓人殺心頓起的聲音。
“閉嘴,睡覺!”白秀麒又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