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六章:須臾成文、泣鬼神
說來也奇怪，兩人也就昨晚才認識，可偏偏顯得極為熟稔，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
此時真有幾分師姐弟的意思，其他人雖然聽不到兩人說什么，可看兩人神態隨意，不禁嘖嘖稱奇，總覺得兩人在一起沒有絲毫違和感，似乎本來就是師姐弟關系。
“呵呵，到手的寶貝可不還，回頭我送師姐一個就行！”肖丞不以為杵，洋洋得意大言不慚道。
“不稀罕！”顧輕鴻言簡意賅駁斥道，言語中卻多了幾分活氣和煙火氣，比以前真實了不少。
她可不會隨便要肖丞的戒指，肖丞送戒指準沒安好心。
一來二去，兩人變得極為熟悉，也很默契，隨便一句話，別人可能聽不懂，兩人互相卻了然于心，甚至一個眼神都能明白互相的意思。
大概因為兩人本是同一類人，了解自己就是了解對方，所以即便是剛認識不足一天，也沒有什么隔閡。
顧輕鴻看看即將沉入云海的斜陽，澄澈淡泊的鳳目中浮現出幾許蒼涼，天風呼嘯中，裙擺輕揚，黑紗飄蕩，忽然變得有些落寞。
顧輕鴻轉頭對肖丞道：“我還有事情要處理，先走了，五日后你來逍遙島，我在劍崖等你！”
來匆匆去也匆匆，似乎有重要的事情等著顧輕鴻，肖丞見顧輕鴻要離開，難免生出不舍的情緒。
想痛飲一番也沒機會，他好不容易想到了一個劃拳能贏顧輕鴻的法子，竟用不上了。
“輕鴻師姐，什么事情這么著急？”肖丞隨口問道。
顧輕鴻微微沉吟，目視無盡蒼穹，搖頭道：“有些事情暫時不能說與你，對你沒好處，以后給你講！”
顧輕鴻說完。決然轉身，腳尖輕點闕臺，飛離闕臺，也不需要給旁人打什么招呼，想走便走，一切隨心。
肖丞見顧輕鴻離開闕臺，感受到顧輕鴻氣質中那絲決然，無需多言，卻能很清晰的猜到，顧輕鴻是要去完成一場屬于她自己的戰斗。而且肯定是一場惡戰。
這種級數的戰斗不是他能參與的，心中不免多了一些莫名的擔憂。
“保重！”肖丞看著顧輕鴻離去有些蕭索的背影，輕喝一聲。
顧輕鴻忽然在高空停了下來，她能真切察覺到肖丞擔憂關心的情緒，多少年來沒人這樣關心她，她也根本不需要關心。
但此時“保重”二字卻意外的觸動了她，心中微微溫潤，鳳目澄澈淡泊一如往昔，卻多了幾分柔意。一縷亮澤一閃而過。
肖丞是她師弟，對她有所牽掛，她作為師姐何常不是呢，自此在這世間她多了一份牽掛。
不是血緣親情的牽掛。而是意氣契合摯友的牽掛，這感覺很微妙，也很真實。
顧輕鴻站在虛空，微微猶豫。回眸一顧，眼波淡泊而柔和，有些生硬道：“保重！”
顧輕鴻生硬的聲音在云海之上響起。被天風撕扯變得輕飄飄，回眸一顧的眼波淡泊、鋒利、澄澈又有幾分柔和，似乎擁有某種魔力，尤為讓人心悸…
顧輕鴻言罷，決然轉身，速度越來越快，呼嘯劃過云海上空，映襯著西邊血日，顯得異常瑰麗。
轉眼化作一抹黑色的魅影，在群山之間躍過，輕盈飄渺，又極為灑脫自然，仿佛閑云野鶴，逍遙大自在。
茫茫天穹落紅日，輕鴻已過萬重山…魅影漸漸消失，最后化作天邊不可見的微芒。
闕臺上不少人出于敬畏的向天邊拱拱手，才緩緩回過神，江心月收回目光看向肖丞，卻發現肖丞正看著遠空怔怔出神，有些肅穆蕭索。
肖丞站在闕臺上，衣襟獵獵，黑發飛揚，失神的看著遠空，心中卻微微有些悵然若失，突然空落落的。
顧輕鴻顯然要去完成一場屬于她自己的戰斗，孤身一人而去，他竟連知道的資格都沒有，實力弱太多，根本不在一個層次，難免有些失落。
肖丞唏噓一嘆，失神目視遠空，看著片片血云，不由自主低聲自語道：
“閑云萬里躍秋雁，浮光魅影掠碧空。
回眸一顧鎖江煙，山河退避震群雄。
逍遙島主逍遙劍，一人一劍傲蒼穹。
劍出月寒戰層巔，笑看天下顧輕鴻。
《回眸一顧，河山萬里若輕鴻》，果然很貼切啊…”
這首詩自然不是出自他手，是他前世聽來的一首詩，見此情此景忽然就格外清晰起來。
以前沒見過真人，不覺得如何，現在覺得這首詩形容顧輕鴻真的好貼切。
修行界不同于俗世，很多大修行者都是活了幾百年的人，自然都出生于古代，所以保持著古代大多數習慣，詩道一直都很盛行，尤其是在修行界上層。
不管是真的喜歡此道，還是附庸風雅，都喜歡念幾句詩，也是一種沿襲古代的風俗，所以詩道不曾敗落。
而且樂、棋、詩、畫是雅道，是修行之道，有幻畫之道，肯定也有詩道、樂道、棋道等等雅道修行之道。
樂道乃琴瑟鼓笙，一曲琴曲可殺人于無形，太乙宮宮主似乎就修行的樂道，棋道則可以布棋道殺陣殺敵等等。
而詩道據說可以通過詩文收集愿力，這首詩便是前世響徹整個修行界的好詩，據說是一位大修行者專為顧輕鴻所做。
闕臺上忽然再次寂靜下來，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當聽到肖丞口出第一句“閑云萬里躍秋雁”所有人都暗道一聲好，不放過接下來一個字。
太乙宮宮主江心月聽著，仔細尋味一番，杏目越來越亮，盈盈一笑，大聲贊道：“好詩！好詩！妙詩！豈止一個好字了得！簡直前無古人！”
她修行的是天宮神音訣，也是雅道，在詩詞歌賦上有極高的造詣，幾乎瞬間便聽明白其中各種妙處，忍不住贊嘆一聲好。
再看向肖丞的眼神變得不可思議。甚至比肖丞成為島主的師弟還要驚訝。
詩道不同于其他幾道雅道，詩從口出之后，天道規則就會認定這詩是念出之人所做，所以在修行界，每一首詩都不可能冒充作者。
這樣一首詩一旦傳開將會獲得極大的好處，沒人會將它交給別人，尤其是這種妙詩。
這首詩她從未聽過，而且和此時的情景絕對相合，她斷定這詩絕對是肖丞剛剛一瞬間所作。
閑云萬里躍秋雁，浮光魅影掠碧空。這兩句用詞用字是多貼切，任何一個字都渾然天成，不可更換。
閑云二字形容此時的云海，又形容顧輕鴻如閑云野鶴，躍字則更恰到好處，明快飄渺而生動，和顧輕鴻飛走的情景一模一樣。
而其中還藏著另一層意思，這些鬧人多余的云，為何擋住了我的視線。讓我不能一觀秋雁的全貌。
秋雁也是黑色，很貼切，而且秋雁南飛，又隱隱表現北方的不舍。恰到好處表現不舍秋雁離去的淡淡傷感。
浮光魅影掠碧空，意境貼切，那道身影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劃過碧空，掠又是通假字。通略，多了另一層意思，在我眼里。唯有那抹魅影，省略了萬里碧空。
回眸一顧鎖江煙，這里顧可以換成很多字，可本就用來形容顧輕鴻，顧最為貼切，鎖江煙則是兩層意思，那回眸的眼神就像江煙般的飄渺，卻有能讓江煙都為之凝固，不是江煙勝似江煙，恰到好處。
山河退避震群雄，山河都為之退避，群雄為之震驚，形容顧輕鴻的實力了得，震懾天下，而另一層意思則是，輕身飛去，山河被拋在身后的灑脫。
逍遙島主逍遙劍，一人一劍傲蒼穹，這兩句是字面意思，大氣雄渾。
劍出月寒戰層巔更是好句，一劍出，劍光如同寒月，但這兩個字倒置為月寒，多了一層意思，劍出劍光讓月亮都要發寒，戰層顛要加上前面一個寒字，則是那一劍出鞘，萬重山都要為之戰栗、打寒戰，何等的大氣魄。
笑看天下顧輕鴻，顧輕鴻笑看天下一切，云卷云舒不掛于心，大自在大逍遙，顧輕鴻三個字本就含有詩意。
而若僅僅是這樣，只能說是好詩，但這首詩絕非如此，看似是一首七言律詩，但押韻不足，沒有轉韻，可這才是這首詩的妙處。
這首詩不是簡單的詩，而是一首合體詩，可分為兩首意境不同的詩 “閑云萬里躍秋雁，回眸一顧鎖江煙，逍遙島主逍遙劍，劍出月寒戰層巔。”和“浮光魅影掠碧空，山河退避震群雄，一人一劍傲蒼穹，笑看天下顧輕鴻。”
分開為兩首詩，意境各有不同，前者主在形容顧輕鴻這個人，后者則形容顧輕鴻的實力地位，天下無敵所以退群雄。
而這首詩的全部意思則是，她像秋雁一般飛馳在云層上空，可憎的云別擋住我的視線，我有些不舍她的離開，她的身影如浮光掠影飛過天空，可我眼中只有她的身影。
她回眸一顧眼波如江煙勝似江煙，她速度很快，山河被拋之腦后，她實力很強，群雄都為之震驚恐懼，她就是逍遙島主顧輕鴻，她一人一劍傲氣天穹之下少有敵手，可她只是一個人，恨不能和她并肩。
她的劍道境界極高，出劍寒光如月光，連冰冷的月亮都會發寒，層層山嵐都為之戰栗，她笑看天下灑脫大自在，不為俗世羈絆，她就是顧輕鴻，在她眼中萬里江山不過一抹輕鴻，無足輕重…
這一首是就能飽含三種不同的意境和涵義，情景交疊多重深意，大氣雄渾，波瀾壯闊，寫出了顧輕鴻飛去的情景、顧輕鴻的性格、地位、實力等等，無所不包，豈止一個好字了得，簡直令人拍案叫絕。
古往今來專寫人的詩不多，寫人的詩首先是要貼切，這首詩則極為貼切，除此之外，還有意境、深意等等，都是上上之選。
論氣魄古來寫人詩，可能只有孟浩然那首中‘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可比，可這首自述詩重點卻是端居恥圣明，比不得這首詩的灑脫。
論意境和寫人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可比，但這首詩顯得太凄涼，不如顧輕鴻這詩的大氣雄渾灑脫自在。
論氣勢和意境等等，恐怕只有詩仙那首‘夢游天姥吟留別’可比，但此詩卻是寫景抒情詩，和顧輕鴻這首類型不同。
若非肖丞年紀太小修為太低，這首詩一出，便可當得起詩圣雅號。
江心月心中萬千感慨，肖丞果然不簡單，若非胸中有錦繡山河，若非有一顆波瀾壯闊的胸襟，怎么能寫出如此大氣雄渾的好詩？這樣的人以后怎可能是平凡之輩？
難怪島主什么都不在乎，就要收肖丞進入逍遙島，看來絕非是肖丞的運氣，只是島主眼光好，慧眼識人，撿了個大便宜。
江心月心中莫名泛起的一個怪念頭，怎么我的眼光就沒這么好呢，就沒看出來肖丞的本質？不然哪兒會輪到島主來挑人？
不過她心中多了幾分可惜，可惜這詩是為顧輕鴻所做，偏偏顧輕鴻不懂風雅，完全是對牛彈琴，可惜了這首詩…
其他人仔細咂摸這首詩，卻露出疑惑的神色，這首詩確實貼切，意境也極好，可怎么也當不得宮主拍案叫絕吧？
“宮主，這詩雖好，可也達不到前無古人的程度？”有一長老詢問道。
“這首詩是合體詩，可以拆開來看，三重意境！”江心月婉約一笑，隨口解釋道，言盡于此，這些人能明白多少明白多少。
被江心月一點撥，眾人豁然開朗，露出驚嘆的神色。
“好詩，好詩！果如宮主所言，前無古人！”
“嘖嘖，拍案叫絕，回味無窮！”
眾人贊不絕口，看向肖丞的眼神全然變了，這首詩和剛剛的情景完全相合，以前也沒聽過，加之詩道有天道規則限制，不可能冒充，所有人都認定是肖丞剛剛所做。
之前只認為肖丞是運氣好而已，蒙島主垂青，現在看來是不凡之人必有不凡之處，島主恰巧發現了肖丞的不凡，他們則沒有島主那么好的眼光。
有了這首詩，以后就算肖丞不再作詩，在修行界也有雅名，沒人會小覷之。
“古有七步成詩，肖道友卻須臾成詩，還如此大氣雄渾波瀾壯闊，讓我著實佩服的緊！”江心月輕輕一笑，美眸明亮，夸獎道。
肖丞一陣錯愕，立即猜到這群人是認為剛剛那首詩是他作的，嘴角不由抽了抽，這首詩是他聽來的而已。
驀然發現一個問題，他算是從未來重生回來的，難道此時還沒有這首名傳天下的詩不成？所以這些人都認為是他作的，這玩笑可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