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孩子,就懂得這么捉住機會,也許她的智力如何還不可知,但至少她的情商絕對是沒話說。說句直白的,比天然呆大多數時候的表現,要理性和反應敏銳許多了。
這時便有仆役來報:“老爺,縣尊過府來拜!”
錢知縣在等著通傳之際,禁不住又往自己兒子屁股上來了一巴掌。
那小孩本就眼中帶淚,又突然被扇了一巴掌,立時便又哭了起來。
錢知縣望著自己兒子,真是又憐又恨。
得罪誰不好,去得罪這位?
天官王直多次說過“古有房謀杜斷,今有丁言”、“丁如晉,正人哉!”
王直這天官是干什么的?吏部尚書才叫天官嘛,吏部,不就是管官員考評升遷的么?
丁一要是一封私信寄給王直,只要順手提上一句:近日有弟子被知縣之子毆打。
不用評價錢知縣政績如何,人品如何,當這么一句,考評的時候,錢知縣覺得那就完蛋了!何況這位是簡在帝心的人物,做過五品高官的人啊,哪里是他小小一個七品知縣得罪得起的?
更別提丁一兩位兄長,正都春風得意!
而且丁一可是個喜歡殺人的…這也是錢知縣急急前來的重要原因。
事實上這錢知縣也是關心則亂,丁一倒沒為難他,雖然諸事雜忙,仍是請他到客廳待茶,好言相對。倒是錢明府看著丁一隱約有些愁意,卻便問道:“不知丁公何事煩憂?若是有什么差遣,下官必以公馬首是瞻!”
丁一苦笑道:“這個你是幫不了忙的,我試著燒一些瓷器,爐溫不夠。”
錢知縣聽著。猶豫了一下卻是道:“…其實,學生有一些淺薄之見,只恐有污清聽…”
他原本是不想說的,因為無他,錢知縣的出身很不好,他是匠戶的子弟。匠戶自然是很低下的戶籍,歷史上終明一代,一千多名庶吉士里面,也不過三十七位匠戶出身。
但愈因著是這樣,他這進士出身的知縣。愈怕得罪了丁容城。因為官場上除非能達到一定高度,有人愿意依附在自己身邊,那自然不必提,例如歷史上的張居正,也是軍戶出身。哪有什么干系?一般的小官,通常都是物以類聚。匠戶出身的官員不多。也就是說錢知縣能抱的大腿也不多。
所以他終于還是開口了:“學生出身匠戶,讓丁公見笑了。”
丁一聽著卻就來了精神,要是一般進士開口說有什么見解,那多數是引經據典,說一堆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說明什么問題的東西。但匠戶出身的卻就不同,人家是有見過。不是憑空來胡吹的。
于是丁某人興奮之下也不再模擬首輔氣度了,高聲道:“展之,把上回在京師回來時,皇帝給的茶拿過來!給明府換上!”然后卻對錢知縣說道。“其實皇帝給的茶,也不見得好喝,咱拿它出來冇,也是給皇帝應有的尊重,別說拿茶出來還看不起他送的,這說不過去,不是臣子之道。”
錢知縣嚇得一身白毛汗,御茶啊,這位從頭到尾沒提過一個賜字,還敢嫌不好!所幸丁一也沒有要求他表態是否認同自己的話,要不錢知縣感覺大約昏過去會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了。
丁一真不忌諱這個,當著景帝的面他都敢說當皇帝每天吃那菜太可憐了。這人一整出風格來,還真就不算是個事。遠的什么魏征之類就不提了,就說丁如晉他結義大哥李賢吧,他整天噴皇帝,李賢就那么點愛好,也沒見景帝或是英帝找他事,噴久了,他要不噴還以為這廝在醞釀什么大陰謀呢。
王直都提出“丁言”這概念了,也就是丁一不會說假話,這都風格化了,又不是去干涉立儲之類的大事,說皇帝的茶不好喝又怎么了?只不過就是丁一敢說,錢知縣就不太敢聽,聽著想哭罷了。
所以茶沒上他就急急把自己知道說了:“學生年幼時,曾有江湖豪客尋著天外隕石來尋家祖,但尋常爐火無法融煉,那江湖豪客大怒,威脅要殺個雞犬不留,家祖父無法,只好去尋翻古籍…”
這時皇帝賜的御茶拿了上來,錢知縣看那器皿真是宮用御用的,不禁手也抖了起來,一副隨時要羊癲瘋發作的模樣,好不嚇人。丁一看著奴婢在置換茶葉,卻笑著對錢知縣說道:“不要說什么尋翻古籍,這話我不信。實話實說便是。”
華夏向來有個很頑固的毛病,就是什么玩意都跟古董一樣,越老越值錢。這毛病去到千百年后被武俠小說發揚光大之后,漸漸才成了笑談。問題是這真不是武俠小說作者造的孽,向來如此的,國人有這習慣,動不動就是“人心不古”,好象古人就特別善良一樣;“三代之治”上古三代就跟天堂一樣也似的感覺。
丁一是看出錢知縣對自己出身有點自卑,拉出古籍來壯色,本也沒什么,但真有什么工藝,別因為這環節,硬給牽強依會得莫名其妙才好,所以他才打斷錢知縣,提醒他直說就是,別亂扯。
錢知縣愈加有點尷尬,清咳了兩聲,大約是看在那御茶的份上,終于鼓起勇氣說道:“實則是家母想出的法子,但真是從宋版書里中得到的法子,便是用‘瑞炭,來煉這天外的隕石,能比用木炭更佳…”
丁一聽著站了起來,他是知道明代就有用焦炭煉治金屬的。但這年頭又沒搜索引擎,光是記得個名字有什么用?至于什么宋版書的‘瑞炭”丁一因為這些日子也在想怎么弄焦炭、這年代有沒有焦碳?所以也有看過相關于碳方面的書籍:宋代的瑞炭,是用來墓葬的!要說歷史上從啥時有焦碳倒也罷了,若說是從這得到的法子,感覺那是白扯了。
“令堂識字?”
錢知縣剛接過奴婢沖泡好御茶,激動之中下意識搖了搖頭:“唉,匠戶里的女子,哪有識字的福份…”話一出口就把自己嗆了個大紅臉,那邊廂說他娘看宋版書得到做端炭的法子,這邊又說他家老娘目不識丁,這宋版書不成還是連環畫還是自帶語音朗讀?
“家慈彰德府磁州人氏,故有此得。”錢知縣不得不說了實話,他所說的地方丁一倒是知道,自古就是煤礦區,千百年后六河溝煤礦、峰峰煤礦也在那一帶,若說他母親是那里煤礦區長大,懂得怎么制作焦碳,那還是比較靠譜的。
錢知縣卻就不再說了,用心喝著那御茶,中間還停了下來,激動得眼角發紅,這位進士出身的知縣還當場口占了兩首不算好也不算太差的絕句,來贊嘆這御茶。
“不知道這瑞炭如何取得,錢前輩可否教之于我?”丁一要求人,前輩都叫了出來,不過憑著錢知縣的進士出身,倒還是穩穩當得起。
不過錢知縣是個穩重人,卻不敢在丁一面前拿大,連忙放下茶杯站了起來,長揖及地道:“如何當得起丁公稱呼!折殺學生了!”以他的角度來看,匠戶出身能得中進士到放出來當知縣,真是每一步都是艱難的,一點半分不敢行差踏錯,天知道此時應下這句前輩,后面會不會出什么事?
他哪里敢和丁一比?
別說丁某人的功勛了,也不要說冇他做過五品高官,這些就算全抹了去:他有當郎中的大哥、當左春坊大學士也就是國家總理助理的二哥;他有兵部尚書的老師;勛貴圈子絕對靠前的英國公是他的弟子;他交往的人物,是手握兵權的武清侯,是歷經數朝的天官王直;他還被孫太后認為義子;南宮還囚著一位當他是朋友的太上皇…
這些全不算了,他每月上京去國子監被兩位狀元公考較文章之后,離京之前還總能被皇帝召進宮去,得見天顏,多有賞賜!錢知縣怎么教和丁某人這十九歲的年紀、人見得就要尊稱“公”的家伙一般?
當下丁一就以一壺御茶,換來了焦炭爐的搭建之法。
最為滑稽的是,錢知縣辭去時,他的兒子竟跟丁君玥和她的小伙伴玩在一起,吵著也要進雷霆書院讀書。
“這倒也沒什么,多一個孩子也無什么干系。”丁一微笑著沖那小胖子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又叫了丁君玥和她的同學排好隊,示意杜子騰帶隊去后花園,卻攬著小胖子說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小胖子有點跩跩的,打量著笑瞇瞇的丁一,還不太樂意開口。
錢知縣在邊上看著急,這進士出身的縣尊是真上火了,冷著臉就訓那小胖子:“孽畜!還不快點跪下,給丁公叩頭!”這可算不上奴顏婢膝,這時代給長輩叩頭是很正常的事情,其實到了千百年后,比較傳統的人,去給長輩拜年也有叩頭的。
小胖子似乎很怕他父親,知道縣尊是在克制了,再不聽話恐怕會當場挨打,連忙就沖丁一跪下,丁一笑著將他扯了起來,對他道:“叫什么?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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