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塔穿上了救生衣。沖舒克笑笑,這時,坦克艙里的水已經快滿了。貝塔戀戀不舍地看看自己心愛的坦克,打開了艙蓋,舒克和貝塔鉆出坦克,向上游去,把頭露出水面…”
剛才跟喬可麗喊話的男孩當然就是柳敬亭,此時,他坐在喬先生的位子上,用盡量和藹的語氣跟驚懼未消的女孩講故事。
喬可麗靠在媽媽的懷里,低著頭,安靜地聽著,自始至終沒有再抬頭看柳敬亭一眼,好像講故事的那個人只是一臺收音機。
“池塘四周都是看熱鬧的貓。他們看見舒克和貝塔,叫起來,幾只貓跑去拿來打魚的大網,把舒克和貝塔罩住了。”
柳敬亭講到這里,喬可麗終于抬起頭,清澈的眼睛里有些緊張的情緒,握著媽媽的兩只手攥得更緊了。
喬夫人忙接了一句:“舒克和貝塔是不會有危險的對吧?”邊說邊給柳敬亭使了個眼色。
柳敬亭非常認真地點頭,道:“這個王國的貓從來沒有見過老鼠,他們對舒克和貝塔非常友好,還幫貝塔把坦克打撈了上來。”
江海到桂林只有兩個多小時的航程,柳敬亭幾乎是壓住亂流之后的時間給喬可麗講完了第十章的故事,乘務員通知飛機即將著落時,柳敬亭恰好結束一章故事,嘴巴終究還是比手要快一些。
“非常感謝你,真的很感謝,”喬夫人誠懇地道謝,順手從包包里拿出幾百塊錢遞到柳敬亭面前,“阿姨沒有帶什么禮物,你拿著這些錢,到桂林買點東西和好吃的。”
柳敬亭微微一笑,擺擺手,道:“老師教導我們說,做好事不求回報。”柳敬亭自然不會覺得這位媽媽給他錢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因為真誠的這種東西,根本沒辦法表演,說到底不過就是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
“開學的時候,我們會寫一篇作文,暑假發生的一件事,如果我收了阿姨的錢,我的作文會得零分而且別的同學也會笑話我,再見啦。”既然人家把自己當做一個淳樸的中學生,那就配合一下吧。
“嗯,再見,”喬夫人忽然意識到什么,低頭看著女兒道:“跟哥哥說再見,寶貝兒。”
“再見,寶貝。”喬可麗不帶任何情緒地說了一句。
“她不喜歡說話。”喬先生微笑著解釋了一句。
“沒關系。”柳敬亭燦爛一笑。
千紅公司是在陽朔西街訂的酒店,因為,幾乎所有關于桂林的旅游攻略都會大肆贊美一番西街的夜景。
“桂林沒有高樓,”陸藝籌帶著眾人浩浩蕩蕩地往酒店走去,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山說道:“因為這座城市滿眼的風景,所謂生怕高樓遮望眼。”
“和地質也有關系。”伊水安輕聲細語地接了一句。
走在最后的彌琥和柳敬亭也在小聲地說著話。
“你給那女孩說了那么久故事,她爸爸媽媽居然都沒懷疑你?”
“一則,他們的注意力全在女兒身上,一則對于他們那種見多識廣的人來說,一個會背書的聰明小男孩沒什么值得懷疑的啊。”
“那女孩長得很漂亮,不過好像…”
柳敬亭苦笑打斷彌琥的話,說:“應該是自閉一類的問題,心底很難對人產生感情,甚至包括父母,哎。”
“為什么這么大感慨?”
“嘿,我是覺得造物主他老人家,有時候真的喜歡弄人呢。”
“應該會有其他過人的天賦吧?好像雨人那樣。”
“那個電影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幕,不是他們兄弟兩去拉斯維加斯賭錢,而是最后雨人坐火車離去的場景,看到那里,我矛盾得要死。”
“怎么說?”
“感情上,我特別希望雨人能抬起頭透過窗戶看一眼自己的弟弟,可是理智上我又心知肚明,如果那樣做的話,這個電影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俗套狗血,而且違背科學邏輯。”
“這就是這個電影偉大的地方吧,噢,我明白你剛才為什么會有感慨了。”
柳敬亭聳肩笑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沉默稍頃,彌琥問道:“剛才飛機遭遇亂流的時候,你居然那么鎮定,你不是說自己是第一次坐飛機嗎?”
“裝的。”柳敬亭坦白道。
實際上,飛機遭遇亂流時,柳敬亭心里生出極大的恐懼,那樣的情況下,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甚至以為,這是要他返回那個世界的特意安排,想到這里的時候,心情反而沉靜下來,不過這個自然不能跟彌琥解釋。
按照公司安排,大家先回酒店放行李洗澡,之后一起吃飯,晚飯后,在西街自由活動。
“我來這里主要就是想吃一頓啤酒魚。”一個年紀稍大的作家笑著說道。
“桂林山水甲天下,陽朔風景甲桂林,晚上的西街應該是甲陽朔吧?”
大家吃完飯,從酒店出來,看到古色古香的街道,看到眼前如游龍一般的燈籠,有人忍不住贊了一句。
走在最前面的陸藝籌轉身面向眾人,道:“大家拉幫結派,各自去逛吧。”
隊伍就此散開。
女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說要去買紀念品,男孩子呼呼喝喝地去吃小吃,千紅一哥一姐韓朔和伊水安并肩走在大理石路面上,交流著做主編的心得。
外來戶彌琥和新人作者柳敬亭自然而然的自組二人小組,彌琥從書包里拿出單反相機時,柳敬亭立即驚呼:“原來,原來,您真的是土豪啊,幸虧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彌琥瞪了他一眼,道:“現在我封你為御用攝影師,拿著。”
彌琥把相機遞過去,柳敬亭做誠惶誠恐狀,慚愧地說道:“我,不會用啊。”
這句話卻是實話,大學的時候,寢室有個哥們是名副其實的單反控,同寢兩年,那家伙幾乎每一天都要給室友們普及一下單反常識,不過柳敬亭至今仍是保持不明覺厲的水平。
“這是入門版,會自動調焦距,只要知道怎么按快門就行了,然后就是,手要穩。”
“手要穩”這三個字正是那哥們的口頭禪。
于是兩人開始一路拍照的逛街,兩人的對話因此變成這個模式:
“頭再歪一點,笑得自然點,好,一,二,三!”
“這什么啊,你會不會照相啊,我哪有這么胖?”
“不、要、剪、刀、手!”
“你有沒有搞錯,雙下巴,你居然給我拍出雙下巴,我的鎖骨被你拍哪里去了?”
“這張照的比你還黑,天哪,柳敬亭,我真是服死你了。”
兩人一路拍照一路吵,走到一座橋上的時候,恰好碰到伊水安和韓朔,自以為學有所成的柳敬亭走上前,自信說道:“你們擺一個pose,我來給你們拍張照。”
“你得了吧,害我一個人還不夠,還要去害別人啊。”彌琥揉著眉心走了過來,看著韓伊二人道:“這家伙所有天賦都集中到寫字上去了,拍的照片簡直不忍直視。”
韓伊二人莞爾一笑。
伊水安道:“韓朔是攝影高手。”
柳敬亭一聽,立即把相機遞給韓朔,說道:“那麻煩韓大給那位姑娘拍張照片,否則她會抱怨我一年。”
彌琥心里莫名地升起一絲恚怒,狠狠地剜了柳敬亭一眼,忙道:“不用麻煩啦。”
韓朔接過相機道:“沒事,你們合照?”
彌琥道:“不跟他合照。”
柳敬亭撇撇嘴,指著遠處的那座山,道:“就以那座山為背景吧。”
韓朔點頭,示意彌琥走過去,彌琥只覺一陣煩躁,不過還是走了過去,強笑著對著鏡頭。
伊水安輕輕拍了一下柳敬亭的肩膀,道:“有個問題想問你一下。”
“受問若驚,您說。”
伊水安又是一笑,道:“剛剛跟韓朔聊雜志logo的問題,話題扯到符號跟象征的區別,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柳敬亭略作沉吟,想到彼世的某位大大似乎有過類似論斷,于是依照模糊的記憶解釋道:“這個說起來有些抽象,我舉個例子吧,比如說,韓朔大大是原上草的象征,但是我們不能說原上草就是韓朔,這就是象征,我這么理解的。”
伊水安頷首,問:“那符號呢?”
“符號啊,柳敬亭努力思考了一會,道:“符號應該是一種濃縮出來的代表性事物,還是要舉例說明,比如‘山’這個字的象形文字,那就類似于一種符號,可以代表所有山的概念。”
“也就是說,象征是不可逆的,符號是可逆的,類似于數學上的充分必要條件之類的東西?”
“對,是這樣。”
伊水安滿意地點頭,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注視著柳敬亭,問道:“你讀了高中?”
柳敬亭也猛然意識到“充分必要條件”的知識點是高中的內容,不慌不忙地解釋道:“中考完了之后,我提前預習了一下高中的知識。”
“難怪。”
“你們在聊什么?”
拍完照片的彌琥和韓朔走了過來。
柳敬亭道:“我剛剛說,只看一下我跟韓大手持相機的方式就立即能判斷出誰高誰低,哎,我承認我攝影天賦無限趨近零點零零。”
“熟能生巧吧。”
韓朔把相機還給柳敬亭,被彌琥半路截住,“像他這種攝影技術的人吧,基本就告別了相機。”
柳敬亭哈哈大笑,道:“這是實話。”彌琥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前面走幾百米,往左邊拐,有一家肯德基,我們過去吃點東西,聊聊天吧。”韓朔提議道。
“好啊。”
伊水安和韓朔走在前面,柳敬亭笑嘻嘻地請求看韓朔拍的照片,彌琥怒道:“總之比你拍得好看一百倍,你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所以我要學習嘛。”
彌琥心中有氣沒能發泄,自然不會答應柳敬亭,擰著頭往前走。
“你不會因為我沒經過你同意把相機給韓朔,就生我氣了吧?”
彌琥“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心里卻隱約抓到自己生氣的原因,他那么無所謂地就把拍攝自己的全力讓出去,而且還是讓給一個男性,這讓她非常不滿。
另外一個讓她難以理解的是,盡管韓朔的攝影技術比柳敬亭高幾百倍,無論光線的調整、角度的把握,還是背景的選擇,都遠非柳敬亭所能比擬,可是比對兩人拍攝的照片時,第一感覺仍是偏愛柳敬亭的,雖然說不上來,但是那些照片里就是多了一種東西。
彌琥正心煩意亂地想著,柳敬亭忽然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道:“你看吧,這個世界不是男生就是女生,并不是每對有過交集的男女,都必然走向不可逆轉的狗血言情劇套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