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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一殺是非安能覺

  突然,他腳步一頓,低下頭去。

  一只被強酸腐蝕,又燃起了火焰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腳踝,早就扭曲變形的臉已經看不清樣子,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但是那個人——那少年店小二卻依然固執地拿著匕首,一刀插向了他的腳踝。

  匕首未至,劍光已經再次亮起,一顆大好頭顱咕嚕嚕滾出去,大火燃起,瞬間吞噬了那顆頭顱。

  非間子輕輕搖頭,他褲腳之上,到底還是染上了血跡,這比強酸更讓他厭惡。

  走出了火場,非間子回過頭去,他記得還有一個人,但是那個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從火場里面出來。

  “救…救命…求求你…救我…”一陣痛苦的求救聲響起,一個全身著火的人從火中慢慢爬了出來,他全身已經漆黑,向非間子拼命伸出手,求救著。

  非間子大步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火人,冷聲問道:“說,是誰讓你們來殺我?”

  按照埋伏來看,那藏身在廚房里的廚子應該是主持者,非間子自問自己沒有見過那個人。

  “是…”火焰之中,那人痛苦地掙扎著,嘀咕著聽不清的話語,就算是以非間子的耳力都聽不清楚。

  “是誰?”非間子沉聲問道。

  “是我!”那人身下,一直緊緊抓著的鋼刀自下而上劃出,劃出一道雪亮的弧線。

  非間子早就有所防備,飛劍直接格飛了鋼刀,然后直射地上那人的面門。

  就在此時,那人猛然一個轉身,飛劍從肩頭穿過,而他的身子另一側,一直被壓在身下的短刀亮了出來。

  “咔嚓”一聲,短刀的卡簧被打開,想要拔刀而出,肩膀卻猛然一陣劇痛。

  竟然…已經沒有了絲毫的力氣了嗎?

  那一刻,落千山心中滿是絕望。

  費盡心機,重重布置的連環殺機,卻連對方的一根汗毛都沒有傷到。

  自己帶來的四個心腹親兵,每一個都已經心存死志。

  但是他們的死,卻毫無意義。

  而最后關頭,自己拼著尊嚴不要,拼著驕傲不要,拼著一切都不要換來的最后一個機會,竟然…被自己錯過了嗎?

  他拼命地挪動身子,想要把腰刀村正拔出來,此時此刻,這把刀已經是他唯一的希望。

  子柏風,你可千萬不要騙我,否則我做鬼也不會饒了你!

  他的心中大吼。

  “動啊,動啊,你這只該死的胳膊,你動啊!”

  非間子垂首看著那掙扎著的人,盡管那人滿面黑灰,身上還燃燒著火焰,但是那一刻,他卻認出了這個人。

  有些人,只需要看眼睛就能夠認出來。

  是蒙城府那個武將,那個曾經被自己一眼釘死的武將。

  而此刻,他是如此的可憐,如同一只蟲子一般在地上蠕動著,卻被飛劍釘在地上,絲毫動彈不得。

  鮮血就像是不要錢的一般從他的肩頭噴涌而出,浸染了半個身體,就連火焰都被壓滅了去。但是,他又能怎么樣呢?就算是把刀拔出來,又怎么樣?

  他看著那人掙扎著,蠕動著,像是一個搖尾乞憐的可憐蟲一樣掙扎著。

  真的要到此為止了嗎?

  子柏風,別讓我在九泉之下抓到你!

  落千山閉上了眼睛,終于,還是失敗了嗎?

  就在此時,他感覺手中的鋼刀動了一下,被拔出了一絲絲。

  只是一絲絲。

  但是,無論是拔出多少,只能被拔出一次的腰刀村正被拔了出來。

  就在那一瞬間,非間子覺得自己的耳邊,響起了朗朗的讀書聲。

  一個清朗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在四周不知何處,在天地之間,在他的心中,朗朗地念誦著。

  從未聽過的詩句,卻每一句都有著其韻味。

  “徒流殺人血,神器終不忒。”

  “殺人遼水上,走馬漁陽歸。”

  “殺人如剪草,劇孟同游遨。”

  “果然田成子,一旦殺齊君。”

  “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九月匈奴殺邊將,漢軍全沒遼水上。”

  “殺氣三時作陣云,寒聲一夜傳刁斗。”

  “殺氣朝朝沖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

  “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殘兵千騎歸。”

  但這些詩句,到了最后,卻只有一個字,在不斷地反復念誦著。

  “殺!”

  “殺殺!”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剛才被人刺殺時,非間子覺得自己感受到了來自全世界的惡意。

  而現在,他卻發現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惡意。

  那惡意,不是來自別處,而是來自他的心底,似乎他就是那該殺之人,那十惡不赦,天地不容的罪人!

  他該死!

  他該被碎尸萬段!

  他該死無葬身之地!

  他活著天地難容!他不死誰死!

  “滾出去!”非間子猛然搖頭,舌綻春雷,一聲怒吼。

  腦海中的殺字已經沒了,但是卻還有一個聲音喃喃地響起。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

  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

  魂氣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嬌兒索父啼,良友撫我哭。

  得失不復知,是非安能覺?

  千秋萬歲后,誰知榮與辱。”

  聲音低沉,是從身下趴著的那人身邊傳來的,是落千山在念,更是那腰刀在念。

  念完之后,落千山抬起頭來,雙目圓睜,口中怒喝一聲:“死!”

  一道雪亮的光芒,從落千山的懷中飛出,直射非間子的面門。

  村正,腰刀村正。

  只能出鞘一次的村正。

  一刀即出,閻王索命!

  那一刻,正在青石前講課的子柏風身體突然一顫,回頭看去。

  那一刻,府君猛然抬起頭來。

  那一刻,先生眉頭皺起。

  那一刻,鳥鼠山上正在布陣的老道手一松,一顆玉石掉落塵埃。

  那一刻——

  天地之間,響起了一聲炸雷。

  是一個大大的死。

  但是,非間子沒死。

  飛劍回援已然不及,但是非間子卻沒有被殺死。

  在腰刀村正飛臨面門的剎那,非間子鐵口鋼牙,一口咬住了刀尖!

  他乃是鳥鼠觀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是師父和師兄寄予厚望,認為能夠振興鳥鼠觀的人物,乃是三十年便已經登堂入室的修道者,他不可能這樣死,也不會這樣死!

  心若鐵石,他心不死,人就不死!

  入口一股甜腥味,非間子腦海之中閃過了一個念頭:“毒!”

  一般的毒,譬如砒霜,非間子根本就不懼。

  但是這不是一般的毒,乃是山中最毒的竹葉青,被養妖訣諸般淬煉,所吐出的劇毒。

  毒虯相視振金環,狻猊猰貐吐饞涎。

  用毛筆蘸取青蛇之毒,一遍遍書寫在刀刃之上,千遍,萬遍,直到這刀幾乎無法承受。

  這是一把腰刀,但更是一把妖刀!

  腰刀村正,妖刀村正!

  它出現,就是為了殺人的,是子柏風畢生的惡意與信念所凝結。

  誰說,秀才不能殺人?

  墨池飛出北溟魚,筆鋒殺盡中山兔!

  咬住了刀鋒,非間子已經傾盡全力,但是他不可能毫發無傷。

  刀鋒轟然破碎,而后他的口中一痛,一麻,然后麻痹感瞬間蔓延開來。

  他知道,自己中毒了,這毒性之猛烈,超出了想象。

  他立刻伸手入懷,取出了師兄配制的靈丹,拔開瓶塞,一口全部吞下。

  一粒即可解百毒的靈丹,師兄曾經叮囑,不到關鍵時刻不得使用,整瓶吞下之后,竟然僅僅能夠壓制這毒性片刻,但是這片刻的時間,已經足以讓他殺死眼前的人。

  伸手一引,飛劍從落千山的肩頭拔出,然后又向前一指,飛劍飛射而出。

  你讓我死,我也讓你死!

  我不死,你死!

  落千山想要躲開,卻已經動不了了。

  他失血過多,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再堅強的意志,也無法對抗身體的虛弱,他此時還能醒著,已經是奇跡。

  死了便死了吧…只可惜,不能看著非間子死。

  但是他能看到非間子的面色。

  他的面色鐵青發紫,已經開始浮腫,他的手伸出來,但手卻一直在抖。

  他也已經不行了。

  可惜我看不到了。

  落千山坦然地迎接飛劍,就像是老官,小親兵,像其他的兄弟們一般。

  謝謝你,柏風。

  我已經死得其所了。

  但是,他也沒死。

  就在飛劍臨身的剎那,他聽到了一聲破裂聲。

  破裂聲從懷中響起,子柏風最終給他的那個信封封口的火漆破裂了。

  平平展展的信封,好像在其中藏了整個世界,在掙斷火漆的同時,就猛然爆炸開來,一道光芒從中射出。

  光芒盤繞在落千山的面前,化作了漫天的龍。

  是的,龍。

  大的小的,黑的白的,黃的綠的,紅的紫的。

  各色各樣的龍,大大小小的龍。

  不是真正的龍,而是龍字。

  用各種顏料,各種筆墨,各種字體寫成的龍字。

  剎那間,飛劍已經射入了這些龍字之中。

  頓時,就像是激活了什么,那些龍字瞬間活了過來,抽橫挪豎,就像是在伸展筋骨。然后猛然向前撲出,一個個蜿蜒著,涌向了那飛劍。

  此時此刻,誰還敢說那是字,那就是龍!

  大的小的,黑的白的,黃的綠的,紅的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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