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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言回到建安侯府的時候已經戌時三刻。
天色全黑了,侯府大門外懸掛的紅色燈籠灑下朦朧的光影,襯著貼上桃符的廊柱,顯得格外喜慶熱鬧。
但心境使然,林昭言站在巍峨高大的府門前,卻感受不到一丁點的喜悅。
她有些茫然。
明明端王世子的事情已經解決好了,事態正在朝她所預期的方向一步一步慢慢走,只要她小心翼翼別出什么大的紕漏,一般是不會有問題的。
可她怎么開心不起來呢?
是在害怕吧?害怕看不到前路的未來,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建安侯府,再富麗再繁華,終究不是她所要的家。
而她的家,又在哪兒呢?
“姑娘,您怎么了?”曼雙略擔憂地看向她,自從姑娘慈寧宮出來后,情緒就一直低迷。
難道是因為三姑娘的事覺得愧疚么?
“端王世子是個好歸宿,三姑娘現在不愿意,將來定會感謝姑娘的。”曼雙又安慰道。
林昭言搖搖頭,“我不是為了三姐的事兒。”
她對林瑾明并沒有多少愧疚,這不單單是因為端王世子是個不錯的歸宿,而是林瑾明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她可以篤定,在同樣的境地下,林瑾明會對她做出更過分的事情。
她現在都自顧不暇,哪有那么多心思為林瑾明考慮。
二皇子…
她一定得弄清楚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好了,咱們回府吧!”想到這兒,林昭言重新打起了精神,將先前的那些傷感通通一掃而光。
現在的她,沒有資本學什么林黛玉悲秋憫春!
她要振作起來,沒有什么再能夠打倒她!
林昭言領著曼雙從側門進了府,一路往麓玉堂而去。
她得和劉氏報個平安。
府內很安靜,近乎詭異的安靜。
別說今日是除夕佳節。就是往常這個點也不該如此安靜,像是人為造成的。
“姑娘,您有沒有覺得什么不對勁啊?這路上都沒有人的。”曼雙也察覺了出來,悄聲問道。
“恩。”林昭言點點頭,不過她沒有多想。只道:“去麓玉堂問問就行了。”
她們一路穿堂過院。很快抵達了麓玉堂。
早已經有人等在了那里。
“林昭言,你終于回來了!”是林若言,她一看到她就一陣風似的沖了過來。拉著她好一通打量。
“怎么樣?沒事吧?太后跟你說什么了?你沒遇上什么奇怪的事吧?”
那擔憂的樣子同林昭言第一次進宮回府林琛和劉氏的反應一模一樣。
其實早就有端倪了,只是她自己一直沒有發現而已。
林昭言扯了扯唇角,安撫地拍了拍林若言的手背,“我沒事。”
“可你臉色怎么那么白?”林若言緊張地問道。
林昭言摸了摸自己的臉。
很白嗎?
她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笑著道:“天色這么黑你都能看出來我臉色發白,真佩服你。”
林若言皺了皺眉。
“你眼花了。”林昭言這樣回道,然后不給她疑惑的機會,岔開了話題道:“府上怎么這么安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切,能有什么事。還不是因為林瑾明!”林若言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面露不屑地回道。
“三姐?她還在哭鬧嗎?”
“豈止是哭鬧,她差點就要死了!”林若言一臉夸張地說道,表情并沒有多少同情,“她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根白綾要自縊,還好大伯母身邊的墨香要進去安撫她。這才及時發現救了下來,否則早沒命了。”
林昭言的心重重一跳。
她早料到林瑾明會反彈的,只是沒料到她的反彈會這么大。
她居然想自殺?
林若言繼續道:“祖母怕她再尋短見,派了七八十個丫鬟輪流去看管她,這不都去了她那兒。其他地方自然沒什么人了。”說著,又不屑道:“要我說她也真是的,嫁給端王世子不好么?這婚事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白給她了還在那兒尋死覓活,而且嘴里還一直用惡毒的話詛咒你,說是你害了她!這可就好笑了,她自己行為不檢被人逮了個正著還想拿你當冤大頭,真以為咱們三房好欺負啊!她要真那么有能耐,就去說服陸氏抗旨啊!就會吵吵鬧鬧,以為死了就有用么?死了她也照樣是端王世子未過門的妻子!居然還好意思讓言之表哥來看望她,口口聲聲要言之表哥娶她!真是太不要臉了!”
林昭言的眉心皺的更緊,“祖母怎么說?”
“能怎么說?太后下了旨還能不嫁么?再說這婚事祖母也是求之不得,由不得林瑾明說不嫁!她要真不想嫁,當初就別做那不檢點的事兒!”林若言憤憤不平地回道。
果然。
林昭言的眸光黯了黯,縱然早就知曉林老太太的態度,但此刻聞言還是不免覺得心寒。
她想,若這事擱在林若言頭上,林老太太一樣會狠下心腸逼她去嫁,而以林若言的烈性子,她會做出比林瑾明更恐怖的事情來。
此時此刻,林昭言不由十二萬分的慶幸自己當初沒有因一己之私選擇林若言,否則現在后悔莫及。
但林瑾明…
“若兒,你先進去跟母親說我回來了,一切安好,我要去一趟榮升堂。”林昭言還是決定去看一下林瑾明,倒不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只是,有些事情務必要跟她說清楚,否則她真自殺了,對事態的發展無益不說,她也是會覺得愧疚的。
畢竟,她不是真的冷血無情之輩。
哪怕生活再將她逼上絕境,她也做不出讓無辜之人枉死的事兒。
“誒!”林若言想要說些什么,林昭言就已經轉身匆匆離去。
“真是。她就愛多管閑事,從小到大都是一樣!”林若言忿然地跺了跺腳。
一旁的紫鶯道:“可奴婢卻覺得四姑娘這次做的是對的,萬一三姑娘真要死了怎么辦?她既然口口聲聲罵四姑娘,想必四姑娘去勸勸總沒錯的。”
“她才死不成!”林若言卻不屑地哼了一聲,“真正要尋死的人可不是像她這樣。擺明是做戲給旁人看!”
她實在是很惡心林瑾明。本來出了這種事還挺同情她的,結果呢,她又是辱罵林昭言又是哭著讓言之表哥娶她。還吵吵鬧鬧要自殺,這種小人的做法真是令人瞧不起。
她想如果換做是她,絕對不去做這種無用功,到時候沒有作用不說,活像個跳梁小丑似的讓人笑話,就算是真死了也沒人可惜!
真要是不想嫁,真要是想報復,那就安安靜靜地不要鬧,等到成親當日。直接一杯毒酒或一把匕首結束了自己和那所謂相公的性命,到時候轟轟烈烈的,誰都記著你,并且,也是給那些人最大的報復!
瞧著林若言冰冷幽暗的眸光,紫鶯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她太了解自己這個主子。五姑娘可不僅僅是面上狠,骨子里也狠,對別人狠,對自己狠,三姑娘這事要是落到她頭上。指不定會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來!
相較而言,三姑娘的這些吵吵鬧鬧,實在是太小兒科了!
林昭言還不知道自己一念之間的選擇阻止了一場悲劇的發生,她此刻正趕在去榮升堂的路上。
果然越往榮升堂走,動靜就越大,與西面的靜謐冷清形成鮮明的對比。
好不容易抵達了榮升堂門口,就聽到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然后林瑾明尖銳又沙啞的吼聲就隨之響起,“放我出去,你們都放我出去!讓林昭言那個賤人來見我,我要抽了她的筋,剝了她的皮,我要讓她生不如死,我要將她千刀萬剮,五馬分尸,死無葬身之地!”
“三姑娘這也太惡毒了吧!”曼雙聽著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趕緊扯了扯林昭言的衣袖,“姑娘,咱們還是等三姑娘冷靜下來再說吧,現在真不是時機。”
林昭言卻搖了搖頭,“就是要現在,這件事不同于其他,耽擱的越久她的恨越深,到時候更難解決。”
“啊?”曼雙臉一垮,害怕道:“可萬一三姑娘要是傷害姑娘怎么辦?”
“這是我必須得承受的。”林昭言淡然回道,然后邁步進了院子。
院子里果然守了好多丫鬟,個個都誠惶誠恐,滿臉焦急。
陸氏并不在院子內,恐怕是在榮壽堂與林老太太商量對策。
馬氏在,正坐在院子內一顆槐樹下的石桌子上,似是在出神,表情無悲無喜,看不出情緒。
槐樹上掛滿了大紅色的燈籠,暖橘色的光華瀉下,使她看上去更多了幾分溫婉柔和。
明日就是年初一了,也不知道林玨會不會回來…
林昭言這么想著,突聽到小丫鬟驚愕的聲音,“四,四姑娘!”
林昭言側首,瞥見小丫鬟一臉見鬼的表情。
也是,林瑾明將她謾罵成了那樣,什么惡毒的話都用了,按理說正常人該是避之不及,她倒好,上趕著送上門來了。
陷在自己思緒中的馬氏回過神來,瞧見林昭言也是一愣,然后趕緊迎上了前,“昭兒,你怎么來了?快回去,這兒有大嫂看著,瑾姐兒不會出什么事的。”說完就把林昭言往外推。
與此同時,林瑾明休息之后的怒罵再一次響起,“林昭言,你不得好死,你陷害我,你一定會受到報應的!老天爺一定會懲罰你的,讓你愛而不得,生不如死!你下半輩子都會活在痛苦之中!”
馬氏的臉色頓時一變,下意識地捂住了林昭言的耳朵,“別聽,快回去吧!”
林昭言卻失笑著拿開了馬氏的手,“大嫂,我沒事的,她的那些個話兒,自己都沒有邏輯,一忽兒要我趕快死。一忽兒又說下半輩子,這不是自相矛盾么?”
見她還有心情開玩笑,馬氏就知她并沒有生氣,也不由失笑,“你倒也真看得開。”說著又疑惑道:“不過瑾姐兒脾氣雖不好。但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之人。若姐兒同她那么不對付她都不曾這樣罵過,這回怎么會找上了你?”
這段話的言外之意就是:你是不是真做了什么人神共憤的事兒把林瑾明惹毛了?否則她怎么不罵跟她最不對付的林若言而是罵你呢?蹊蹺。
林昭言聳了聳肩,“我想恐怕三姐是有所誤會吧!”
馬氏見她不肯說。也不好多問。
林昭言就趁機道:“大嫂,您讓我進去跟三姐說幾句話吧,我不保證說了她能冷靜,但現在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不能一直這樣關著她到出嫁吧?我聽說婚期定的是明年六月,那就還有半年呢!”
馬氏想了想,知道林昭言既然來了就不會想無功而返,也就不多費唇舌了,便點了點頭。“那你小心一些,瑾姐兒現在正激動,千萬不要再刺激她。”
“我知道。”林昭言點了點頭,心里卻沒把馬氏的話當一回事兒。
她不僅要刺激林瑾明,還要狠狠地刺激她,直到她清醒為止。
馬氏帶著林昭言進了里屋。先行敲了敲門,跟林瑾明打了聲招呼,“瑾姐兒,昭言來探望你了。”
屋子里的謾罵聲頓時止住,等了半響都再沒有動靜。
馬氏看了林昭言一眼。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眼神后,終于拿出鑰匙開了門。
林昭言已經做好了準備,所以當門一打開,從里面飛出來一道白影的時候她并沒有躲閃。
只感覺額頭一陣刺痛,然后聽到瓷器碎裂的聲音,林昭言才恍然明白過來,剛剛飛過來的是一只杯子。
“昭兒你沒事吧?”馬氏嚇了一跳,趕緊去查看林昭言的傷勢,這一看,臉色頓時變白,“你流血了!”
林昭言伸手摸了摸,觸手是溫熱的液體,再拿下來一看,果然是血,不過倒不是很疼。
“林昭言!你還有臉來!”林瑾明尖銳的聲音也適時響起。
“瑾姐兒,你太過分了!”馬氏一邊掏出帕子替林昭言止血,一邊不滿地沖林瑾明說道。
“我過分?我有她過分么?她毀了我下半輩子的幸福,我還想殺了她呢!”
“瑾姐兒!”馬氏氣急,“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
“我呸,她才不是我妹妹!她是個心腸歹毒的賤人!”林瑾明越說越氣,四下梭巡了一下,看到床榻上的一個青花瓷枕頭就順手抄了過來,然后氣勢洶洶地朝林昭言沖了過來。
馬氏臉色大變,拉著林昭言就要出去。
誰知道林昭言卻巋然不動,手一直按著流血的傷口,表情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
她抬眸掃向林瑾明憤怒的眉眼,淡淡道:“倘若三姐傷了我,那就徹底是三姐的錯了。到時候,三姐不僅要嫁給端王世子,還要背負著罵名嫁過去,府里的人只會覺得你是禍害,送出去輕松了事,沒有誰會因為你的離去而可惜。”
林瑾明腳步一滯,握住青花瓷枕頭的手劇烈顫抖了起來。
林昭言又繼續道:“倘若三姐肯心平氣和地跟我聊一聊,我保證三姐后半輩子幸福無憂。”
“你以為我還會被你哄騙嗎!”林瑾明“啪”得一下將青花瓷枕頭摔在了地上,那發出的劇烈聲響將屋內屋外的人都給嚇了一跳。
馬氏更是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枕頭要是真照腦袋上砸下來,不得砸出個碗大的窟窿,到時候她就算是神仙在世也救不了。
林昭言卻依舊是云淡風輕的樣子,“既然結果已經是這樣了,三姐何妨不試上一試?反正再差也不會差到哪里去了。三姐若是聽完我說的還是想不開,那我就站在這兒任由三姐處置,絕不逃跑,絕不還手。”
林瑾明冷笑一聲,“這可是你說的!我要將你打死了也別找我負責!”
“不會。”林昭言微微一笑。
“昭言…”馬氏有些害怕。
林昭言回身拍了拍她的手,“大嫂不必擔心我,我沒事的。還要煩勞您出去一下,有些話我只能和三姐說。”
馬氏猶豫片刻,見她神色堅定,只好退了出來,不過卻叮囑她如果遇到危險就大喊。她就在門外候著。
林昭言笑著應好。
屋子里只剩下林瑾明和林昭言兩個人了。
林昭言沒等林瑾明問,直接開門見山,“相信三姐到如今已經能夠看出來祖母和大伯母對你的態度,在這個家里,你根本沒有任何地位可言。你不過就是一顆聯姻的棋子。嫁給言之表哥是,嫁給端王世子是,嫁給任何一個有權有勢的男子都是。所以。你再怎么掙扎謾罵,最后都逃脫不了嫁給端王世子的命運。”
她這一說,果然戳中了林瑾明的痛處。
林瑾明的一張臉急速慘白。
其實她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與其說是痛恨林昭言設計她,不如說是對母親和祖母深深的失望和心寒。
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區區一個端王世子,就能抹滅了十幾年的祖孫情誼!
母親還好,在她鬧了自縊后哭著罵了她一頓,就想著要怎么幫她推脫這門婚事。而祖母呢?她是鐵了心要將她嫁給端王世子為建安侯府牟利,她甚至將她關起來,還將母親叫過去談話。
雖然她不知道她們會談些什么,但最終的結果,母親怕是會妥協的吧?
誰讓她不是兒子呢?誰讓她還有個正在走仕途的大哥?
原來,她自詡千嬌萬寵。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所以,既然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這個命運,為什么不能欣然接受呢?至少也該是風風光光將自己嫁出去,讓眾人看看你到底嫁到了怎樣一個好人家,讓眾人知道你有多幸運。總好過將你強塞進花轎里,又狼狽又倉促地去完成本該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到時候。她們同樣是利用了你,卻不會對你愧疚更不會感激你,反倒覺得你是個好不容易丟出去的麻煩。三姐,你想成為麻煩嗎?為建安侯府奉獻一生后卻叫他們覺得你是麻煩。”
“你別再說了!”林瑾明惡狠狠地打斷了她的話,又咬牙道:“我會這樣,還不都是你害得!”
“我并沒有害你。”林昭言卻嗤笑著搖了搖頭,“端王世子是個好歸宿這一點你我心里都清楚,只要你放正了心態,將來必定風光無限,可倘若你一心鉆進牛角尖,那自然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你別再為自己狡辯了!”林瑾明低吼,卻顯然有所動搖。
林昭言便趁熱打鐵,“三姐,再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如果不是我,你后半生一定會過的很慘,因為言之表哥一定不會娶你,你應該能感覺出來,否則也不會上我的當。既然言之表哥不會娶你,那你能嫁給誰呢?瞧瞧現在祖母的態度,再瞧瞧祖母從前是怎么對待大姐的,你就能知道,你只會成為政治聯姻的籌碼,成為她們利益爭端下的犧牲品。”
林瑾明的臉色更是剎那間慘白。
她清楚林昭言說的實在是太對了,以前她還自恃受寵,以為要什么母親和祖母都會滿足她,可通過這件事,她才看出來,是她太傻了,她太天真了!
因為利益,至親的親人將她鎖起來,任她聲嘶力竭地哭喊求饒都無動于衷。
原來她什么都不是。
倘若她真的得不到言之表哥的青睞,那她會嫁給誰?
像大姐夫一樣嬌生慣養,懦弱無能的世子爺?還是像二姐夫一樣門第清廉,仰人鼻息的書生?
都不是她想要的,她過慣了大小姐的日子,做慣了懷春少女的美夢,實在無法忍受交給碌碌平庸之輩。
相較而言,端王世子,似乎真的是個不錯的歸宿。
林瑾明想起端王世子堅毅挺拔的輪廓和身影,他身上似有如無的男人味以及他渾厚寬廣的胸膛,耳根子竟然微微泛紅。
生死時速的真令人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