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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九章 國朝第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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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關卓凡自己分析的那樣,皇帝有喜,以手加額者,何止他皇夫輔政王一人?

  三個頂尖兒的太醫,一一請過了脈,退了下去,會了診,再一起回奏“皇上大喜”,緊接著,消息就像自個兒長了腳,不過一、兩盞茶的功夫,便傳遍了整個紫禁城。

  這是天大的好事兒,沒有任何刻意壅塞消息的必要,“皇上有喜了”五個字,逾垣奪門,由紫禁城而皇城,由皇城而四九城,沒過多久,北京城里,便鼎沸起來。

  有人放起了鞭炮,開始還疏疏落落的,后來,你也放,我也放,東南西北,噼里啪啦的響成了一片,其情形,宛若洪緒皇帝登基之后、穆宗“國喪”期滿的那一次。

  第一串鞭炮響起來的時候,黃玉敬不過堪堪趕到頤和園,因此,對于自己老婆懷了孕,關卓凡只好說是“后知后覺”,連不少平頭老百姓都比他知道的要早些。

  各衙門之中,軍機處自然是第一個收到消息的,聽了黃玉敬連說帶笑的報告,文祥眼中灼然生輝,忍不住右手握拳,往左掌中輕輕一砸,“好!”

  然后,雙手抱拳,高高抬起,望空虛虛一拱,“賴宗廟神靈!”

  激動之色,溢于言表。

  彼時,軍機處里,只有文祥一個大軍機——大軍機各有本職,“早會”之后,軍機處的事務處理過了,如果還未到下值的點兒,一般情形下,便各回各的衙門,看看本衙門有什么事情要辦,軍機處這兒,只留一位大軍機“值班”,今天,輪到文祥的“班”。

  文祥一邊兒命黃玉敬將消息從速送達頤和園,一邊兒吩咐軍機章京,派人將消息分送曹、許、郭三位大軍機,軍機章京答應了,正要轉身出去,文祥叫了聲:“等等!”

  軍機章京駐足,等候他進一步的吩咐。

  文祥沉吟了好一會兒,終于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似的,“這樣吧——兵部那兒不必派人了,我自個兒去和曹大人說!接下來,軍機處有事兒的話,到兵部去找我和曹大人!”

  軍機章京一怔,隨即會意,文中堂親自出馬,自然不是只為了做一回信使,而是有極重要的事情要和曹大人面議,不然,怎么連該值的“班”都不值了?

  于是答應著去了。

  文祥到了兵部,司官見文中堂大駕光臨,忙不迭的迎了上來,待聽了來意,不由一怔,隨即陪笑著說:中堂來的不巧,曹尚書已經回府啦!

  文祥取出懷表一看,果然,已經過了下值的點兒了。

  他轉身便走,一出兵部的大門,吩咐跟班,“去曹府!”

  曹毓瑛聽門上來報,說文中堂來拜,頗為意外,親自迎了出來,一見文祥,便滿臉堆笑,“中堂,稀客,稀客!”

  文祥一邊兒往里走,一邊兒說道,“琢如,我來送個信兒——是個大喜的信兒!”

  “我猜,大約是…‘皇上有喜了’?”

  文祥愕然駐足,“你曉得了?”

  曹毓瑛點了點頭,“我一回到家,門上就跟我說了。”

  文祥愣了片刻,嘆了口氣,“不得了!——這消息長了腳,自己會走——不對,自己會跑,而且是飛跑!”

  “不錯——可知人心向背!”

  說著,曹毓瑛將手一讓,“中堂請吧!”

  文祥看了一眼曹毓瑛,深深點頭,“琢如,你一句話就切中肯綮了——確實,人心向背!請!”

  進了屋子,分賓主坐下,下人上了茶,曹毓瑛吩咐,“都退下去——外邊兒的廊下、院子,都不要站人!”

  文祥具體要說些說么,曹毓瑛自然還不曉得,不過,第一,必是同“皇上有喜了”有關;第二,必是極緊要、極重大的事項,不然,不可能招呼不打一個,就打上門來——不過一個時辰之前,幾個大軍機還在軍機處一起會議呢。

  “琢如,”文祥說道,“我有一個想頭——倒也不是剛剛才冒出來的,只是,皇上既然已經有喜了,我以為,有些事情,雖非迫在眉睫,但是,也應該盡早綢繆了。”

  曹毓瑛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文祥,微微頷首,做出凝神傾聽的樣子。

  “這個想頭,”文祥繼續說道,“我本想直接向輔政王稟告的——”

  頓了頓,“可是,我的身份…有些話,出諸我口,未必十分合適——”

  曹毓瑛顯出訝異的樣子,“中堂此話怎講?中堂正色立朝,滿朝文武,輔政王第一個尊敬的,就是中堂!輔政王虛懷若谷,有什么話,中堂不能直接進言呢?”

  文祥微微搖頭,“我的想頭,關乎統嗣——”

  曹毓瑛目光微微一跳。

  文祥看了曹毓瑛一眼,“不,你別誤會,我不是為了什么‘仰賴乾綱獨斷、非人臣可置喙’那一套——天子無私事,統嗣關乎社稷存繼,為國朝第一事,你我身為朝廷重臣,豈可一默無言,無所獻替?”

  “是——中堂請說。”

  “我是旗人——這也罷了,關鍵是,我和愛新覺羅氏糾葛太深,統嗣之事,由我進言,實話實說,無私亦有私,未必能夠為輔政王信納。”

  曹毓瑛真正意外了。

  文祥這個說法,可是特別了!

  包括統嗣之爭在內的最高權力之爭,一向被定性為“旗人鬧家務”甚或“愛新覺羅鬧家務”,這個說法,有兩大作用:

  第一,既然是“鬧家務”,就無所謂對錯,八旗可藉此保持中立,既不必被迫“選邊兒站”,也沒有“選邊兒站”的理由,八旗的平衡和團結,由此可以得到保證。

  譬如,祺祥政變,端華和肅順兩兄弟是鑲藍旗的,端華作為鄭親王,更是鑲藍旗的旗主,但是,在政變中,由始至終,鑲藍旗嚴守分際,沒有什么人站到他們旗主一邊兒,給“上頭”添亂。

  第二,既然是“旗人鬧家務”,那么,就不干漢人的事情,漢員就應該置身事外——一這主要是為了杜絕外省實力督撫的介入和干涉。

  “旗人鬧家務”的說法,始于祺祥政變,今上的承嗣繼統,更是將之發揚光大,而該說法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的這位文中堂——祺祥政變的主要策劃人,目下,你說什么“我是旗人”、“我和愛新覺羅氏糾葛太深”、“統嗣之事,由我進言,無私亦有私”,言下之意,豈非說,“統嗣之事”,要由我這個漢員來進言?

  怎么?要打倒昨日之我了?

  再者說了,我和愛新覺羅氏的糾葛,也挺深的嘛…

  不對!

  曹毓瑛心中一動,腦中電光一閃:若說“糾葛”,我和愛新覺羅氏的“糾葛”,已經是以前的事情了;目下,我和關氏的“糾葛”,早就遠遠超過了和愛新覺羅氏的“糾葛”!

  則文祥此說,其實無關旗漢,而是含蓄的表示:“尊敬”歸“尊敬”,但是,自己實在不是輔政王最心腹、最信任的人,在統嗣問題上,自己甚至一度站到了輔政王的對立面,以統嗣進言,如何能夠免于為愛新覺羅氏說話的嫌疑?如何不“無私亦有私”?不管說的有沒有道理,如何可能得到輔政王的“信納”?

  那么,誰才是輔政王“最心腹”、“最信任”的人呢?

  不消說,就是你曹琢如呀!

  曹毓瑛暗叫慚愧:何以念不及此?

  當下莊容說道:“中堂過慮了!不過,中堂說的極對,統嗣系社稷存繼之重,‘國朝第一事’一說,貼切不過!嗯,中堂有何見教,請道其詳。”

  “好!那我就有什么說什么了!”

  頓了頓,文祥說道,“我以為,本朝不立太子的規矩,該改一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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