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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七章 風云激蕩之時,義士用命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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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不靜,風不止。∞雜ぁ志ぁ蟲∞

  風來自太平湖。

  太平湖醇郡王府,箑亭。

  亥初一刻左右大約就是朝內北小街軒親王府后花園芙蓉榭的聚會散去的時候醇王步入箑亭。

  已在亭中等候的劉寶第,站起身來:“王爺。”

  醇王點了點頭,沒有吭聲,坐了下來。

  他一向敬重劉寶第,闔府稱“先生”而不名,這個態度,是比較少見的。

  昏暗的燈光下,醇王的瞇縫眼、掃帚眉、塌鼻梁、厚嘴唇,都扭在了一起,十分的難看。

  箑亭也是裝了“氣死風燈”的,不過,燈罩不是玻璃,是用羊皮紙做的。

  劉寶第的神色,依舊坦然。

  醇王吐了一口粗氣,聲音低沉:“怎么樣?”

  “榮仲華說,”劉寶第說道,“他對王爺,只有八個字,‘追隨到底,同進同退’!”

  醇王皺在一起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微微的舒展開來,點了點頭,說道:“仲華總算是有良心的!”

  榮仲華,榮祿,同治六年的這個時候,正擔任神機營的“全營翼長”。

  神機營的架構,是很奇葩的。

  神機營的最上頭,是“欽命總理神機營事務”的王爺,恭王、醇王哥兒倆,都干過這個差使,有一段時間,還是同時“總理神機營事務”,由恭王“佩戴印鑰”。目下,自只剩下醇王一位了,“佩戴印鑰”的,自然也就是醇王了。

  其下,是“神機營管理大臣”,就是原先文祥干的活兒。文祥辭差之后,“神機營管理大臣”變成了一個榮譽性質的銜頭,無定例、定員,有時候,還會空缺譬如現在。神機營的一切大權,都掌握在“欽命總理神機營事務”的王爺也即醇王手中。

  再往下,就到了“總理全營事務翼長”,簡稱“全營翼長”,銜級比同提督,一共三名。另外,同提督一樣,“全營翼長”也被稱為“軍門”。

  “全營翼長”之下,是“翼長”。“翼長”不是帶兵的,而是文案處、營務處、印務處、糧餉處、核對處、稿案處等“六處”的主管,就是說,是行政官員。

  “翼長”之下,是“專操大臣”。不過,這個“專操大臣”,也不是“帶兵”的,只能算是“練兵”的。

  神機營的兵員,是從京師原有各旗營中“精中選精”,包括前鋒營﹑護軍營﹑火器營﹑健銳營、驍騎營,等等。不過,這些兵員,入神機營之后,并未脫離原有的編制,神機營的功能,只是把這批所謂的“精銳”,集合在一起,加以訓練,訓練結束了,便各各家,各找各媽。

  如果遇有戰事,也是以相同的方式進行集結,出隊作戰。

  所謂“專操大臣”,顧名思義,就是專門負責“操練”的。整個神機營,分為數隊,每一隊,由一到兩位“專操大臣”負責。這個“隊”的分法,基本上是以兵員的原籍營為準,即,來自前鋒營的為一隊,來自護軍營的為一隊,來自健銳營的為一隊。

  再往下,具體到每一隊,有管帶、營總、把總,架構上,同原先的旗營,沒有什么本質不同,只是多少混了一點點勇營的意思進來。

  真見仗的時候,“專操大臣”是不帶隊的,領兵打仗的,是“全營翼長”和各隊的管帶們。

  看到這兒,我們可以感嘆,神機營是何等樣的一朵奇葩了:

  其一,本質上,神機營只是各旗營的所謂“精銳”的一個松散的聯合體,根本算不得一支真正意義上的軍隊。甚至,我們可以說,某種意義上,神機營僅僅是一個“訓練營”。

  其二,自全營翼長至各隊管帶,中間隔了翼長和專操大臣兩層,平日,全營翼長既不直接負責管理,也不直接負責訓練,打仗的時候,卻要帶兵出戰,這個,真正叫“將不知兵,兵不知將”了。

  全營翼長尤如此,上頭那位“欽命總理神機營事務”的王爺,就更不必說了。

  這樣的“軍隊”,能夠打仗?

  神機營的奇葩,不止于架構,其訓練方式,更加奇葩不,遠不止本之前吐槽過的那些,不過,未免離題太遠,容后再表。

  神機營的架構,并不是一開始就這么奇葩的。

  成軍的時候,神機營暫時沒有自己獨立的“編制”,算是無可奈何因為神機營之成軍,還是“旗營”的思路,其兵員,來自于現有的各旗營,這些兵,人人都有自己的旗屬,枝牽蔓連,盤根錯節,將之打亂,重新編制,涉及的因素,實在太過復雜,所以,只好以這種“聯合體”的形式,暫且將就。

  可是,文祥做“神機營管理大臣”的時候,是直接抓管理和訓練的,“專操大臣”也有,不過,僅僅算是他的助手。那個時候,“全營翼長”是直接管帶各隊的,文案處、營務處、印務處、糧餉處、核對處、稿案處等“六處”,只是普通的庶務單位,只有“委員”,沒有“翼長”,更加沒有凌駕于各隊之上。

  文祥辭差之后,醇王全面接手,神機營的架構,層級愈來愈多,上下之間,愈來愈脫節,醇王本人,也愈來愈高高在上,最終,變成了這樣的一副奇葩面目。

  好了,偏題了,言歸正傳。

  “受知于王爺之前,”劉寶第說道,“榮仲華落魄成了什么樣子?他能有今天,全靠王爺一手提拔!王爺于他,恩同再造!他感激圖報,‘追隨到底,同進同退’,分所應當!”

  咸豐九年的時候,榮祿得罪于肅順,不得不去戶部銀庫員外郎之職,他捐了個候補道,可是,一直補不到實缺,整整三年,賦閑在家,一直到走通了太平湖的路子,投入神機營,做了文案處的“翼長”,才算“起復”了。

  “也得他自個兒有良心!”醇王哼了一聲,“這個世道,‘分所應當’的事兒多了,有幾個真正知恩圖報的?背恩負義的,倒是不少!”

  劉寶第微微一笑,說道:“王爺放心,榮仲華確實是個有良心的!不過”

  “不過什么?”

  “有良心是一事兒,有擔當就是另外的一事兒了。”

  “擔當?”醇王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又開始往一塊兒扭了,“你是說,榮仲華”

  “不,王爺誤會了,”劉寶第說道,“我的意思正正相反,我是說,榮仲華是個有擔當的!”

  “哦?怎么說?”

  “我對榮仲華說,王爺期許于你的,是‘大有作為’,而不僅僅是‘追隨到底,同進同退’啊。”

  “‘大有作為’?”

  醇王沉吟了一下,點頭說道:“先生這個四個字,有味道!榮仲華怎么說?”

  醇王對“先生”的態度,終于恢復到原先的模樣了。

  “榮仲華說,‘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

  “嗯?嗯”

  將“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在腦子中轉了兩圈,醇王的小眼睛,終于亮了起來:“好,好。”

  頓了頓,“還有什么嗎?”

  “暫時就這么多了,”劉寶第說道,“王爺畢竟沒有跟我交底兒,榮仲華的表態,算是至矣盡矣,無法說的更多了。”

  聽到“王爺畢竟沒有跟我交底兒”,醇王皺了皺眉,不過,沒有馬上有所分說,而是問道:“恩露圃和文圻中呢?”

  這是另兩位“全營翼長”:恩承,字露圃;文衡,字圻中。

  “恩露圃、文圻中都說,唯王爺馬首是瞻。”

  “嗯”

  “文圻中還說了這么一句話,”劉寶第說道,“‘風云激蕩之時,義士用命之日!’”

  醇王的小眼睛又亮了:“嗯?文圻中竟有如此肝膽?倒是沒有想到!他還說了什么?”

  “王爺,”劉寶第似笑非笑的,“文圻中的話,已經說的很透了。”

  “嗯也是,也是!”

  醇王不由自主,興奮起來,搓了搓手。

  “王爺也曉得的,”劉寶第說道,“恩露圃、文圻中兩位,雖說也是王爺提拔上來的人,可是,同榮仲華的情形,畢竟還是略有不同的。”

  頓了一頓,“總要咱們這里,跟人家有所承諾了,人家嘿嘿,‘唯王爺馬首是瞻’,嗯,這個,才好追隨啊。”

  所謂“略有不同”,是說,榮祿以居閑的捐班身份,一入神機營,即為文案處翼長,這是真正的“超擢”;其后不過兩年,就升到了全營翼長這個飛黃騰達的速度,說是“恩同再造”,并不過分。

  恩承、文衡,卻是正常升遷,譬如,恩承做神機營“全營翼長”之前,身上就有內學士和鑲紅旗蒙古副都統的身份了,絕非榮祿一個投閑置散的捐班候補道可比。

  至于“有所承諾”,指的就是封官許愿了。

  這些,醇王都聽了出來。

  “有所承諾,不是問題,”醇王遲疑的說道,“可是”

  “可是”劉寶第目光灼灼,“那件事,王爺還是不能下定決心?”

  “唉,這不是能不能下定決心的事兒!是”

  頓了一頓,醇王苦笑了一下,說道:“先生方才說,我沒有跟你交底兒可是,我還能怎么交底兒啊?那個姓許的,真的不是我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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