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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六章 刺客的供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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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曹、許、郭的目光,一起落到了白折子上面。

  難題?什么難題?

  這個白折子里邊,到底寫了些什么?

  關卓凡曲起右手食指,在白折子上輕輕的敲了一下,公布了謎底:“這里邊兒,是刺客的供詞。”

  大軍機們都吃了一驚:這就審了出來了?

  呃…這么快?!

  那個許保田,既然敢于刺殺軒親王,自是一等一的亡命之徒,不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家人、族人的安危,大約也不在他眼中。就擒之后,異常鎮定,也間接證明了,其人死硬頑固,不是輕易可以移志的。

  本以為,他會遍熬苦刑,最快也得三、五之后,案情才有眉目,結果,兩個時辰不到,就招供了?

  那個“敕命軒軍松江軍團總糧臺駐京城辦事處”,還真是…了得啊。

  當然,“供詞”和“招供”,并不能等同,可是,如果刺客只是云山霧罩,沒有吐露什么實情,軒親王也不必鄭重其事的把“供詞”拿了出來吧?

  一想到,刺殺軒親王的幕后主使的名字,可能就在這個毫不起眼的白折子里,四位大軍機,都不禁心跳加快了。

  如果這個幕后主使,果然就是“那個人”,那么,這是何等樣一件驚天大案?接下來,又會掀起何等樣的驚濤駭浪?對朝局,又會造成何等樣的深刻影響?

  真正是…開國以來未之有也!

  至于“那個人”的命運…唉,就沒法子說了!

  “這里面兒都說了些什么,”關卓凡微笑說道,“各位,想不想一睹為快呢?”

  什么意思?

  四位大軍何等樣人?轉念之間,已經明白了,軒親王剛剛說的“難題”,是指什么了。

  難道,幕后主使,真的是?!——

  四位大軍機,有人掌心微汗,有人口干舌燥,有人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么來。

  芙蓉榭中,一時無語。

  夜晚的蟬鳴蛙噪,此時此刻,顯得尤其響亮,聽在耳中,簡直有些驚心動魄了。

  過了好一會兒,曹毓瑛正色說道,“王爺,這兩件事,是不一樣的!”

  文、許、郭都明白,曹毓瑛口中的這“兩件事”,是指哪“兩件事”。

  “哦?”

  “陳子鶴等人,”曹毓瑛說道,“攀附肅順,函件往來,不論如何語涉悖逆,也只是文字招尤,到底沒有實在的…反跡!充其量,‘誅心’而已!”

  頓了一頓,“肅順本不得人心,諛其美其者,大多不過虛與委蛇,縱有陳子鶴者妄生異念,‘三兇’伏法之后,一切荒誕不經的念頭,自然煙消云散,再也不能掀起任何波浪,因此,大變之后,為穩定人心,安定朝局,悖逆文字,一火焚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關卓凡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可是,”曹毓瑛亢聲說道,“許某大內之中,刺殺樞府領袖、國家親王,此等行徑,較之謀反大逆,根本無二!其問刑,亦應比照謀反大逆,凌遲處死,逢赦不赦!許某梟獍之心,惡逆之尤,罪無可逭,豈可稍作姑息?”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嘆了口氣,說道:“說的也是!那好罷,我也不藏著掖著了——諸位請看!”

  說罷,打開折子,向前輕輕一推。

  四位大軍機同時睜大了眼睛。

  水榭四角,各裝了一盞玻璃罩子的“氣死風燈”,大軍機們看得清清楚楚——

  白折子上,空無一字。

  四人都愣住了:什么意思啊?

  關卓凡微微苦笑:“這就是許某的‘供詞’了。”

  四位大軍機,個個一臉懵逼。

  “其實,”關卓凡說道,“我根本就沒派人訊問許某,我也不打算訊問了——我已下令,將許某秘密處死。”

  啊?!

  “所以,”關卓凡自失的一笑,“能供諸公娛目者,就只有這樣的一份‘供詞’了。”

  四位大軍機面面相覷。

  “我之所以不審許某,”關卓凡嘆了口氣,“是因為——嗯,請諸公教我,如果審了出來,我是說,如果幕后實情、幕后主使,審了出來,我該何以置之呢?”

  曹毓瑛沉聲說道:“自有國法!”

  文、許、郭三人,皆是一震,文祥想說什么,囁嚅了一下,沒有說出來。

  關卓凡輕嘆一聲:“奈何還有人情啊!”

  “王爺!”

  關卓凡擺了擺手,“琢如,你先聽我說。”

  曹毓瑛不說話了。

  “我與諸公,”關卓凡平靜的說道,“肝膽相照,無事不可言,此處亦無第六人在——”

  說到這兒,看了眼不遠處的衛兵,笑了一笑,“那兩位不算,再說,他們也聽不清楚咱們的說話。”

  頓了頓,“既如此,咱們的話,就攤開來說罷!——毋庸諱言,刺客之主使者誰何,我所疑者,同諸公所疑者,大約是同一人。”

  關卓凡的聲音,十分平靜,但文、曹、許、郭四人,心跳再次加快了。

  “刺客固然頑固,”關卓凡繼續說道,“可是,假以時日,反復勘磨,總是審的出來的,那么,若刺客之主使者,果真即我與諸公所疑者——”

  頓了頓,“琢如說的不錯——‘自有國法’,可是,到時候,到底該置其人于哪一條國法呢?”

  沒有人接口,包括曹毓瑛。

  “琢如方才說,”關卓凡說道,“許某的行徑,較之謀反大逆,根本無二,其問刑,亦應比照謀反大逆,凌遲處死,逢赦不赦——”

  頓了頓,“雖說主從有別,可是,幕后主使者,一定不能算作‘從犯’吧?若將許某付諸凌遲重典,這位幕后主使,又該置諸何典呢?”

  “還有,若真的‘比照謀反大逆’,‘逢赦不赦’,即不能引用‘八議’中的‘議親’、‘議貴’等名目了——嘿,到時候,就算有人有心替他求情,都沒處下嘴!”

  芙蓉榭中,一片沉默。

  “退一萬步來說,”關卓凡說道,“就算恩自上出,頂多、頂多,凌遲改為斬首——如當年肅順之故事。難道,還能像燒酒胡同一樣,僅僅削爵、黜出玉牒、終身高墻圈禁?”

  燒酒胡同,指的是已被削去惇親王爵的奕誴。

  “我倒是樂意的,”關卓凡苦笑了一下,“可是,我怕有人不樂意——別的不說,只怕軒軍就先鬧了起來!”

  這句話,在大軍機們的心頭,又重重的敲了一下。

  “唐章懷太子寫過一首《黃臺瓜辭》,”關卓凡說道,“希翼可以感動武后,不對親生子女,趕盡殺絕。”

  頓了一頓,曼聲吟道,“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

  吟罷,微微一笑,“詩詞一道,我是不在行的,這幾句,我沒有記錯吧?”

  文祥胸臆之間,微覺氣血翻涌,低聲說道:“一字不錯,王爺記心極佳。”

  “章懷太子的詩寫得好,”關卓凡說道,“可惜,武后的心腸更硬!章懷太子終于被廢為庶人,繼之被迫自盡,只留下一首《黃臺瓜辭》,供后人做千古之嘆,唉!”

  章懷太子即李賢,他是武則天的次子,時太子李弘猝死,被續立為太子。故太子李弘是武則天的長子,李賢的胞兄,其薨逝的情形,頗為詭異,人皆傳為武后鴆殺;李賢接太子位后,與母后疑隙漸開,自覺不能保全,將步乃兄之后塵,于是做《黃臺瓜辭》,向母后婉轉哀求,可是,終于不能免禍。

  “類似的情形,”關卓凡說道,“我不希望,在咱們大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演了!”

  燈光之下,四位大軍機的面色,都極凝重。

  “康、雍年間,九王奪嫡、兄弟鬩墻什么的就不說了,”關卓凡說道,“就說文宗章皇帝的幾個兄弟吧!宣宗成皇帝失手踢死隱志郡王,致貽終身之憾;原惇親王奕誴,悖亂荒唐,削爵圈禁——這,已經是‘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了!難道,真的要…‘三摘猶自可’?”

  頓了頓,“無論如何,吾不忍為也!”

  文祥鼻酸眼熱,正要開口,曹毓瑛緩緩說道:“只怕…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關卓凡微微一笑,“琢如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吃了一次虧,哪里還能吃第二次?——就算‘虎有傷人意’,那也是傷不到人的!”

  “王爺仁之盡、義之至,真正是無以復加了!”文祥激動的說道,“如果有人兀自不悟,不肯自新,那真是…獲罪于天,無所禱也!”

  “不錯!”關卓凡恬然的點了點頭,“一切都看天意!”

  “王爺寬仁大度,包涵四海!”許庚身說道,“不過,刺客的處置,對外頭,總要有一個交代吧?似乎也不好直捅捅的說,不審不問,就處死了?”

  “是,”郭嵩燾說道,“這樣的一個大案子,不可以不審不問的,不然,一定有許多人不服氣——尤其是軒軍。”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星叔和筠仙說得對,這樣吧,對外就這么說——刺客身有隱疾,刑訊之時,突然發作,搶救不來,就此暴斃,如何?”

  無人異議。

  “這個事兒,”關卓凡說道,“希望到此為止——樹欲靜,風亦止!咱們還有多少大事要辦?不好再浪費精力,做無謂的紛爭了!”

  這個貌似良好的愿望,自然是不會實現的,事實上,不但“風”不會“止”,“樹”,也根本沒真打算“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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