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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八章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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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寶第精神大振,放下了玻璃杯,豎起一根手指,搖了一搖,說道:“第一,寶竹坡的折子,不能留中,不但要駁,且要痛駁!”

  “是!不但要駁,且要痛駁!呃,請問先生,如何…痛駁?”

  “這就要靠王爺了——”劉寶第說道,“面爭于母后皇太后,曉以大義,剖析厲害,母后皇太后被人繞了進去,咱們得把她拉出來!”

  “這…”醇王微微躊躇,“上一次我和她,呃,已經吵過了一架…”

  想到上一次“闖殿”的情形,醇王不由就微微氣餒。

  “王爺為的是大清的千秋萬代!”劉寶第鄭重說道,“王爺高瞻遠矚,首倡立嗣皇帝之議,如果當初‘上頭’聽了王爺的話,及早綢繆,預為之備,哪里會有今天手忙腳亂、為人所乘的尷尬局面?”

  說到這兒,頓了一頓,“上一次,王爺不計自身榮辱利害,面爭于母后皇太后,王爺直聲,已震天下!士林翹首,朝野仰望!如今的情勢,更是只有王爺,才可以一言出而九鼎安!”

  “直聲震天下”?

  “士林翹首,朝野仰望”?

  “一言出而九鼎安”?

  醇王被劉寶第捧得暈暈乎乎的,他心頭火熱,一拍大腿,說道:“好!我就再‘闖’一次殿!”

  嘆了口氣:“不過,唉,我是怕她又哭鼻子!傳了出去,好像我多…呃…多什么似的…”

  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措辭了。

  劉寶第微微一笑。說道:“王爺之慮。也有道理。這個,民間有‘踹寡婦門’之說,如果又把‘上頭’逼哭了,倒好像咱們欺人太甚了。”

  “踹…寡婦門?”

  這個說法,成長于紅墻朱門之后的醇王,卻是從來沒有聽說過。

  “是,‘踹寡婦門、挖絕戶墳、吃月子奶、罵啞巴人’,民間謂之‘四大缺德’。”

  醇王啞然。

  這個劉頌宇。滿口“之乎者也”的同時,動不動就跳出一兩個極其俚俗的詞兒,這可有點兒…

  這也罷了,可是,我面爭于母后皇太后,不論是為了議立嗣皇帝,還是為了痛駁寶竹坡的謬論,都是為天下請命,為社稷請命,呃。“踹寡婦門”?這未免…太過擬于不倫了吧?

  還什么“挖絕戶墳”、“吃月子奶”…

  醇王的心思,劉寶第并不曉得。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既如此,咱們就‘先禮后兵’!先上一個折子,就說…嗯,寶某人‘為文宗顯皇帝血嗣未絕仰祈睿鑒事’一折,流毒于外,眼下…坊間物議沸騰,人心動搖,這個,亟需睿斷,明申繼統承嗣之大道,庶幾人心欣悅,天下乂安,不然…國本動搖,臣恐…天下解體,國亡無日!”

  這倒是“正論”,醇王精神一振,回過神兒來,贊道:“好!寥寥數語,便聽出一篇大文章了!那么,這個折子,就奉煩先生的如椽大筆了!”

  劉寶第心中得意,說道:“不敢,原是分內之事。”

  “不過,”醇王又有點兒猶疑了,“如果我這個折子,也給…‘淹’了呢?”

  “王爺的折子,‘上頭’也敢‘淹’了?…呃,不至于吧?”

  醇王搖了搖頭:“不好說。”

  當年,蔡壽祺上折攻訐恭王,恭王御前咆哮失禮,被逐出軍機,開去一切差使,趕回府邸,“閉門讀書”。文祥、寶鋆、曹毓瑛,聯絡惇王、醇王,上折子為恭王說話。

  那一次,兩宮皇太后倒是把兩位王爺的折子都發了下來,沒有“留中”,可是,慈禧卻加了這么一句:“我也不曉得五爺是怎么回事,今兒個他上折子給六爺說好話,可辛酉年在熱河,不就是他說的六爺要謀反嗎?到底他哪一句話才是真的呀?”

  有了這句話,折子寫的再好,也是一錢不值了。

  于是倭仁就說,這兩個折子,皆可“置而不議”。

  于是,惇王、醇王的折子,就真的“置而不議”了。

  這比“留中”還打臉,還叫人難堪。

  “留中”不代表你的折子沒有價值,有時候,就是因為太有價值了,以致暫時無法處置,所以不得不“留中”。譬如,寶廷的“為文宗顯皇帝血嗣未絕仰祈睿鑒事”一折,就是這種情況。

  可發了下來,卻得到一個“置而不議”的待遇,即是說,這份折子,毫無價值,根本不值得討論。

  這叫上折子的人的臉,往哪里擱啊?

  醇王氣得要死,他其實是被惇王連累了,于是更加不服。醇王沒法子發作兩位嫂子,便的找倭仁的麻煩,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上折彈劾倭仁,結果被慈禧罵“瞎胡鬧”,彈劾倭老夫子的折子,自然不出意料的“淹”掉了。

  醇王將這段公案簡略說了,然后皺了皺眉,說道:“‘上頭’若故技重施,如之奈何?”

  “這個嘛…”

  劉寶第冷冷一笑,說道:“‘禮’既然‘禮’過了,‘上頭’若不受這份禮,咱們就只好‘兵’了!”

  “兵”?

  醇王嚇了一跳:你不會要我——

  自然不會的。

  “王爺是御前大臣,”劉寶第說道,“只要‘上頭’在養心殿,隨時都可覲見,連牌子都不必遞的!王爺盡可帶上‘折底’,當面念給‘上頭’聽!”

  頓了一頓,“然后,告訴‘上頭’,如果朝廷不肯下旨‘痛駁’寶竹坡,那么,咱們就只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怎么說?”

  “學寶竹坡,傳遍‘折底’于都門,叫天下人來評這個理!”

  哦,原來是這么個“兵”法。

  醇王默謀片刻,點了點頭,說道:“好,如此一來,‘上頭’就沒有法子再裝傻了!“

  “是!”

  頓了一頓,劉寶第說道,“除此之外,亦俾天下人知曉,維護正統,鞏固國本,有王爺做主心骨、頂梁柱!如此一來,王爺一言一行,天下之士必翹首跂踵,王爺登高振臂,貞士正人,無分朝野,自然一呼百應,惟太平湖馬首是瞻了!”

  這段話的意思是,除了影響、引導、控制輿論之外,醇王還可以借此把追隨者聚攏到自己的身邊,建立自己的“班底”。

  醇王聽得心潮澎湃,不過,劉寶第要他借此建立自己“班底”的意思,他并沒有真正領會,他只覺得,“天下之士翹首跂踵”,“登高振臂”,“貞士正人,無分朝野,一呼百應”——真正是過癮的不得了!

  軒親王府后花園芙蓉榭,乾清宮內奏事處,醇王兩番“故作驚人語”,都是要吸引人們的注意力,以期引領風潮,可惜,兩次都被恭王壓了下去,這一次,六哥再也礙不了我的事兒了吧?

  醇王的腦海中,冒出這樣一番景象:贊譽如潮水般涌來,朝臣士子,奔走門下,自己呢,自然不以王爵傲人,禮賢下士,就算對“白衣卿相”,也是雍容揖讓。

  哈,這般動人景象,單是想一想,就叫人醺然欲醉了!

  “好,好,就依先生之言!”

  “此其一。”劉寶第伸出兩根手指,得意洋洋地晃了一晃,“其二,咱們既不能、也不必單打獨斗,宗室里、言路上,都要找人出來說話。”

  頓了一頓,“寶竹坡這個折子,能折騰出這么大的動靜,不就是因為他既是講官、又是宗室?咱們——還是那句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嗯!”

  “先說宗室——六爺暫且不去說他了,八爺、九爺兩位,王爺應以長兄的身份,叫他們出來說話!”

  “八爺”是鐘王,“九爺”是孚王。

  談到具體行動,醇王又猶豫了。

  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在八弟、九弟面前,自己可沒有六哥那份說一不二的權威。

  “老九還沒有成年,”醇王遲疑的說道,“說話沒有分量,也未必肯說什么話;至于老八——”

  說到這兒,醇王微微苦笑了一下:“先生有所不知,他和關逸軒兩個,一向走得很近,這個事兒,要他出頭反對關逸軒,只怕…”

  滯了一滯,“呃,只怕有點兒…‘與虎謀皮’了。”

  劉寶第一愣:鐘王和關某人“一向走得很近”?這個,我倒是不曉得。

  “那——遠支宗室呢?”

  “遠支那邊,”醇王說道,“我是想過的——只怕更難!先生你想,仁、宣一系,選不出嗣皇帝了,如果不立女帝,這個嗣皇帝,自然就得求之于遠支,由遠支來出頭反對立女帝,豈非…瓜田李下?”

  頓了一頓,“不論哪一支的人出頭,‘那邊兒’的人,如寶廷之流,只消說一句:怎么,是你自個兒想當皇帝呢?還是想你們家的哪個人當皇帝啊?——先生你想,這句話問了出來,叫人怎么回答?”

  劉寶第大大一愣:這個…我倒是真沒有想過。

  咦,這位糊涂東家,腦子怎么突然間好用了?

  “還有,”醇王說道,“放在以前,遠支親貴,是沒有資格參與議立嗣皇帝的,這一次是關逸軒的主張,把他們都叫了過來…呃,我瞅著他們,都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呃,在這兒事兒上,叫他們出頭反對關逸軒,只怕…”

  咦,咦,咦,這個東家,真的變聰明了!

  什么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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