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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章 潮流,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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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雪巖想了一想,說道:“王爺曉得的,江浙的養蠶人家,大多是自產自銷——自家養蠶,自家繅絲,然后賣給絲行。鄉下人家,幾乎家家都有一部繅車,家中女子,不分老幼,皆操此業。”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說句實在話,一年下來,一家人是混個溫飽還是忍饑挨餓,乃至迎婚嫁娶,養老送終,都和這部繅車,有莫大的關聯。”

  “新式的繅車,既然…一架頂得上十幾架土繅車,一架頂得上三十個人工,豈非…豈非…呃,豈非購進一架洋繅車,就有十幾家的土繅車…再無用武之地?豈非…就有三十個養蠶繅絲人…打破了飯碗?”

  這段話,胡雪巖是壯著膽子說出來的,他一邊說,一邊偷覷著關卓凡的臉色,見軒郡王神色平和,是凝神傾聽的樣子,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還有,這束生絲,”胡雪巖指了指案幾上綢包里的那束絲,“是可以直接上織機的!這個新式的繅車,我雖然沒有見過,不過,大致想象的出來:繭子這頭進去,絲那頭出來,然后就可以拿去織綢了——真正了不得!”

  “呃,王爺△★,土法繅出的絲,卻是不能直接上機織綢的。先得‘捻絲’、‘拍絲’,然后進染坊練染,‘緯絲’捻成‘經絲’,再有‘掉經’、‘牽經’等等工序,最后才能上織機——這一堆工序,又不曉得養活了多少工人?如果改用新式繅車——這,非止養蠶人家。連這班工人的飯碗。也全都要敲破了!”

  胡雪巖用極懇切的聲音說道:“王爺。江蘇是您親手從長毛手里光復的,浙江也蒙受您的大恩,江浙百姓都視您如父母!如果,一意推行這個新式繅絲機,愚夫愚婦,卻不明白上頭的苦心,起了什么…風潮,這。是不是有些…呃,劃不來?”

  胡雪巖盡量“委婉陳詞”,話說的雖然不算十分得體,但意思是明白的:江浙二省,為關卓凡勢力之根基,若為了推行新式繅車,自己搖動自己的權力基礎,未免…咳咳,那個…不智。

  “浙江也蒙受您的大恩”,指的是關卓凡殺譚紹光。為杭州人復仇這一段故事。

  倉促之間,你說出來的。居然還是一套一套的,不容易啊。

  關卓凡點點頭,說道:“似乎確實是有點劃不來。”

  胡雪巖臉現喜色,正想吹捧軒郡王“從善如流”,關卓凡又說下去了:“那么,咱們就坐在這里,干等著日本人繅出更順、更滑、更白的絲來,干等著洋人都跑去買日本人的絲,干等著…咦,如果洋人都跑去買日本人的絲了,不曉得你‘胡財神’收上來的絲,打算賣給誰呢?”

  胡雪巖張口結舌,囁嚅了兩下,答不上話來。

  他原本以為,關卓凡已經多少為他說動,不想全然不是這么回事!不由連額頭也見汗了。

  “我想問一問,”關卓凡閑閑說道,“如果今年的絲賣不出去,明年你還收不收絲?如果不收了,這班養蠶繅絲人家的飯碗,不曉得是被誰打破了的?”

  胡雪巖額上的汗,流下來了。

  “到時候,”關卓凡說,“這班養蠶繅絲人家,是你‘胡財神’白養起來呢?還是我關某人白養起來呢?如果咱們都養不起,嗯,會不會起來什么…‘風潮’呢?請你‘胡財神’替我算一算,這個,到底是劃得來,還是劃不來呢?”

  胡雪巖顫聲說道:“光墉糊涂,實在是想得左了,全賴王爺教訓!這就請王爺…諭示,光墉…奉命惟謹,不敢有違!”

  關卓凡淡淡一笑,說道:“雪巖,我的話,多少刻薄了些,可是,不如此,你大約醒不過來!”

  頓了一頓,峻聲說道:“有一句話,請你記住:世界潮流,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你可以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就是不能與潮流斗!蒸汽繅車就是潮流!土繅車之于蒸汽繅車,就像舢板之于蒸汽船,馬車之于火輪車,弓箭刀矛之于洋槍洋炮——你怎么斗?!”

  “是,是!光墉銘記于心!嗯——世界潮流,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對抗潮流,”關卓凡的語氣,已沒有了譏嘲之意,卻是愈加鄭重,“不論是誰——絲商也好,養蠶繅絲人家也好,還有什么做‘捻絲’、‘拍絲’的工人,總之,吃絲這碗飯的人,從上到下,統統都是要打破飯碗的!”

  “反之,順應潮流,不是打破飯碗,是換一個更大的飯碗!”

  “是,是!不過…”胡雪巖吞吞吐吐的,“光墉愚鈍,如何…呃,方能夠…兩全其美?請王爺開示。”

  你這是反過來將我的軍嗎?

  “兩全其美?”關卓凡嘴角又露出了譏嘲的笑容,“天底下哪里有這般好事?”

  頓了一頓,又說道:“可是,若說新式繅車一入國門,繅絲廠一建起來,養蠶繅絲人家就沒有飯吃了,卻是杞人憂天了。”

  “呃…請王爺訓諭。”

  “其一,繅絲廠難道不用工人?這班工人從哪里來?自然就是原先養蠶繅絲的人家了——在工廠做工難道不算飯碗?況且,吃這碗飯,未必比關在家里煮繭、繅絲更加辛苦,賺的也未必比自己家里的那部繅車更少!”

  “未必比關在家里煮繭、繅絲更加辛苦”,大致是實情。

  煮繭、繅絲是極其辛苦的活計,在屋內高溫蒸煮,門窗卻要密不透風,由始至終,沒日沒夜,猶如一直呆在一個大蒸籠里邊。“蠶季”都在春天,屋外的氣溫其實并不算高,但屋子里的人,汗如雨下,什么衣服都穿不住的。

  繅絲廠不曉得什么模樣?想來再怎么辛苦,大約也不過如此吧。

  “賺的也未必比自己家里的那部繅車更少”,目下倒不大好說。不過,江浙農村,養蠶繅絲人家,“蠶季”辛苦到頭,也就勉強掙個溫飽。在工廠里做工拿薪水,似乎確實也不應該少多少。

  “可是,養蠶繅絲的,都是女人家…”

  “那有什么關系?江南鄉下女兒,都做得活計,都和外人打得交道,有幾個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再者說了,將來在繅絲廠里做工的,定規都用女工,不用男工,‘封閉式管理’,外人也進不去,沒有男女大防之虞的。”

  “男女大防之虞”也許能夠避免,但并不是說就沒有不可解的難處了。胡雪巖想到一事,張了張嘴,卻感到甚難措辭。心里轉著念頭:這個事兒,該如何向王爺陳說,才算委婉得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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