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溝縣站前的廣場上,許三笑坐在車里,不時的向車站正門方向望過去。直到兩名緇衣長袖膚色雪白的女尼出現在視野當中,自語道:“這幫小尼姑真夠麻煩的,非要坐火車。”走下車迎上去。
“庵主,這位就是接替老仙位置的左道嫡傳許宗主。”有過一面之緣的俏尼姑恒靜介紹道。
許三笑仔細打量面前這位俘獲了段世杰的心,卻為了躲避段世杰的追求,愣是剃了頭當起真尼姑的紅蓮庵主韻音小尼姑。
只見她素白的面皮未加修飾卻比敷過粉的還要白皙細致,看五官,眉目俊朗鼻直口方,卻有男兒神韻只欠一點棱角,光頭稍顯的大了點,個子超過了一米七五,姿態挺拔秀美,一看便是練過身段的。左道紅蓮體術是一門能夠增強體力的媚功。根據她的身形步法判斷,顯然已經頗有幾分火候。
“有勞許宗主大駕相迎,韻音真是受寵若驚。”她神態自然,向許三笑躬身一禮。
果然印證了那句話,真正的愛情并非一定要門當戶對的金玉良緣。許三笑心道,只從這第一印象看,此女確實有過人之處,但也算不得非常出彩兒,尤其是受到吸引的人是段世杰那等人物的情況下。擺手道:“不必多禮,請上車,有話回去慢慢說。”
與此同時,段世杰正在等待中煎熬著。李燕掛斷電話說:“人已經接到了。”不經意的一瞥,發現段世杰臉上帶了一張頗具陽剛魅力形象的面具,不禁失笑道:“你干嘛?帶上這張面具,你還是段世杰了嗎?”
段世杰道:“總比她失望的轉身就走要強吧。”
“你怎么知道她會失望?”李燕微笑道:“相信我,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幾個待 閨中的女孩子會因為你的臉對你感到失望,更不會有女孩子會喜歡上一張面具,如果她對你有好感,一定是因為面具后面真實的你,如果她對你有反感,最大的可能就是因為真實的你前面戴了張虛假的面具。”
段世杰輕輕一嘆,低下頭,似乎無動于衷。
李燕用充滿知性魅力的話語繼續開導他:“有誰不曾為那暗戀而痛苦?你以為這份癡情很重,也許是世上最重的重量,但有一天,暮然回首,你會發現,它其實一直都是很輕,你以為自己的愛的很深,來rì歲月會讓你知道,它其實不過很淺,很淺,最深和最重的愛,必須和時rì一起成長,相信我,你的緊張實在是太沒有必要,而把真實的自己擋在一張虛構的面具背后,更是對愛情缺少誠意的褻瀆行為。”
段世杰終于抬起頭,緩緩摘掉了臉上的面具。
李燕道:“這才對嘛,摘掉面具你可能會被人嘲笑,但也可能會惹人嫉妒,就比如我還有被你氣跑的江心月;而戴上面具只會增加你的自卑和別人對你的惡意猜想,如果你不肯在她面前以真面目示人,那她又怎么能相信你的真心?”
何小妹頭發亂蓬蓬,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赤腳從臥房出來,經過段世杰身邊時,伸手在他頭上瞎劃拉兩下,道:“頭發弄亂點,胡子不要每天刮,身上別弄的香噴噴,弟弟,你還是很討人喜歡的。”
“這你又明白!”李燕唇角含笑,看著直奔冰箱的何小妹,斥道:“屬豬的,睡醒了就找飯吃。”
段世杰眉頭一緊,想說什么,先遲愣一下才客氣的:“李小姐,請你不要這么說我姐姐。”
何小妹停下動作,回頭不客氣的:“段世杰,不許你這么跟燕子姐姐說話。”
她已經不是從前的何問魚,卻似乎并未完全忘記從前的一切。比如她從來對許三笑都是直呼其名,又比如在段世杰面前,她一直以姐姐自居。說起話來從不特意給他留面子。
段世杰這小子雖然長了一張傾城絕色的女人臉,但性格固執行事冷酷,骨子里沒有半分女人味兒。在術士界名頭極大,連雜道四大宗師都對他十分忌憚。在何小妹面前卻沒有一點脾氣。雖然他明知道如今的何小妹已非昔rì的何問魚。
回招待所的路上。
“韻音師妹,我可以這么稱呼你嗎?”許三笑回頭問道。
韻音道:“您是左道宗主,老仙的嫡傳弟子,輩分跟我師父同輩。”
許三笑道:“這也就是一個稱呼,時代不同了,不必那么多講究,咱們倆年齡差不多,這么叫起來方便些。”
韻音道:“就聽宗主的。”
路不算遠,慢開也有到頭的時候。段世杰還在招待所里等消息,有些事情還是提前讓她知道好些。許三笑盤算著要怎樣措辭才能讓她不尷尬。畢竟人家是妙齡少女,而且還是一位女尼。思來想去也沒個頭緒,這事兒還真不容易開口。
韻音忽然問道:“宗主有為難的事情需要韻音來辦?”
許三笑點點頭。
韻音歪頭想了想,又道:“宗主這件為難事跟姓段的有關。”
許三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她那稍顯大的光頭,目中不自覺的流露出驚訝之色。忽然明白了,段世杰為何會喜歡上她。
韻音淡然道:“您交代我不必多帶人來,而在紅蓮庵里我的道行只能算中上,恒靜師姐都要強過我,聽她說宗主的道行已經超凡脫俗,所以我想您找我一定不是來助拳的,思來想去,我身上也只剩下一點優勢能幫到宗主。”
許三笑贊嘆不已,笑道:“我現在終于知道段世杰那小子為什么對你一往情深了。”遲疑了一下,才又道:“你猜的很準,不過我在這里先把話跟你說清楚,這件事我不勉強。”
“您希望我怎么做?”韻音干脆的:“我是師父養大的,師父她雖然遠走東南多年,但一直資助收養著紅蓮庵所有姐妹,她待我們恩重如山,從來沒提過任何要求,這次她讓我全聽您的,所以您想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許三笑沒有問她這位師父是誰,不是不想問,而是不敢問。因為答案已經在許三笑的心底里,不想知道卻偏偏知道。從當初李虎丘跟自己說起欠下古青鸞一份情那一刻起,那個女人的名 就像奔流不息的血脈,鉆進許三笑的心底深處。那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感,無所謂恨,更無所謂愛,只是讓許三笑感覺不舒服,所以一味的想逃避。卻偏偏逃不掉。
“我希望你有自己的選擇,這是你的感情生活。”許三笑以最快速度將那個猜測拋諸腦后。
“我明白宗主的意思了。”
韻音的話有點自作聰明的嫌疑,但其實她的猜測不無道理。許三笑心中微微一嘆,這妞兒通透世情擅觀人心,實在是聰明的讓人無語。她把這個世界看透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許三笑卻偏偏就是那萬中之一。
“還是那句話,你喜歡他,這件事就繼續,不喜歡,這件事就此作罷,這個決定無關恩義,全憑本心。”許三笑斷然說道:“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雖然出身江湖卻并不喜歡江湖,就是因為這句話,在我看來,不管是為恩還是為義,都不值得你付出終身幸福,所以跟我許三笑混,第一重要的事情便是堅守本心。”
韻音有點驚訝,又有些欣賞,思索了一會兒終于道:“我不是很確定對他的感覺。”
許三笑道:“我很好奇你們是怎么認識的,那小子是個悶葫蘆,你給我的感覺倒是伶牙俐齒的。”
“幾年前在東南杭城。”韻音娓娓道來。
“那年西北大旱,紅蓮庵附近十幾個村子的人都遭了災,師父在杭城辦了個慈善義賣活動,籌集到一筆錢,準備用這筆錢為村民買一些糧食和生活必需品,還打算給每個村子打井修水窖,她叫我去東南我便去了,到了那里師父把錢給我,還介紹了段世杰跟我認識,他當時戴了一張面具,整個五官只有眼睛是真的,亮極了,但很少說話,就像你說的,是個悶葫蘆。”
許三笑道:“這么說你對他印象一般?”
韻音搖頭道:“應該說是很壞,但是我想師父介紹我們認識肯定不會沒有目的,你知道我學的是紅蓮體術,而我師父收養了很多徒弟,她在社會上編織起了一張關系網,靠的就是這些徒弟犧牲色相,我從八歲起投身紅蓮庵跟著師父學藝,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使命,所以那時候我以為他就是師父為我選中的那個需要結交的人。”
許三笑想的是,沒想到那個女人還很復雜。點頭道:“明白了。”
韻音續道:“我跟他聊了幾次,每次他都戴著一副面具,很少說話,偶爾會問我一些問題,有時候我覺得他挺幼稚的,但他的確很強大,能用意念移動物體,還能在我腦子里制造美夢,有一陣子我好像有點喜歡他了。”
“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宗主你別急呀。”韻音道:“一開始不喜歡,后來有點喜歡,再后來我就想看一眼他的真面目,他卻死活不讓我看,然后我就不喜歡了,我想他連真面目都不肯給我看見,又怎會有什么真心?既然沒有真心,又何苦裝的像個情圣似的,每rì里來找我促膝聊天?壞人固然可恨,偽君子卻更讓人討厭。”
“你就沒想過也許是因為他長的奇丑無比,所以才怕你見到他真面目感到失望,也許他這么做正是因為太在乎你。”
“這個世上也許有很多女人在意對方的容貌,但紅蓮庵的弟子肯定不在其列。”韻音道:“他若真有此心,就更應該把真面目給我看到,遮遮掩掩的,豈非是把我瞧成了以貌取人的俗女人?”
她的話不無道理,但許三笑卻很清楚段世杰并非韻音所想。這小子強大的能力掩蓋了他情商方面的弱智,也干擾了韻音對他的判斷。因為任何人都很難把那樣一個人跟自卑聯系到一起。想到這兒不禁嘆道:“你也知道他是個悶葫蘆了,以我對他的了解,這小子根本想不到這么深。”
韻音黛眉微蹙,想了想,抿嘴道:“也有您這么一說。”
許三笑道:“有的人一輩子都搞不懂感情,但卻有真心,有的人把感情玩弄于股掌間,卻從未有過一刻真情,你想不想知道段世杰是哪一種?”
北溝縣里最著名的消金窟,大觀園娛樂城門前,一個中年漢子推著一輛輪椅車駐足。
車上坐了個老者,膚色黝黑,深眼窩,鷹鉤鼻子,禿頂的四周有一圈白發根根豎起,瘦削的不像樣子,恰好似禿鷹成精。兩個人的穿著古樸,帶著強烈的逆時代風格。看門的保安以為是討飯的,拎著jǐng棍出來呵斥驅趕。
中年漢子哈哈一笑,搶步上前,一揮手,那保安便倒飛回去,落回原地竟安然無恙。傻乎乎直愣愣看著中年漢子大步邁上臺階,轉回頭對老者道:“帕蘭大師,要不要我推您上來?”
“昆侖玉虛道的意、氣同修果然不同凡響,季二先生不愧為李大先生的隔代師弟。”被稱為帕蘭的老者說道:“就請先生幫我把車子提上來便好。”說著,雙手一按輪椅扶手,身子竟騰空而起,飄到了臺階上。
這一手驚世駭俗,只可惜時值正午,大觀園門前除了一個嚇傻了的保安外并未其他人。帕蘭這一手懸浮術神妙非凡卻無人喝彩。他穩穩的落在臺階頂部,那位被稱為季二先生的中年漢子把他的輪椅拎了上來。帕蘭雙肩一顫,身子又浮起飄回到輪椅上。嘆道:“讓二先生見笑了,我多年前因為修行不慎,雙腿的脈輪完全堵死了。”
中年漢子道:“帕蘭大師以后還是不要叫我季二先生了,家父雖然師門輩分高過老祖,卻是老祖親手撫養成rén的,而我跟老祖名為師兄弟,其實情同祖孫,帕蘭大師與老祖平輩相交,如不介意,請叫我一聲通玄便可。”
“這次您不遠重山來到華夏相助于我,老祖說,只要拿到重陽遺稿,得到太陰煉形術,破解其中的奧秘,他一定全力助您打通雙腿阻塞的脈輪。”
帕蘭隨季通玄一起進入,道:“通玄先生,根據我的弟子阿賈尼所說,李前輩請我對付的人是一個年輕人?”
季通玄額首道:“一個還沒到神道境界的年輕人,按照您那邊的說法,就是還沒領悟大梵心,更沒有達到三摩地的境界。”見帕蘭神色似有不悅,遂又道:“帕蘭大師,老祖這么安排絕非是有意侮辱您,我們華夏有句古話,雄獅搏兔必盡全力,這個叫許三笑的年輕人代表的是兩個宗門的力量,神宮不出手,一貫道門下,沒有人有十足把握勝過他,而老祖對太陰煉形術志在必得,正趕上您要來華夏,山南是必經之路,所以老祖才想到了您。”
帕蘭一聽是李神通的意思,頓時和顏悅色,道:“能幫到李前輩一點點忙,是我的榮幸。”
早恭候多時的楊洪昌帶人急匆匆從里邊跑出來。
如今的丘比特越來越調皮,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甚至人和獸之間,都可以發生點什么。所以小道士愛上俏尼姑真不算什么稀奇事。
小翠湖邊,竹亭下,段世杰與韻音四目相對,良久無語。
韻音終于問道:“真的是你?”
段世杰重重點頭,道:“從前我叫段鴻飛,鴻飛是我的道號,為了你我改名叫段世杰,我想做一個你心中的蓋世豪杰。”
韻音唇角勾起一絲恬然笑意,道:“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蓋世豪杰,只是那張面具讓我不能確定你對我有多喜歡。”
段世杰不自信的:“你不覺得我長的不像個男人?”
韻音用力搖頭:“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象你長的到底該有多丑,見到你以后,忽然感覺像中了頭獎。”又道:“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擔當和本事,而你在這兩方面一直都很棒。”
遠處的門廊下,許三笑和李燕手牽手看著,何小妹搬了兩把椅子,和米花兩個舒舒服服坐在那里看。
李燕道:“看樣子你的計劃要得手了?”
許三笑道:“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我這叫君子有成rén之美。”
何小妹笑道:“偽君子,嫌我弟弟礙手礙腳,所以給他找了個媳婦,讓他忙的顧不上你。”
這句話說的條理清晰因果明朗,許三笑看著她,嚴重懷疑她是不是已經恢復了記憶。
何小妹回眸笑道:“許三笑,你別用這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是何小妹,從前的何問魚已經死了,我是不會讓她再活過來的。”轉而又對李燕道:“燕子姐姐,你喜不喜歡何小妹?”
李燕溫柔一笑,道:“誰要是不喜歡,那人就是有神經病。”說著看了許三笑一眼。
許三笑的電話忽然響了,拿出來一看,竟是楊紅菱打來的。不禁奇怪,她打電話找自己能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