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中常講要順應民心。什么叫順民心?盡量滿足老百姓的需求是順民心,這個之外,除暴安良也能大快人心,自然也是順應民心之舉。
歇馬鎮里,誰的名頭最臭?李紅軍?他的名聲確實不怎樣,但畢竟是一鎮之首,平日里大會小會忙的夠嗆,跟老百姓其實沒多少接觸。不光是他,鎮上其他幾位正副科級領導也是如此。要說名頭最臭,有個人首當其沖,便是這個計生辦主任盧素梅。
盧素梅搞了多年計生工作,工作方法簡單粗暴,手段不以宣傳教育為主,只以懲罰為樂。誰超生便重罰誰,執行起強行墮胎來毫不含糊。歇馬鎮這些年的超生率都在一個極低的水平,自然與這彪悍的婆娘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但,她最讓人詬病之處并不僅在于工作方式,而在于工作原則。派出所所長林四平的弟弟家里有兩兒一女,她就坐視不理。武裝部的老孟,兒媳婦連著生了倆丫頭,現在又懷上了第三胎,她也只做看不見。有句話叫,不患貧而患不均。執行國家政策,卻不能一碗水端平。老百姓豈能認同?
盧素梅大概也知道這一點,但她毫不在乎。權力在她手中握著,想要生育指標嗎?簡單!拿錢來,只要錢到位,就讓你生,還幫你落戶口。否則,咱就只能講政策了。這些年,她仗著跟李紅軍的特殊關系,在歇馬鎮里橫行霸道,雖只是一介女流之輩,卻利用手中的權力惹得滿鎮百姓恨之入骨。
許三笑對盧素梅知根知底。如果這件事發生在昨天,或許還可以勸幾句,商量商量,能忍也就忍了。但今天不一樣了,許三笑已下定決心要搞掉李紅軍,連老將都收拾了,還差一個馬前卒嗎?
一巴掌打在盧素梅的臉上,登時就把她打傻了眼。許三笑這一巴掌沒有用任何特殊手段,力道中上,剛好在盧素梅臉上留下個通紅的手印。根本不給這娘們繼續撒潑的機會,冷喝道:“誰給你的權力,跑到這里來撒野?哪個允許你走進別人家里來罵街?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國家干部?”
許三笑!盧素梅終于回過神來,只見她拍案而起,斷喝一聲,嗓門能比擴音喇叭。大號的柳葉眉豎起,特號的杏核眼園翻,神色猙獰,暴跳如雷。身子一動,波濤洶涌氣焰彪悍,挽起袖子,露出兩條粗壯細絨毛密布的胳膊來。大有一時怒起,舉水瓢便打許三笑,心頭火燒,誓要將許三娃子放翻在地之勢。真乃母老虎一枚!
許三笑已從身上隨身摸了把迷神粉,只要她敢口出不遜,這第二巴掌掄下去,保證要讓她出丑露乖。卻見盧素梅氣勢洶洶,拍案而起,抄起水瓢,只叫了一聲許三笑,便再沒了動靜。張口結舌,眼睛驚恐的瞪著前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許三笑情知有異,回首一看,原來是何問魚不知什么時候出來了,院子當中立著一根栓牲口的樁子,正被她不費吹灰之力拔出來。
那樁子是松木的,碗口粗細,被釘入地下一米多深。栓得住騾馬,綁得牢大牯牛,但到了何問魚手中,仿佛只是插在雪堆里的一根竹簽,五指按住樁子頂端,信手便拔了出來。盧素梅看的呆若木雞。許三笑也吃了一驚,不是因為何問魚拔樁子,而是因為她拔了樁子后,一只手抓著木樁子,正奔著盧素梅走過來。
這要是讓何問魚用這木樁子給盧素梅腦瓜上來一記,人命官司小許主任就打定了。說時遲那時快,眼看何問魚過來了,許三笑趕忙一個箭步攔住。道:“何小妹,你要做什么?”
何問魚頓住身子,將木樁子一晃,道:“她想打你,我一棍子砸死她。”
“砸••••••”許三笑想說砸死她可不行,瞬間想起蓉城酒店那位來,只怕何小妹動作忒快,將盧素梅步了那個到現在還不知叫啥名的娘們的后塵。趕忙把話咽了回去,道:“乖,快把木樁子放下,這沒你的事兒,大哥哥自己能解決。”
轉回身對盧素梅喝道:“你還傻站著干什么?還不快走?”
盧素梅哪吃過這個虧啊,有心再嚷嚷幾句,但冷不丁一抬頭正看到何問魚那清冷的目光,登時覺得脖梗發涼,膽氣瞬間散的干干凈凈。她原本打算是來替李紅軍出口惡氣,表表忠心的同時,讓這個囂張的三好村長認識一下她盧素梅是何許人也。別人在乎你財大氣粗,老娘可不在乎。等真見到了何問魚和米粒兒之后,卻更加妒火中燒,按捺不住便破口大罵起來。這會兒見識到了厲害,哪里還顧得上表忠心的打算,逃也似的扭著大屁股快步離開了。
何問魚將樁子順手插回地下,拍拍手,道:“大哥哥,這次我聽你的話,沒有打死這壞女人。”
許三笑回頭向胡同里看熱鬧的老百姓看了一眼,點點頭道:“你乖,別忘了大哥哥跟你說的,那件事跟誰都不能說。”
這盧素梅為了李紅軍,竟敢公然鬧到這兒來,顯然已經毫不避諱,根本不在乎他們之間的特殊關系讓人知道。見過不要臉的潑婦,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干部。許三笑估算此事沒完,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想追上盧素梅,看看有什么辦法能息事寧人。叮囑米粒兒看住何問魚,然后快步出門,追著盧素梅的腳步,一直到了盧素梅家大門外。
這女人沒有去鎮政府惡人先告狀,大大出乎了許三笑的意料。剛到門口,便聽見院子里傳來盧素梅埋怨的聲音,“你怎么又出來了?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什么活都不用你干,你就是不聽話!”只聽一個男人回答道:“我總在屋子里呆著也憋悶,出來收幾件衣服透透氣而已,你何必那么緊張?這個家,上有老下有小,我又在輪椅上坐了這么些年,家里外面全虧了你一個。”男人說到這兒哽咽住了。
大約是看見了盧素梅臉上的巴掌印,急迫的口吻問道:“你的臉怎么了?又跟人打架了還是••••••”
盧素梅說:“沒事兒,剛去了新來的招商辦主任家鬧了一下,不去不行,李紅軍昨晚讓那小子整夠嗆,我不去有所表示,老家伙會認為我對他不夠忠心,再過幾天就到了報藥費的日子,財務委員那兒不能沒有老家伙的簽字,過去鬧一鬧,傳到李紅軍耳朵里就算達到目的了。”
只聽男人驚怒口氣:“新來的招商辦主任?什么人?敢跟李紅軍叫板?你這臉也是他打的?”
盧素梅的聲音:“一個很年輕的副科級,叫許三笑,就是前陣子通報全縣向他學習的那個三好村長,聽說下一步南山市委還要把他豎為典型,這小子雖然年輕,但絕不是個吃素的主兒,本來我以為他得罪了李紅軍,肯定會被收拾了,但今早在他家我冷眼一看,發現這事兒還真不好說,這小子講話老道,做事果決,又有背景撐腰,二虎相爭,受傷的不見得一定是他。”
又聽男人嘆道:“全都怪我這一病就是十年,拖累了你,不然這些事哪是你一個女人該操心的。”
站在盧素梅家大門前,偶然聽到了這段對話,許三笑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想真正了解一個人,就需要從多個角度看,我們眼中的魔鬼,也許在有些人眼中卻是天使,有的時候魔鬼的一面未必是一個人全部的本性,只是世道所迫,只有偽裝成魔鬼的樣子才能生存。一個人能堅守在這樣的家庭里,就憑這份擔當,便不該被全盤否定。
想到這兒,許三笑忽然冒起一個想法,如果可以選擇,她會不會希望改變現狀?推門而入,看見院子里,盧素梅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人正在收衣服,長長的一串,仿佛干洗店。許三笑微感奇怪,難道盧素梅還兼職給人洗衣服?打量那男人,只見此人面黃肌瘦,精氣神萎靡,卻是一副沉疴難返的樣子。
盧素梅本來滿面溫柔之色,一見許三笑追到家來,面色陡然一變就要發作,許三笑搶先開口道:“盧主任,我跟過來沒有惡意,有幾句話想跟你談談。”
盧素梅抱著肩膀,神色緊張,往許三笑身后望了一眼。許三笑把手一攤,道:“別擔心,就我一個人。”
盧素梅神色稍緩,那男人道:“怎么不請客人進屋說話?”
許三笑擺手道:“不必客氣,我就幾句話,說完便走。”
盧素梅看了一眼男人,他笑笑說你們聊著,我進去泡壺茶。盧素梅待男人進去了,才轉頭看著許三笑,余怒未消的口吻:“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
許三笑并不介懷,道:“那我就長話短說了,招商辦缺兩個人,我覺著你是個比較能張羅事兒的。”
盧素梅一聽就愣住了,隨即爆發出一陣放肆的大笑,譏嘲的語氣道:“許主任,我在計生辦大小也是個主任,級別上你高,但職務上咱倆是平級,我憑啥要去你那里聽你吆五喝六?”
許三笑神色不變,“就憑我能保證你每個月可以堂堂正正的拿到現在收入的兩倍!”
盧素梅啊的一聲,面露不可置信之色。
許三笑不理會她什么反應,接著道:“你還別不信,你現在一個月工資不到兩千塊錢,計生辦是個清水衙門,歇馬鎮的更是,我算你一個月明的暗的全加一起能掙三千塊錢,只要你進招商辦,我一個月就按這個數的兩倍給你開工資,招商辦的招商指標不需要你操心,完成指標的獎金我也分文不要,你看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