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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九 東鄰夜宴歌尚齊(4)

  隆景三年三月,京師的冰雪已經消融,大街小巷冒出的盎然春意讓這座古都生機勃勃。

  尤世威從大都督府偏門出來,登上了早已等候的四輪馬車。

  馬車前方左右各掛了一面紅底金龍旗,也是欽定的國旗,證明此車屬于公車。車廂后方,有一對如同翼善冠一般折起的“耳朵”,是兩塊官牌:左邊寫著“大明大都督府”,右邊寫著“總參謀部”。

  尤世威正要前往武英殿面圣。

  雖說現在大都督府與內閣頗有東西并列的味道,但辦公場所卻還是遜了內閣一籌。

  車輪轉動的剎那,一個身穿紅色軍裝的身影快跑追了出來,喊道:“且慢一步!”

  車夫詫異地回頭張望,不確定是否該停下馬車。

  尤世威正好打開車窗,散去車廂里過重的熱氣,聽到有人追來,用佩劍輕輕敲打車壁,道:“且停下,看是何事。”

  車夫勒住了拉車的兩匹挽馬,剛剛轉起來的車輪重又停了下來。

  “將軍,這是安南方面送來的露布,羅玉昆攻入了交州府東關縣,安南鄭氏舉族,黎氏國王黎維祺被俘,正在押送京師的路上。”追上來的參謀將新近收到的安南軍情交給尤世威。

  尤世威單手接過報捷文書,示意速度前往皇宮。今天皇帝召見是為了討論日本戰略,至于這份遲來的大捷,只能算是小小的安慰。

  朱慈烺在武英殿接見了從烏斯藏遠道而來朝貢的喇嘛僧官。他們上一次朝貢是在崇禎三年,這回因為大明在北面、西北面的用兵,提醒他們又到了朝貢的時候。

  朱慈烺對他們進貢的天珠、經文之類的土特產并不在關心,如果賜給他們金銀,又覺得沒有必要。更不能突顯大明對烏斯藏的統治。于是朱慈烺決定送一尊能夠展現中國尖端工藝水準的瓷佛,并因此在佛像的新家——拉薩立一塊碑,明確表示這里是大明帝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尤世威趕來的時候,恰逢烏斯藏的僧官們退出武英殿。他沒有等待太長時間,常年走動在皇帝陛下身邊的陸素瑤就將他引領進了一處偏殿,關門退了出去。

  這間偏殿正中掛著一面天下萬國坤輿全圖。毫不掩飾地表露出皇帝陛下的野心,以及對未來皇位繼承人的期盼。在偏殿四周的屏風上,寫滿了四方重要國家的名字,一旁還有簡單的批語。

  尤世威緩步上前,行了朝禮,朗聲道:“臣尤世威,拜見陛下。”

  “興。”王承恩高聲唱道。

  朱慈烺自己也是到了沒多久,用茶缸喝了一口茶,卻是宮中庫房里發現的陳茶。

  這種茶本來只能用來煮蛋或是給下等的火者喝。但皇帝陛下硬說這陳茶配上干茉莉花也是化腐朽為神奇的好茶,這才供在御案。

  不過這茶的確提神醒腦,而且茉莉花香氣濃,帶著微甜,口感極好。非但皇帝喜歡喝,現在許多公卿大臣都將這種茶視作工作時候的飲品,以至于京師的陳茶茶價竟然在新茶即將上市的時節逆勢而漲。

  “賜茶。”朱慈烺道。

  王承恩給尤世威上了茶,識相地退了出去。留下殿中幾個泥塑一般的內廷侍衛,以及只管記錄皇帝言行的史官。

  “尤督。東海方面布局如何了?”朱慈烺問道。

  “回陛下,”尤世威道,“毛利家已經接受了我朝開出的價碼,除了白銀之外,還以情報換取大筒,同時保護職方司和軍情司的技術人員前往日本全國繪制地圖。”

  毛利氏雖然失去了十國一百二十萬石領地。尤其是丟了天下著名的石見銀山,但現在長門國指月山本身也是一座盛產白銀的銀山,只是礙于幕府的監管不能放肆開采。

  大明如今將白銀視作儲備金,白銀的存有量直接決定鈔票的印制規模,也決定了大明國內貨幣流通量。對經濟有直接影響,所以毛利氏的軍購對大明經濟大有裨益。

  至于情報,則絲毫不遜于白銀。

  有毛利家作為內應,了解日本當前局勢就有了希望。而且在慶長五年九月間爆發的決定日本命運的關原合戰中,毛利家主輝元作為西軍總大將,雖然最終敗給了東軍,讓德川氏坐了天下,但其在西軍大名中仍舊具有影響力。

  如今半個世紀過去了,德川氏在日本的統治已經十分穩固,西軍諸藩也都因為戰敗而被除封、減封,再難對幕府形成威脅。德川對外樣大名們也都降低了警惕。在這種環境之下,毛利家與大明的聯合反倒不為人注意,大明也能在毛利一族的掩護下更輕松地獲得各地的情報。

  “滅國之戰,情報第一。”朱慈烺感嘆道:“安南就是個例子。”

  尤世威連忙道:“陛下,臣在入宮之前得到露布報捷。上月十六日,羅玉昆部已經攻入了交州府東關縣,逆臣鄭氏因畏罪而舉族。黎氏國王也已經在上京的路上了。”

  朱慈烺明顯松了口氣,道:“當初都以為安南二三月可平,還指望著冬季打到南部去呢。結果還是拖了這么久。”

  尤世威垂首承認過錯。當初總參對安南作戰計劃是十分看好的,而且戰事發展也的確如總參所預料的一般,羅玉昆與狼將成大用東西夾擊,在南方順化的阮氏和在北方的莫氏趁火打劫,讓鄭氏陷入四戰之地。

  然而鄭氏卻表現出了極強的抵抗精神。而莫朝本來就得位不正,安南百姓更傾向于黎朝,故而襄助鄭氏。加上“北屬時期”安南百姓對明軍留下的糟糕印象,更是全力抵抗大明軍隊的行動,甚至出現了自發偷襲明軍的“義兵”。

  羅玉昆所在的西路因為地勢高,居民少,所受到的抵抗還算能夠承受。成大用所面對的平原地區是安南的產糧區之一,人口稠密,在初期甚至連自己的大營都險些失守,幸虧總參未雨綢繆,從福建調派了一個全火銃方陣營協防。

  安南北部的冬季與廣西氣候相近,大約在十度上下,雖然不足以凍死人,但仍舊需要冬裝。這也讓總后勤部焦頭爛額了一陣,尤其是對羅玉昆部的補給格外困難,讓羅玉昆這么一代福將都難免掌心冒汗,最終靠著軍心紀律,硬挺了過去。

  “有了安南前車之鑒,職部等以為,日本還當以蠶食為主。”尤世威將話題引回了日本。

  朱慈烺糾正道:“非但日本,對于文法已定,禮樂有方之國,都要謹慎再謹慎些。”

  “是。”尤世威應聲道。

  報紙上在爭論了數月到底什么樣的人算人之后,話題拓展到了如何區別國家和部落。這個問題也決定了“人”的定義,最終達成的主流認識是:有禮樂者文法者為國,其民為人;有禮樂而無文法者為蠻夷之邦,其民為蠻夷,雖為人,然有待王化;無禮樂文法者,為部落,其民非人。

  安南、日本,可都是禮樂自成一體,文法具足的國家。而西、北方面的蒙古人已經再次胡化,看不到一點漢化過的痕跡,所以被認定為有禮樂而無文法的蠻夷屬國。

  “陳德那邊進展如何?”朱慈烺問道。

  尤世威道:“陳德在基地建設上進度喜人,不過總參謀部認為朝鮮駐軍很難承擔重大軍事任務。”

  “是想調動近衛軍去日本作戰么?”朱慈烺問道。

  如今三個近衛軍各有駐防區域。近衛第一軍被分成師、營級單位,北自天津,南至福建,沿海諸省都是他們的的防御范圍。近衛第二軍負責整個遼寧以北作戰,那邊地闊人稀,攻防范圍也到了極限。

  近衛第三軍負責京畿防御,因為北伐戰略的展開,已經越來越往宣府、大同方向調派,勢必抽不出人馬前往日本。

  尤世威知道皇帝誤解了,連忙道:“三大主力近衛軍再難調往日本。職部等以為,在日本,我軍應當回避直接參戰,最好的辦法是為倒幕諸藩提供武器,制造分歧,最終讓日本重新陷入戰國征戰之中。”

  朱慈烺點了點頭:“如今力所不逮,也只能如此了。”

  “正是,”尤世威繼續道,“總參還有一份鄉勇訓練計劃。盡快完成沿海諸省的鄉勇制度,加強巡檢司戰斗力,好讓近衛第一軍從駐防中脫身,無論是派往北面或是安南,都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朱慈烺突然靈光一閃,道:“尤督,田忌賽馬故伎尚能用否?”

  “田忌賽馬?”尤世威一愣。

  ——今以君之下駟與彼上駟,取君上駟與彼中駟,取君中駟與彼下駟。

  犧牲局部劣勢以制造壓制性優勢,最終獲取全局勝利,這是孫臏的核心戰略思想。

  如今將驍勇能戰的第一軍放在沿海駐防,只為了對付一些不服王化的海盜,這正是被人下駟牽絆了我方的上駟。

  “換個角度想想,朝鮮兵不堪戰,是我軍的下駟,而日本久戰之兵足堪中駟。以下駟與彼中駟既然不智,為何不能將朝鮮兵調入魯、浙、閩諸地進行防衛,而以近衛第一軍這等上駟調往日本呢?”

  尤世威錯愕地望向皇帝陛下,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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