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切事都是你情我愿,也就沒有爭權奪利爾虞我詐之類的悲劇了。所以世上有個詞,叫做“單相思”。
吳偉業絲毫不覺得擔任什么科長是一樁好事。——雖然“科長”這個詞聽著很霸氣,那是六科廊各科一把手才有的稱號。
但是…好好的遷轉官做著,為什么要去當個太監一樣的家臣呢!
“庶子”這個官職源遠流長,早在戰國時代,權貴們就任命門下心腹為“庶子”,管理門客。國朝的左右庶子,最初的工作也是幫助太子管理門下幕僚。然而隨著時光推移,職名與職權之間早已經發生了變化。如今的庶子只是遷轉官,并不能管理其他東宮門下幕僚。
更別說要跟一幫宮女、閹人在一個屋檐下辦公,吳偉業想想就有種天塌下來的感覺。
“吳庶子,明日辰時之前上班。”朱慈烺道。
“殿下,”吳偉業硬起頭皮,“臣的職司在詹事府,恐怕不能擅離職守。”
“現在詹事府誰管事?”太子問道。
吳偉業被嗆得幾乎無語:那是你的屬官啊!
唔,不過轉念想想也對,東宮屬官很多都沒見過東宮長什么樣。
“殿下,是少詹事項煜。”吳偉業道。
“哦,跟他說,是我的安排。”
吳偉業咬牙道:“殿下,臣是國家之臣…”
“嗯,你要兩邊兼顧么?”朱慈烺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如今還有如此勤勉的臣子。
吳偉業只覺得額角青筋暴跳,卻不好意思當著劉若愚和那女官的面,說一些歧視性的話。雖然他有進士的優越感,但自認為屬于“**倜儻”一派,與那些撩起袖子干架的御史言官絕非一路。
“殿下,臣精力有限…”
“所以你就先顧好這邊吧。”朱慈烺道:“詹事府應該沒什么事吧,我對他們都沒什么印象。”
“殿下若是在講讀時稍稍用心些,或許還是能夠有些印象的。”吳偉業忍不住道。
“哦,那個啊,再說吧。”朱慈烺又道:“一旦開始練兵…我是說賑災,這里的工作勢必不會少。你先緊著這邊的事做好,比你在詹事府混吃等死有意義得多。”
——我怎么就是在詹事府混吃等死了!
吳偉業頓時鼻子發酸:“殿下,臣自崇禎十一年來得充東宮,兢兢業業,夙夜不懈…”
“好了好了,這事就這么定了。”朱慈烺很不喜歡這種煽情式表忠心,努力把工作做好才是正經。他揮退了眼眶發紅的吳偉業,又對姚桃道:“姚桃,從明天開始,你們二科要將東宮外邸每一項收入支出都羅列清楚,每日亥時進當日日記賬。”
——太子竟然記得我的名字!
姚桃一陣眩暈,起身應是,卻渾然不記得太子適才說的什么。
“這五千三百兩銀子只用來購買賑災所用的物事,要單獨列賬,一樣進日記賬。”朱慈烺道:“每旬日合一本旬報表,凡是捐了錢的都送一份。”
“是,殿下。”姚桃這回沒有漏記一字,腦海中也漸漸浮出剛才太子的交代。
“募捐之事要持續做好,就得讓人知道自己的錢用在了什么地方。”朱慈烺苦澀道:“士紳人等都以為皇帝家錢多得吃不完,渾然不知太倉、內帑早已枯竭!否則能看著虜丑肆虐么!”
眾人默然。
崇禎十五年的清兵入關,掠奪銀糧人口之巨,屠戮生民之多,實在是華夏一大慘案。而諸將不肯奮戰的本心,也徹底曝光于天下。光是遼餉一項,國家便收了九百萬兩之巨,卻得了這么個結果,誰還甘心給錢?
朱慈烺頓了頓,轉向周鏡道:“五千三百兩,這是賬上的數目,我要看到的實物也得是這個數目。你要是敢私加火耗艷羨,或是管不住手下人偷摸卡要,就別指望我保你了。”
周鏡打了個寒顫,心中叫苦:看來得自己貼錢才行了…
他不知道自己這兩天沖犯了什么,朝中突然刮起一股邪風,成日里盯著他上表彈劾,各種怪話不一而足。非但皇帝陛下惱怒,命中官到家中叱責。就連皇后娘娘都派了近侍出來,著實一頓大罵。
若不是太子保著,恐怕早就被罷官閑住了吧!
——那老太監看著比我還得太子器重,改天也該聯絡一番。
周鏡望向高深莫測的劉若愚,心中暗暗決定。他卻不知道,言官的彈劾全是這個老太監想出來的主意。
雖然效果喜人,但喜的是太子,絕不包括周鏡這位當事人。
散會時已經過了亥時,每個從屋里走出來的人都有一份難以言表的心情。不同于周鏡的苦澀和吳偉業的沮喪,姚桃頗有些幸福的感覺。她本以為自己的權責被奪了許多,誰知卻成了太子的賬房。
宮中自從要求用東宮財法記賬,賬房的地位就高出了其他所有職司官。任何一個司局,只要膽敢貪墨作假,都會纖毫畢現地從賬目上體現出來。這也是為何劉宮正一定要將財務之權握在手里。
如今,自己也掌握了東宮財權,姚桃更為感激劉姑姑將她派來。
姚桃走到門口,見隨自己來的那個女史還等在門外,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一起走了。兩人一前一后回到侍從室,姚桃將東宮需要的各種賬目分配到人,訂立權責規矩,一直忙到后半夜方才遣散眾人,讓她們回去睡覺。
“影月,你等等。”姚桃叫住適才跟著自己的女官。
“司正有何吩咐?”那女官臉上總帶著一股笑容,讓人看著舒心。
“你是什么時候入宮的?”姚桃問道。
“回司正,是崇禎十二年六月。”
“正好四年。”姚桃笑道:“我比你早兩年,稱你妹妹不冒犯吧。”
“您是七品司正,東宮女官之首,能叫您一聲姐姐,是影月的福氣。”影月甜甜笑道。
姚桃也忍俊不禁:“好一張會說的嘴。是這,我看你做事麻利,從明天開始,你就跟著我辦事吧。”
“多謝姐姐!”影月輕輕一掩嘴:“是,司正!”
姚桃輕輕拍了她的手:“就會搞怪。早些休息去吧。”
“姐姐不去么?”影月瞪大了眼睛。
“還有差事。”姚桃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臉頰發燙。
目送影月去了后院,姚桃抬起手背印了印臉頰,這才見一隊內飾提著燈籠往書房出來,往寢室走去。她連忙移步過去,隔開十來步便止住了腳,道:“殿下容秉。”
朱慈烺停住腳步,道:“說。”
“殿下,今晚可要安排人侍寢么?”姚桃盡量以公事公辦的口吻道。
“侍寢?”朱慈烺有些意外:“女官也可以侍寢么?”
明朝的女官并不負責滿足皇帝陛下的生理需要。雖然也有女官承御,但那十分罕見,而且還會被物議所不容。
姚桃臉上更燙了,強自鎮定道:“有教習宮女。”
“唔。”朱慈烺這才想起母后說過,明年就要給他成婚了。預定的太子妃是寧氏女,貌似也是書香門第,但依照皇明祖制,她家肯定不會是五品以上的高官。朱慈烺還沒見過未婚妻,不過以皇伯母、母后的審美標準,絕對不會難看。
“不用了,早點休息吧。”朱慈烺淡淡回絕了姚桃,心中暗道:真是太看不起哥了,那種事還需要別人來教我么?
***早就做過啟蒙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