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蒲縣。
裴勇牽著瘦馬返回了自己的家宅,當初參加河陽之戰,趙軍水師攻來時,他僥幸逃到中潭城保住了性命,只是帶去的兩名家仆,只剩下一人還活著,另一人在浮橋奔跑時,被趙軍戰艦上的弩炮打中,掉在了黃河里。
蒲縣的家宅是老宅子,在蒲縣城東的河邊,家里有百畝田地,還有十畝水田,這些并非是露田,而是實實在在的永業田,當初裴勇爺爺在時置辦下來的,那時候的裴家多少也算是本地的豪健。
但是現在裴勇返回家里,路上卻看得一片蕭條,田里一片荒蕪雜草叢生。
裴勇生出了一絲不妙的預感,到了家門前,遠遠就看見自己的大兄正蹲在石階上。
“裴松牽住馬!”
裴勇吩咐家奴一聲,自己奔到了家前大聲道:“大兄,我回來了!”
裴勇大哥一愣,待仔細看見是自己親弟弟后,當下大喜,抱著裴勇。
裴勇道:“大兄,這一次我們打得不好,我沒給裴家爭臉,沒有如爹爹般替我們家弄到散官和勛田。”
裴勇大哥安撫道:“說什么話,好胳膊好腿回來就成了,活著回來比什么都強,娘這幾日一直在念你。”
“娘身子好嗎?”
裴勇大哥沒有說話,裴勇見他兄長的神情,上前一步問:“怎么了,娘?”
裴勇大哥長嘆一聲,又重重蹲在地里。
“二兄呢?他怎么不在?”
大兄聽了道:“二兄去市集了,給娘換點藥。”
裴勇大哥看向遠方正在牽馬的只有裴松一人。問道:“小宋子了,怎么沒看見他?”
“沒了。”裴勇垂下頭回答。
裴勇大哥拍了拍裴勇肩膀道:“不要難過。你能回來就好,這一次打趙軍。聽說沒了人不少。咱們先進屋再說。”
裴勇走進屋子,裴家的宅子是爺爺時置辦下的,嚴格按照當時前堂后宅的格局,兩家正房在堂后,后面還有個小院子。左右廂房都住著周家的佃戶和佃戶的家眷,但是現在看去這些房間都是空空蕩蕩的沒有住人。
“這…大兄,這是怎么回事?”
裴勇大哥走到裴勇身旁流下淚道:“散了,都散了,這一次出征。為了湊齊一匹戰馬和一匹馱馬,以及你身上的這兩檔鎧和兵杖,家里向質庫借了錢了,本希望今年秋收,拿地里的收成來還錢,但是你也知道,今年年景不好,地里收成查了許多,結果質庫來追債。乘勢拿了我們三十畝田。還有那十畝水田,娘也是因此氣得病了。”
裴勇聽了頓時大怒道:“這是哪里的道理。”
裴勇大哥聽了連忙捂住裴勇的嘴道:“小聲點,別讓娘聽見,那質庫你還不知道。也是我們惹得起。”
說話間外頭傳來裴松的聲音:“二郎君你回來了。”
裴勇聽了頓時奔到門外,來人正是裴松的二哥,兄弟三人相見又是一番悲喜交加。當下三人一并去拜見了母親。大兄二兄的妻子煮了飯,一家人歡歡喜喜吃了一頓中飯。
當時飯吃剛剛吃完。就聽到外面拍門聲,裴家三兄弟一并迎了出去。原來是折沖府的折沖校尉。
裴家大郎當下客氣地道:“將軍來得正好,來我們家用一頓便飯。”
“免了。”這折沖校尉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折沖校尉當下對三兄弟道:“朝廷加強蒲津渡戍衛,天子有令抽府軍服役,還是三丁抽一,你們裴家有三丁,仍舊是要出一口。”
聽這里,三兄弟都是愣了。裴勇大兄道:“吾弟剛剛從軍還家,這軍役剛過,怎么又有軍役要服?”
折沖校尉冷笑道:“你知道什么,這是朝廷調令,你不明白直接去長安問天子啊。到在這里,你們只要入了軍籍,都只能聽我的。”
裴勇二兄連忙道:“將軍,我們家著實有困難,你看三弟剛剛在河陽經歷大戰,好容易才撿回一條性命,返回家里,我裴家還折了一個家奴,這眼下又要我裴家的人去服軍役,這不是為難我們嗎?求將軍寬容個一二。”
折沖校尉蠻橫地道:“你不要說和我這么多,這是天子調令,這年景這么差,哪家沒有困難的,三里橋的周家,你知道吧?今年征河陽時五丁抽二,他家的三郎君,五郎君都去河陽了,結果三郎君沒了,五郎君被趙狗砍斷了胳膊,成了廢人,眼下剩下三丁,但調令一下來,三丁抽一,他家還是要有人去守蒲津城。沒辦法,這就是規矩,我又不是作善事的,人人寬容得來的,朝廷的差誰來替?”
這一句話說得,裴家三兄弟啞口無言,李唐府兵雖說可以免除一家稅賦,但實際上根本不濟事,因為府兵鎧甲和兵杖,還有馱馬戰馬都是要自備,僅僅是準備一匹戰馬就足夠一般殷實之家大半的家財了。
所以府兵打戰,主要還是靠戰場上的繳獲收入,以及獲得戰功,朝廷賞賜的勛田以及授予的散官。
但府兵保持士氣高昂的情況,主要限于一直打勝戰的情況下,比如這一次征趙,李唐北路大軍幾乎可以說是打敗,可以說一點繳獲都沒有,戰功封賞都很少。因此裴勇返回家里后,因為沒有獲得戰功一臉慚愧地面對父兄。
折沖校尉走后,裴家三兄弟陷入一片沉默。大兄,二兄都是不說話,大嫂在那里哭,埋怨大兄沒有用。大嫂原來是城東的殷實之家,嫁給老實平庸的大哥后,在家里掌握了足夠的話語權。
上一次服軍役,被說是大兄去的,但是大嫂硬是撒潑耍賴抵賴掉,想要推給裴家二郎君,但二郎君的渾家也是個厲害人物,家里是吵作一團,最后還是裴勇主動替兩位兄長承了軍役。
而這一次服軍役按照道理,裴勇已是去過一次了,該輪到裴勇的大兄或者二兄了。
但是裴勇見家里這場景,大嫂在哭罵,二嫂在廚房里鼓搗,故意將碗筷的聲響弄得大大的。大嫂又不甘示弱,開始指桑罵槐般,訓斥自己才三歲的侄兒。
想起房內臥床的母親,裴勇站起身來道:“算了,大兄二兄,這一次還依舊是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