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九章 調整

　　第3屆“東洋證券杯”決賽的第1局，對局室內，當李小強選擇投子認負的那一刻，這場備受大家矚目的李小強和李石佛第1次碰撞，就以這樣一種方式結束了。

　　面對這樣一種結果，世界棋壇幾近失聲。因為沒人能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情況。

　　當然，這并不是說大家沒有想過李石佛會贏。事實上在本次“東洋證券杯”中，李石佛的表現也足夠驚艷，他連破日本好幾位超一流。他進入決賽的軌跡，其實和李小強“富士通杯”奪冠時候的軌跡非常像。雖然在國際比賽中，他的“星光”雖然不如李小強那么耀眼，但是他已經用事實證明了他并非只能夠在韓國棋界稱王稱霸。

　　賽前當大家把李小強和李石佛拿來比較的時候，雖然大部分人都認為可能是李小強的實力占優，但最多也只是“稍處上風”而已，雙方的差距微乎其微，總體上還是勢均力敵。

　　因此可以這樣說：大家當然想過李石佛可能會贏。但是他贏得如此簡單，贏得如此干脆，贏得如此輕而易舉，這就是大家沒有想到的了。

　　“在剛剛結束的第3屆“東洋證券杯”決賽第1局較量中，大家預料中的精彩場面并沒有出現。由于李小強罕見的失常，他在比賽中表現出一種莫名的急躁情緒。這也導致他很快就敗下陣來。。。”

　　這是在第1局比賽結束后，各路媒體運用最多的一種評述方式，也是圍棋界對這局比賽比較一致的看法。例如在比賽結束的當天晚上，聶旋風在接受國內媒體采訪的時候就是這樣回答記者提問的：

　　“小強今天下的根本就不是棋，他的很多招法完全是莫名其妙。我雖然不明白在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如果小強繼續用這種狀態來下這個決賽的話，我認為他后面會非常艱難。。。”

　　“那您是不看好李小強這次能奪冠嗎？”

　　“不不不，盡管小強這盤棋輸了，但是我依然認為小強的實力要比那個李石佛更強。下這盤棋之前我是這樣認為。下完后我還是這樣認為。和李石佛相比，我們的小強在技術上要全面得多。可以這樣說，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小強的水平，我現在只是擔心他的狀態。你可能不知道吧，其實小強自從出道以來，他的表現就非常穩定，他的狀態之好讓人驚訝。在我們國家圍棋隊，從來就不會為他的競技狀態擔心。在以往的比賽中，并不是說小強不會下出壞棋，但是他一般很少出現大的失誤。出現連續失誤的情況更是絕無僅有。但是像今天這盤棋這樣，他的失誤如此之多，出現的頻率如此密集。他整盤棋完全就像是在夢游。這是在以往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這個就很糟糕。這也是我最為小強擔心的地方。”

　　“那您認為是什么原因造成李小強表現失常的呢？”

　　“對了，你這個問題才算是問到點子上了。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其實我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如果我要知道就好辦了，那我也不會為小強那么擔心。像“競技狀態”這種東西啊，很多時候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如果知道原因就好辦了，那只要在接下來的比賽中調整過來就是。職業棋手怕就是怕小強今天這種情況，事先沒有任何征兆。然后突然就在比賽中莫名其妙的發揮失常，接著就輸掉一場如此重要的比賽。。。”

　　“那您認為李小強接下來需要如何調整狀態呢？”

　　聽到記者最后這個問題后，聶旋風兩手一攤，然后他瞪了這位記者一眼：

　　“你可能是外行吧。怎么問出如此幼稚的問題。關于如何調整比賽狀態，那只能全靠小強自己，別人是幫不上什么忙的。比如我現在連原因都不知道，那怎么能夠提出好的建議呢？”

　　“這。。。那您還有什么話想說的嗎？”

　　“我現在只能通過你這里對小強說一聲：小強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實力。這個時候過去的比賽就別想那么多。努力調整好自己的狀態，盡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波動。我認為你只要正常發揮自己水平的話，獲得最后的勝利還是很有希望的。。。”

　　除了中國的聶旋風。韓國的曹燕子在為這盤棋做掛盤解說的時候，他用了這樣的總結陳詞：

　　“。。。在今天這盤比賽中，石佛一直表現得不錯，他完全控制住了“棋盤巫師”的發揮，他。。。但是必須承認，今天的這盤棋，并不是李小強的真實水平。我現在雖然不知道他到底出現了什么問題，但是他絕對不可能如此弱不禁風。因此在接下來的比賽中，石佛絕對不能掉以輕心。他還是必須百分百的投入，才有可能再接再厲。。。”

　　第1局比賽結束后的第2天，輸棋后的李小強呆在酒店里。他站在窗口，靜靜看著外面的雪景。冬天的漢城，那當然是非常寒冷的，一如李小強現在的心情。

　　“小強，沒事，這不還只是第1盤嗎？現在的比賽才開始。我認為你昨天的中邪純屬意外，那是不可能再發生的小概率事件。因此我認為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咱們就當昨天那盤棋是攢人品。。。對對對，就是攢人品。咱們昨天一次性的就把所有臭棋都下完了，然后你就從明天開始，你來個“怒濤三連勝”直取冠軍。哈哈哈，你認為我的這個建議怎么樣。。。”

　　現在已經是快到了用晚餐時間，李小強已經在窗口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這個時候，羅教練又是一如既往的張羅“后勤工作”去了。能說出這種話的，那當然只有張大記者。要說現如今，張大記者也算是比很多人都更了解李小強。對于李小強的“狀態不對”，張大記者其實覺察得更早。不過很可惜的是，張大記者同樣搞不清楚原因。因此他只能用這種開玩笑的方式來開導李小強。

　　對于張大記者的好意，李小強當然是心領。不過對于他的玩笑話，這個時候的李小強也只能報以苦笑。

　　的確，現在的李小強只能報以苦笑。因為在這個時候。全世界沒有其他人知道李小強“失常”的原因。而唯一知道原因的，恰恰就是李小強自己。

　　李小強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之所以“失常”的原因，那是由于自己的心魔。更貼切的說，自己是輸給了來自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是的，就是因為恐懼，李小強才輸給了李石佛！

　　前世的李小強作為一名資深棋迷，他曾經為李石佛的每一次勝利頓足捶胸，也為李石佛的每一次失利欣喜不已。說來好笑，李小強也曾期盼石佛一蹶不振。不過到后來，等李石佛衰退以后，他又曾經希冀著石佛能夠東山再起。

　　總而言之一句話，在李小強心目中，這是一位贏棋能贏到所有棋迷尊重的人。

　　在沒有下這盤比賽之前，李小強從來就不知道，李石佛的強大，原來在自己的心目中是如此根深蒂固。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埋藏在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好像還是沒有消除。在第1盤比賽中。這種恐懼就清清楚楚的反映到棋盤上面了。這才是自己輸棋的真正原因。

　　換一句俗一點的話說：在這盤棋當中，自己其實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被嚇死的。因此面對這種狀況，李小強當然是無法啟齒。他根本就沒有辦法跟任何一個人說。

　　當然。這還不是問題的關鍵。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李小強雖然清楚自己的問題所在，可是他現在非常茫然，他目前還找不到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這才真正讓李小強抓狂。

　　要說為了備戰本次決賽。李小強可以說是進行了精心的準備。他利用自己重生的優勢，他憑借自己對李石佛弱點的了解。他設計了很多種取勝方法。例如崔毒的“毒蛇纏繞法”，聶旋風的“大局制勝法”等等。在備戰的時候。李小強甚至連依田紀基那種正宗“日本流”本格下法都考慮過。無奈這種下法和自己的特點實在是不怎么兼容，所以李小強才不得不放棄。

　　不過李小強郁悶的發現，自己現在面臨的問題，好像不是這些純技術層面上的問題。而是怎么把這些技術發揮出來的問題。換句話說，自己面臨的其實是心理問題。如果無法克服自己內心的恐懼，那是根本就無法和李石佛爭一日之雄長。

　　但是要怎么克服呢？現在的李小強就不知道該怎么做了。其實說起來也是，類似于這樣的問題，又有誰能夠有真正的辦法解決呢？恐怕是沒有吧。

　　“開飯了開飯了。”

　　就在李小強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羅教練和劉翻譯走了進來。他們同時還推進來一部餐車，看羅教練的意思，大家的晚飯好像就準備在房間內解決。

　　畢竟是因為輸了棋，因此盡管羅教練準備的晚餐很豐盛，但是房間的氣氛還是稍顯沉悶。

　　“小強，你應該知道“平常心”的故事吧？”

　　“嗯。”

　　在吃飯的時候，還是羅教練率先開口說話，他突然問了李小強這樣一個問題。面對羅教練的問話，李小強也只是悶頭扒飯，他無精打采的應了一聲。

　　的確，關于“平常心”的故事，那幾乎是圍棋界最有名的典故之一。李小強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而且他對羅教練的意思很清楚，他無非是想告誡自己，這個時候必須擁有“平常心”。但李小強更清楚的是，雖然說自己第一局的失利，可以說就是因為失去了“平常心”。但是這個東西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自己這不是已經想了一下午了嗎，也不知道如何能夠獲得這種東西。因此他現在對羅教練的這個話題沒有任何興趣，回答起來也無精打采。

　　“的確，關于“平常心”的故事流傳很廣，有很多不懂圍棋的人都知道。在很多人看來，“平常心”好像很神奇一樣。當年的林先生好像就是憑借這個法寶打敗了坂田先生。因此“平常心”也被傳得神乎其神。唉，其實他們不知道的是，真實情況并不是這樣的。在我們圍棋界內部，關于“平常心”的故事還有另外一個版本。”

　　“哦？”

　　聽了羅教練的話以后，李小強這下來了興趣。在這一刻。李小強前世的棋迷心態發作，或者說是八卦心理發作。關于“平常心”還有什么新的版本，這個李小強還真不知道。因此他現在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羅教練。他想從這位棋界老前輩的口中聽聽新的八卦。

　　見到李小強這幅模樣，羅教練笑了。只見他開口調侃道：

　　“吳先生不是指定你是他的衣缽傳人嗎？你連他當時的真正意思都不知道？你這個衣缽傳人是怎么當的。”

　　“真不知道。”

　　“呵呵，看來你這個衣缽傳人還很不合格啊。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我首先問問你，在你心目中，對于“平常心”是怎么理解的，或者說，你認為林先生能不能就依靠這個“平常心”，就能打敗強大的坂田先生？”

　　“不能！”

　　聽了羅教練的問題以后。李小強斬釘截鐵的說道：

　　“林先生之所以能夠打敗坂田先生，最主要的還是他自己的實力問題。他具備了那樣的實力，所以他才能做到，這個才是根本。”

　　“這就對了嘛。小強，我告訴你吧，當年的吳先生其實也是你這樣想的。他也認為當年的林海峰先生有實力和坂田先生一拼。更可能的是，吳大師甚至還認為林先生的實力占優。因此當林先生向他請教的時候，他才會輕飄飄的說出“平常心”3個字就了事。小強，你認為可不可能是這樣？”

　　“這。。。。哈哈哈哈。我認為還真有可能。對對，事情可能真是這個樣子的。。。”

　　李小強想明白羅教練的意思后，他開心的哈哈大笑。在這一刻，他好像弄清了“平常心”這個典故的真相。

　　的確。羅教練說的還真可能是真的。因為在幾十年前的日本圍棋界，坂田先生是吳先生之后的棋壇霸主。吳先生雖然因為身體原因無法取得好成績了。但是他的境界還在，他的眼光還在。作為自己曾經的老對手，他對坂田先生的弱點看得很清楚。而林先生作為他的弟子。他當然對自己徒弟的特點同樣看得很清楚。

　　憑借吳先生的眼光，他可能早就看出林先生的特長能夠壓制坂田先生。換句話說，他可能是最先預料到林先生能夠成為坂田克星的。因此當林先生向他請教的時候。他才沒有在技術上進行具體指導，而是輕飄飄的說出“平常心”3個字就了事。不過吳先生知道坂田不如林先生，可外界不這樣認為啊。在當年，坂田先生的強大可是有目共睹的。當林先生向他挑戰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把林先生當成弱者。因此當林先生真的戰勝坂田之后。“平常心”才會傳得那么神乎其神。

　　“小強，我想你已經想通其中的關節了。那么我在來問你，到了今天，“平常心”這3個字已經被大家上升到哲學范疇。我們先不用管這些形而上的東西。我們還是來說說當時的具體情況吧。當吳大師告訴林先生“平常心”這3個字的時候，他對林先生的具體要求是什么？”

　　“這。。。吳大師大概是要求林先生不用去刻意，只要按照自己最拿手的來，用自己最熟悉的方法去下棋，只要這樣做，應該。。應該就足夠能夠打敗坂田先生了吧。。。”

　　“這就對啦，順其自然就是“平常心”！不用刻意就是“平常心”！小強，你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不用刻意就是“平常心”！

　　當李小強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這時候的他終于動容。在這一刻，李小強也終于明白了羅教練的良苦用心。的確，自己這次用來對付李石佛的辦法，確實是有點太刻意了，刻意得完全失去了自然之道，這樣也讓自己的棋下得非常生硬。

　　“小強，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如此在意本次比賽的勝負，也不知道你為什么會顯得如此焦慮。不過我有一個心得，當自己狀態不好的時候，那么就挑自己最熟悉的棋下，挑自己最有把握的棋下。這樣最容易挑戰狀態。我記得你在很小的時候，當你第1次參加擂臺賽的時候就跟我說過，你只下你自己看得清的棋。怎么你現在自己都忘記了？”

　　聽了羅教練的話以后，李小強在那怔怔出了一會神。然后他真心實意的對羅教練說道：

　　“羅老，謝謝您！”

　　第2天，第3屆“東洋證券杯”決賽的第2盤比賽馬上就要開始。李小強再次精神抖擻的走進賽場。在這個時候，李小強雖然還是無法確定自己能不能夠消除自己內心的恐懼。但是李小強清楚，今天的自己絕對和前天的自己不一樣了。

　　一定不一樣！

　　在比賽之前，依然是張大記者陪同李小強走向賽場的。不過走在路上的時候，兩人都是默默無語。等到了門口的時候，張大記者只是拍拍李小強的肩膀。然后李小強就這樣走進賽場。

　　不過等李小強進去以后，張大記者并沒有急著離開。他來到對局室外面的一顆大樹背后，羅教練就在那里站著。

　　“羅老，您認為昨天的開導有效嗎？”

　　“不知道，我現在只知道，對于今天的小強來說，其實已經是背水一戰。我希望。。。今天能夠看到一個不一樣的小強。”

　　在這一刻，羅教練盯著對局室的大門出神。

　　在對局室內，李小強vs李石佛的第2盤比賽很快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