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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來日未卜兇與吉

  齊御風猛然喊出這一聲,回頭一見,卻又看達斯坦仰天吐了一口血,急忙上前握住他的雙手問道:“如何?”

  達斯坦臉色蒼白,仰躺在地,略微喘息了兩口氣,搖頭道:“暫且還死不了。”

  他先前發了狠勁,硬生生拖住了那頭牦牛,明知己力不敵,非敗不可,但實逼處此,別無他途,此時乍然松懈下來,只覺得全身大汗淋漓,已經深受重傷。

  齊御風見他脈搏極為微弱,似乎有無數股絲線般的內力強行亂竄,不可收拾,當即道:“你先別說話,我替你療傷。”

  達斯坦搖頭道:“我死之后,你將這枚令牌…”他勉力要從懷中掏出一物,正當此時,只覺得胸口一緊,一股熱流傳送了過來,當即他不由得心中吃了一驚,心說想不到他小小年紀,內功已經如此高明,立刻吸了一口氣,入定運功,運勁通脈。

  齊御風連運幾下,都覺得功效甚微,睜眼一看,眼見達斯坦面色青紫,心中不禁忐忑,心道只要這內勁再亂竄一會兒,他非得經脈俱碎,渾身癱瘓不可。

  當即他一咬牙,對著雪怒說道:“你替我們守著,無論誰來,都不可讓他靠近!”

  雪怒似懂非懂,微微點了點碩大的頭顱。

  齊御風又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氣,忽地躍起,左掌撫胸,抬手一指,一陽指霎時間迸射而出,點中了他的頭頂的百會穴。達斯坦本來屏住呼吸,全身已經入寂滅之境。這一點過來,全身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跳,只覺得一股熱氣從頂門上直透過來,心中不由得想到,這少年是什么功夫,這點穴手法可當真奇妙。

  齊御風一指點完,立刻縮回,身子未動。第二指已點向他百會穴后一寸五分處的后頂穴,接著強間、腦戶、風府、大椎、陶道、身柱、神道、靈臺一路點將下來,不到半炷香功夫,已將他督脈的三十大穴順次點到。

  他此時歷經數十次戰陣搏殺,武功見識俱已經大非昔日可比,身子強健,遠勝過原來養尊處優之時。但這“一陽指”為人療傷,最為耗費內勁,他點完這三十六個穴道,卻也不禁累的搖搖欲墜,渾身大汗淋漓。

  他坐下修習片刻,只覺得口渴得不行。一時卻也尋不到水源,便也不管不顧,就著那牦牛血管喝了幾口,這才精神一震,隨后又起身在他任脈二十處穴道上點了一番。這一番卻全是快手,但見他手臂顫動。猶如蜻蜓點水,一口氣尚未換過,已點完任脈各穴,這二十五招雖快似閃電,但著指之處,竟沒分毫偏差。

  那達斯坦受了這二十五指,心中登時驚訝無比,心道這指功傳來的內力如此正大洪沛,純是一股純陽正氣,自己這內功雖然威猛強悍,但對比之精純程度,卻遠遠不如,而且他每一招又均堂廡開廓,各具氣象,真乃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登時對這少年驚佩無已,心道:“咳,天下竟有這等功夫!”

  齊御風點完這幾處,已經是渾身精力渙散,累得不行,便連站也站不安穩,當即左搖右晃,眼前一片模糊,只覺得口中沸騰,口渴異常,當即又趴在地上,捧起一手牦牛血喝了下去,心中直道:“這位乃是明教的金毛獅王,對我復興大業日后當有無盡的好處,今日若是救他不活,回去可怎么對韋蝠王交待?”

  “而且一個外國人,毫不利已的動機,把漢人的復興的事業當作他自己的事業,這是什么精神?這種人若就此在自己眼前逝世,日后若見到張無忌,可怎么跟人家解釋交代?”

  他此時眼前模糊,手上無力,當即運起紫霞神功,稍微調養了一番,接著又慢慢騰騰點他陰維脈的一十四穴,待這一十四穴點完,他只覺得困倦無比,直想躺在地上,就此絲毫不理,大睡一場,但他頭腦中卻緊繃著一根弦,不能睡,不能睡…

  只聽撲哧一聲,齊御風吐出一口鮮血,卻是在他身子歪斜快倒了的時候,咬破舌尖,刺激了自己一番,當即他只覺得渾身一震,登時快捷無倫連點他陽維脈三十二穴,這一次他運勁全身力氣,搏命一發,倏忽之間,三十二穴已經點完,自己也終于倒地不起,一頭栽倒在那死去的牦牛身上。

  他身子一弓,團成一團,就想要就此睡去,可腦子里卻似乎還有些事情未了一般,當即他竭力驅逐,想諸事不理,就此睡去,可是那事情卻如同一只討厭的蒼蠅一般,怎么也揮之不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昏昏沉沉,眼看就要迷失了神智,這時那事情卻如同黑夜里的閃電一般照亮了他的腦海。

  還有帶脈八穴…

  那奇經七脈都上下交流,帶脈卻環身一周,絡腰而過,狀如束帶,是以稱為帶脈。

  帶脈不通,先前之功又有何用?當即他勉力支撐起身,爬到了達斯坦身邊,摩挲著一點而去,這一指之功,登時如消耗了他全身功力一般,只覺得身形一抖,便舉不起手來。

  接著好一會兒,他才緩緩爬起,側過身子,那雪怒看出的他心意,似乎要轉到達斯坦身側另外一邊,當即湊了過來,叼起他的身子,將他輕輕放了下去。

  齊御風沖著它微微一笑,心說這雪怒倒是心細,那雪怒得他嘉獎,心中歡悅,當即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臉頰。

  齊御風休息片刻,再一指伸出,他出手極為緩慢,這八個穴道也點得甚為艱難,口中呼呼喘氣,身子搖搖晃晃,大有支撐不住之態。

  這一連八個穴道,卻比先前幾十個穴道更為艱難。齊御風只覺得大汗淋漓,渾身衣衫濕透。冷風一吹,似乎都結成了冰雪一般,當即只能苦苦支持,顰眉咬唇,竭力忍住。

  他點過最后一個穴道,勉力一掌在他章門穴上一拍,心中只道:“成了…”

  這帶脈一通,全身周天穴道自動打開。一陽指的功力滲透其中,便是他想要死,也沒那么容易了。

  齊御風嘴角帶著一絲微笑,闔眼仰頭,就此昏迷睡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只聽得忽喇一聲,接著一股血腥之氣沖向鼻端。他剛要睜眼,卻聽得一個沉雄的聲音喊道:“先莫睜眼,一口干了。”

  齊御風只覺得觸唇之處,似乎有一碗熱湯,當即張開嘴巴,登時只見那人一抬手。一碗熱氣騰騰的血液參雜著些許固體,便倒入了他的咽喉之中。

  齊御風只覺得這股血腥之氣,臭烘烘的,端的讓人無法接受,正要嘔吐之際。那人在他胸口一拍一順,登時一股熱流徑直入胃。卻是想吐都吐不出來了。

  他喘息片刻,輕聲問道:“達…,你內傷好了么?”

  達斯坦聽到這話,心中不禁一陣感動,久久不言,當即虎目含淚,點頭道:“你已經為我理順了經脈,《九陽真經》之中更有療傷之法,我沒有事了。”

  齊御風微弱的點點頭道:“那…就好。”

  達斯坦聽到這話,再不遲疑,當即雙手握緊他的脈門道:“你全身放松,不論如何痛癢異狀,千萬不可運氣抵御,記住我說過的每一句話。”

  齊御風迷迷糊糊,忽地打個寒戰,身子微顫,臉色霎時間蒼白起來,當即只是胡亂點了點頭。

  達斯坦見狀,吸一口氣,收攝心神,一股暖氣從丹田中升上,勁貫雙臂,兩道內氣從雙掌之上,沁入齊御風的體內,齊御風只覺得一股熱流涌入,登時體內枯萎的經脈為之滋潤,心神一寬,精神便稍微振作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達斯坦頭頂籠罩氤氳白氣,顯已出了全力,汗氣上蒸,而齊御風卻通體通紅,猶如蒸熟了的螃蟹一般,那雪怒看著這般奇景,不禁甚是奇怪,當即睜大了眼睛,抬眼望去。

  稍等了一會兒,達斯坦道:“你已絕頂武功為我療傷,眼下功力用盡,消耗極大,非得一年半載,身體才能恢復,而且能不能恢復舊觀,卻也難說,眼下這黑火寶血卻是神物,火勁極大,雖然燒灼經脈,卻可幫你沖破枯萎的經脈,眼下咱們手掌一刻不可離開,你須謹記。”

  齊御風此時心中已經清明,當即微微點了點頭,只是頭腦之中困倦猶存,卻睜不開眼睛。

  達斯坦道:“我說一句,你在心中默念一句,切不可半點有錯。”

  接著他說道:“天有五氣,見之者昌。五氣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萬物生乎身。精氣混一,玄關一竅,咱們先攻第一竅,空于下焦,精不妄瀉,鉛花生矣。”

  齊御風只覺得他一句話說完,一掌拍擊在自己的胸口之上,自己陡然身體一空,似乎心肺一時全都消失,只剩下了個空殼一般,然后從達斯坦雙臂之中,似乎傳來了一道內氣,登時如同引燃了體內的滾油一樣,無盡烈火,升騰而起,焚燒體內,這熾怒來襲,齊御風當即運功鎮懾心神,調勻內息,可越是運功,四肢百骸越是難受,只覺全身燥熱,有如火焚。

  他只覺得全身如同在油鍋里打滾一般,全身肌膚焦干欲裂,等他覺得再也支撐不住,只欲朝天狂嘯以解痛苦之時,卻聽得那達斯坦道:“忍著些,再來一碗。”接著卻見他又在身邊火堆上的鍋子中舀了一碗熱血,也不顧滾燙,當即倒在了齊御風口中。

  齊御風又被他強迫喝了一碗熱血,只覺得這一碗熱血喝下,渾身燥熱無比,猶如身處火爐中一般,那一滴滴熱血,仿佛如同一塊塊燒紅的鐵塊,不斷烙印在他的心肝脾肺之上。

  但是那粗壯的臂膀牢牢抓住他的雙手,卻又使他動彈不得,等過一會兒稍微涼了下來,他正自茍延喘息,達斯坦卻驚異的說了一聲:“咦,貌似還不夠?”

  說罷他一拍齊御風下巴。這可憐人自動張開了嘴巴,又被他灌了一碗熱血進去。

  齊御風連喝三碗之后。身體復而變紅,接著又復而變黑,如此三沉三降,達斯坦才說了幾句口訣,教他如何空于下焦,一邊以內功度過去,幫他打通經脈。

  齊御風一身奇經八脈早已打通,此時火勁沿著經脈亂竄。運轉在體內一周,不一會兒便匯入丹田,裊然無息,齊御風只覺得那股熱火之氣,只到了丹田之中,那股狂暴之氣才逐漸沉降了下來。每過一刻,身體便舒服一份。仿佛有一股清泉浸潤,待到后來只覺得清涼舒泰,說不出的舒暢愜意。

  正當他覺得自己似乎活了過來之際,達斯坦又道:“再來!”說罷也不理他是否愿意,抬手撈起一碗血,又灌在了齊御風嘴里。

  齊御風不斷吞咽。只覺得自己是在吞咽巖漿一般,痛楚難當,好在此時口舌早已麻木,倒也不虞更多痛苦,當即一連被他連灌了九碗熱血。肚子高高隆起,這才算罷。

  達斯坦道:“你先前所聚攏。不過練精化氣之道,現下體內真氣充沛,便可化而神之,人之生存賴以氣,心必空於下焦,無驚無恐,無忿無怨,則氣平順,道暢通,中氣足而不思食,銀花生矣,你現在就當自己死了一般,出現什么異狀,你都別在乎。”

  齊御風此時覺得自己漲得如同一個皮球一般,那里還能在乎什么,當即哼哼唧唧,點頭答應,卻見達斯坦一掌拍擊在他腦門之上,登時渾身又是一片熱火焚燒,只覺得肚子似乎要冒煙了一般,當即只想就地打滾,嚎叫,才能解除這等無窮無盡的苦難。

  可是達斯坦卻伸出雙手,如兩根鐵鉗一般,牢牢捆住他的四肢,令他無法動彈,而他雖然想要張口發聲,卻也嚎叫不出一絲聲音,只聽得達斯坦不斷勸慰道:“忍住,忍住,須心中空明,什么都不要想,只當是一場虛妄,這身子不是你的。”

  可他說的容易,做起來卻哪有那么簡單,齊御風齊御風只覺得那股熱流炙熱之極,突然復又涌起,激蕩威勢,充溢激蕩,仿佛如破體而出一般,心中只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達斯坦漸漸覺得他沖突越來越是力大,自己已然有些困他不住,當即喝道:“此生原賴造化功,冥冥天意恨未通。一朝身與名俱滅,剎時成幻剎時空。”

  齊御風猛然聽到他如此大聲的呼喝出幾句詩,聲傳四野,不禁一怔,心道這卻是什么意思,我通讀過諸多詩詞冊子,怎么這詩似乎我從未聽過?

  當即他心有別念,這痛楚便減弱了一份,手腳便也忘記了掙扎,但等他回思過來,卻又覺得一股巖漿拍在了他的心頭,登時渾身疼痛欲裂,復而又手蹬腳刨起來。

  達斯坦見他剛才念詩有些作用,便又道:“這乃是我波斯大詩人峨默所做的詩歌,乃是波斯總教之中,信仰的歸宿,靈魂的良藥,與我等安定心神,大有裨益,我再與你念一首,你品評一番。”

  齊御風心道:“這什么峨默,似乎在那里聽說過,好像是什么山中老人的師兄弟,明教波斯總壇之中的功夫,多半為這山中老人所創。”他心中存著別的念頭,這火勢似乎便消退了幾分。

  達斯坦趁熱打鐵,當即又吟道:“

  前生惘然如煙逝,來日未卜兇與吉。

  前塵已逝來未知,莫付今朝與岑寂。

  如此江山信多嬌,遺世仙袂自飄飄。

  人物風流俱往矣,尚有王孫夢未了。”

  齊御風尋思,那峨默本是波斯人,定然不會漢文,這等文雅的詩詞,卻不知誰所創出。

  他害怕那痛楚,當即心中細思那詩中的意思,只覺得這人豪放不羈,迎風且吟,充滿想象力和才氣,而且詠嘆所致,盡是人生在世的短暫渺小、宇宙時空的浩瀚偉大,確實功力不凡。

  達斯坦見他身形不動,腦袋微微晃動,似乎在想著什么,當即道:“飄飄入世,如水之不得不流,不知何故來,也不知來自何處;飄飄出世,如風之不得不吹,風過漠地又不知吹向何許。”說著便輕輕放開他,嘆息道:“你能悟了這話,今日便可功成。”

  齊御風聽他說到這話,微微搖頭道:“這句譯的不好,我聽韋蝠王說過,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處來兮何所終。跟這句是不是一個意思?”

  達斯坦笑道:“我不懂你們中原詩詞中的信達雅韻,不過是自己聽來的而已,你若理解的這意思,現在就心中不存他想,做到無驚無恐,無忿無怨。”

  齊御風當即點頭,收斂心神,安神守竅,沉息墜肩、開眼吐氣,默念這那兩首詩,不一會兒,只覺得心中空空蕩蕩,雜事不生,漸漸的靜定下去,便是連這兩首詩也都盡數忘卻了,他肺臟吐故納新,交接內外表里,全身內氣經過進火而升華,最后聚于泥丸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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