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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大廳議事

  無塵見眼前苗人鳳神采飛揚,眼中威儀含而不露,不由得心底暗暗嘆息了一聲。

  他此生專研劍術,腿法,以補肢體不全之憾,內功一途,到底是疏忽了,先前年輕氣旺,還能打得動,此時年過七十,哪里還拼得了命,使得了快劍。

  而眼前苗人鳳歲數雖比他年輕不了太多,一身筋骨卻依舊健旺如昔,單是方才那長途奔襲的輕功,便可以看出此人內功之深,實在出神入化,自己萬萬不能相比。

  當下無塵,苗人鳳,這一對天下一等一的豪杰,相對目視良久,都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在里面。

  無塵一拍大腿,道:“唉,來的晚啦!”言語中可惜之情溢于言表。

  想他三十年前,號稱天下第一劍,縱然失了一條臂膀,縱橫江湖,除了南少林和天山的幾個老怪物,幾乎無人能敵。

  而同時代的苗人鳳,則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走遍天下,單打獨斗未嘗一敗,兩人都是好大的名聲,居然從未見過面,更未曾動過手。眼下無塵已經年過古稀之年,卻已經再也不是保養得依然精壯威猛的苗人鳳的對手了。

  當下苗人鳳與無塵見了禮,再與趙半山寒暄,轉頭看那邊林爽文,不由得微微一怔,輕聲問道:“這位是?”

  林爽文勉力掙扎起身,拱手道:“在下臺灣林爽文,參見苗大俠。”

  他一舉手,身邊三十幾號人皆拱手為禮,整齊劃一,上前參拜。苗人鳳行走江湖四十余年,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創下偌大的名聲,方才見到那絕頂的輕功,眾人早已心悅誠服。

  苗人鳳“哎呦”一聲,連忙上前托起林爽文雙手,道:“林兄在南方起事,我等心向往之,無奈年紀老邁,無能為力,聽聞事有不成,我與小婿夙夜憂嘆,萬幸總舵主現在保全有用之身,可不能行此大禮,折煞我也。”

  當下手掌搓動,傳遞一絲暖融融的氣息,林爽文臉色由白變紅,再由紅變白,精神健旺了許多。

  苗人鳳一揮手,命令雙胞胎兄弟與齊御風攙扶著林爽文,他自己在一邊陪著紅花會與天地會諸位英雄,一行人徑直回轉。

  等到半路,玉筆山莊的家丁們過來,扶林爽文上了狗拉爬犁。行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玉筆峰腳下。

  眾人見山勢雄偉,易守難攻,又是感嘆一番,經絞索上了玉筆峰頂,進了莊門,到了大廳落座,一邊齊御風攙著林爽文落了座,連忙吩咐丫鬟奉了茶。

  他與雙胞胎兄弟二人一路向趙半山和苗人鳳打聽,才曉得這林爽文乃是當世響當當的一條好漢。

  他在乾隆五十一年,在臺灣密謀舉事,響應者共有五十萬余眾,攻城掠地,連敗官軍,所到之處扶難解困,江湖中人無不稱道。他這次起義,乃是全臺灣有史以來最大的反清起義,可惜前年因叛徒出賣,內部失和,又兼清廷換了福康安為大帥,重兵之下,不幸被清兵鎮壓,又因叛徒出賣,林爽文于前年二月被俘,被福康安押解北京,準備問斬。前些日子經由胡斐救出,才免于一死。

  一干人落了座,徑直都看向林爽文。

  林爽文得無塵和苗人鳳內功之助,氣色好了許多,此時坐在大廳中,熏了爐火,面色居然也有些紅潤,張口說道:“苗大俠,無塵道長,趙當家,諸位大名神往已久,今日得見果然不凡,我天地會今日拜訪此地,第一件事是要感謝胡大俠對我救命之恩,要不是胡大俠仗義相救,我這條命眼下可就被活剮啦。”

  苗人鳳笑道:“這些時日中,連年水災、旱災、蝗災相繼不斷,百姓饑寒交迫,流離遍道,甚至以人為食。朝廷卻反而加緊搜括,增收田賦、林總舵主,義氣昭昭,天下聞名,縱然此次事敗,他日也必定匡扶中興,恢復漢室,胡斐不過仰慕公之勇決而已,此等小事,何足掛齒。”

  林爽文感嘆道:“若非我等感嘆民力維艱,生不如死,清狗百年基業,人心早已思定,怎能貿然起事。實在是乾隆逼人太甚矣!”

  無塵道長聞言,皺眉不悅道:“莫非乾隆逼人不甚便不起義了?”

  林爽文苦笑道:“若是能過上好日子,老百姓可不管主子是誰哩。”

  “可惜我此次舉事,卻是犯下了天大的錯誤。錯用莊錫舍等人,否則勝敗由未可知,只可惜了我莊大田兄弟。”

  苗人鳳道:“哦?我等久居遼東,卻是不知其中原委,敢問其詳?”

  林爽文哀嘆一聲:“我等當年起義,攻下彰化,殺了知府,林某不才,當時自稱‘盟主大元帥’,剪辮留發,恢復大明衣冠。當時我鳳山好友莊大田,也集結會眾,起兵響應。南下北上,匯合成一股,正待攻克臺灣府衙之時,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趙半山插嘴道:“可是與泉漳械斗有關?”

  林爽文道:“不錯,出賣我兄弟之人,名喚莊錫舍,這人原本也是鳳山天地會的會友,只因為原籍泉州,便與我等有了二心。想我等原籍漳州,泉州兩種海島移民,互斗不止,大田兄弟一心為公,想化解這段恩怨,便對莊錫舍推心置腹,屢次那叛徒投降滿清,大田都原諒了他。”

  “誰知,后來莊大田引軍北上,與我合攻臺灣府衙,留莊錫舍駐扎南潭。莊錫舍卻又向清方投降,并且捆了我麾下女將金娘與她的丈夫林紅。致使事敗,也害了我莊兄弟的一條性命!”

  “這莊錫舍當真可恨,林總舵主莫急,待老道改日下山,替你殺了這狗賊。”無塵道長一拍桌子,氣憤填膺道。

  林爽文拱手致謝,他手下現在并無一流高手,說不定報仇一事還真要著落在這天下高人手上。他心中念道此處,突然想到,這奴顏卑膝向韃子投降的,更可恨的卻是另有旁人。

  林爽文苦笑道:“我等陋生海島,舉事三年,未有寸功,比之紅花會當年于六和塔差點殺了那滿族頭子之威風,實在慚愧。”

  無塵正色道:“總舵主之言差矣,想你今日起義,耗費清廷千萬白銀,調兵數十萬,此等風云際會,便遠勝我紅花會小打小鬧了。先前我等擒獲乾隆,也亦曾沾沾自喜,但觀兄弟所為,實不足萬一也,我等皆以為換了一個皇帝,便是恢復漢家江山,須不知乾隆心底險惡,除非我漢人舉事,否則絕難成功。”

  苗人鳳也道:“不錯,我胡苗范田四家,原本為闖王侍衛后裔,也曾多年經營,一心恢復漢室,可惜碌碌無為,終究成不了大器,林公盛舉,雖被滿洲韃子鎮壓,但我中華千萬兒女,終有一日,都如林公一般,終于一日,定可恢復我衣冠漢冢。”

  林爽文苦笑道:“諸位英雄實在折煞我了,想我天地會當年在陳近南總舵主帶領下,英雄遍地,外有臺灣雄兵,內地有各堂口的英雄好漢,最終也未成大器,現今清廷腐敗,才使我豎子成名矣。”

  趙半山搖頭道:“若林公是豎子,我等皆是草包了。現下乾隆昏庸,重用貪官和珅,正是我等大展身手之機,林公若是有意,我等上報陳總舵主之后,倒可效犬馬之勞。”

  林爽文慌忙擺手,道:“如此可折煞我了,紅花會諸位英雄,均是一等一的好漢,我麾下哪能容得下如此大才,天地會現在人才凋零,若紅花會各位當家不棄,我等更愿意追隨左右。”

  無塵搖搖腦袋,無奈道:“紅花會現在隱居回疆,我等俱已年老,后一代也無杰出人才,已不復當日盛況。倘若真當舉大事,也只有我們幾把老骨頭還能動動,其余人等,俱不堪重用。”這話聽得那一邊那個叫復華的少年,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一時間室內一陣沉寂,這些年乾隆逐漸開始昏庸無道,治下貪腐成風,賄賂公行,民間怨聲載道。

  乾隆重用貪官和珅,設立議罪銀制度,將昔日吏部罰俸祿的權力搶到皇帝手中,眾多大臣發現妙處,便主動要求繳納議罪銀。

  常以小過而自甘受罰,動輒幾萬兩的貢獻給乾隆,一方面說明自己要求嚴格,一方面又賄賂了皇帝,可謂一舉兩得。

  譬如河南巡撫畢沅以“未能迅速搜獲要犯”為理由,自請罰銀二萬兩。又有一河南巡撫何裕城把香灰弄到了朱批奏折上,因此“惶惶不可終日”,積極要求自請罰銀三萬兩。手筆之大連皇帝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遂降旨說:沒有那么嚴重,加恩寬免銀二萬兩,交一萬兩上來就可以了。

  所謂吃人的嘴短,用人的手短。老皇帝對于那些踴躍交納議罪銀的官員不可能不高抬一點貴手。議罪銀不僅沒起到懲戒作用,反而變相使貪污橫行,為犯罪提供了保護傘、“免死牌”。

  積累多年的家業被罰光后,官員們的第一選擇往往是更加瘋狂的搜括。導致民怨鼎沸,更加上他六下江南,派軍征伐東南諸國,多費財孥。滿清日趨腐朽,日薄西山,正是大舉的好時機。

  只可惜紅花會與天地會現下俱無杰出的人才出來,如此大好時機,即便要白白錯過。

  眾人心中都有此念頭閃過,不覺喟嘆了一聲。

  林爽文沉吟半晌,說道:“先不談這些,我此次前來,卻是因為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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