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安,剛才的演講真是棒極了,每一句每一個單詞都說進了我的心里,伙計,這杯敬你!”
“謝謝!”
接過那杯香檳一干而盡,濃郁的果香在口中彌漫。
“安,你好,認識一下,我是約翰,還記得嗎?最近一陣子我們在公司經常聊天。我得向你說句抱歉,過去我的態度不太好,總是敷衍你,因為我不認為你和我們是同類,但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我的朋友,你或許不懂技術,但你有顆黑客的心,來,為了我的歉意,為了k!”
“為了k!”
笑著再次一干而盡。
“安…”
“安…”
在洗手間洗了把臉,稍稍振作了下精神,安俊赫返回宴會廳的時候,飄散著食物香氣的空間里,靠近入口這邊往來交談的工程師見到他,立刻熱情地迎接上來。
握手、談笑、干杯,面前一張張臉晃過,一個個笑容仿佛拖著殘影在眼底劃去,各種或激動的,或興奮的,或者狂熱的聲音,落在耳邊猶如隔了一層玻璃,飄忽而模糊。
意識好像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控制面部肌肉開朗笑著和人風趣地寒暄,一部分則冷眼旁觀。
有些說不清是酒精的作用還是什么。
這是相當獨特的體驗,讓他想起了夢境剛剛降臨的時候。
只是混沌的大腦有些來不及思索,某一刻,前方的人群忽然散開,哈哈大笑的扎克伯格迎面就是一個熱情的擁抱,隨后他從人群中侍者的托盤里端起一杯香檳高高舉起:
“各位,各位。讓我們歡迎偉大的演說家安俊赫,歡迎k帝國的――”
數十人的嚎叫轟鳴著,興奮與狂熱中,還有著掩不住的善意的調笑,那多半是源于安俊赫演講中承諾要把k打造成一個互聯網帝國。
聲浪轟鳴,安俊赫同樣盛放著笑臉。再次飲下一杯,火熱的空氣里,金碧輝煌的宴會廳是無窮的光明在照耀。
酒精的效果開始在大腦里作用,光影微微扭曲著…
嗚――!
轟隆――!
睜開眼來,這是一輛正在疾馳的火車,半封閉而幽暗的車廂。昏黃的燈光閃爍,一切都在微微搖晃著,車外,與另一列相對駛過的列車之間空氣摩擦的轟鳴,仿佛雷霆轟擊著耳膜。來自那邊的燈光閃電一般從前方來又往后方去。
光怪陸離之中,對面坐著一個人。
“你又來了!”
很熟悉的聲音,安俊赫打量著晃動的車廂,片刻后,當轟鳴過去,車外儼然穿越了隧道一般洗去黑暗,照射來夕陽的橘紅的時候,就著那艷麗的光,他看向對面那人,嘆息道:“是啊。我又來了。”
陽光從身后照了過去,光的氤氳蔓延了皮膚和輪廓,滿目儼然秋季楓林一般的色彩里,對面的人抬起頭,是一張熟悉而冷漠的臉。
每天早晨都可以在鏡子里看到的臉。
轟隆,轟隆。
列車在疾馳,車廂里相貌一模一樣的兩人相對而坐。
“上次來也是這里。”
“嗯,從來沒變過。”
“這是你的世界?”
“算不上,只是旅途上的一個工具,可以是任何東西…你喜歡火車。我也喜歡火車!”
“旅途?到哪里?”
“他”沒有回答,轉頭看著窗外,他也看了過去。
外面什么都沒有,無論視野的近處還是遠方的盡頭,空間都被滿滿的黃昏充塞著,看不到鐵軌,看不到城市,也看不到原野或者崇山峻嶺。
單調的世界似乎只有這輛列車單調的行駛。
看出“他”不想回答,安俊赫也就不再多問,停頓了片刻后,方才再次出聲:“那么,你又算是什么呢?我的另一個人格?”
“人格不會被困在這里。”
“那,就是夢境記憶的一種潛意識具象化?”
“他”想了一會兒,點點頭,“可以這么說。”
“看來我需要看看心理醫生了。”
“想殺了我?”“他”笑。
“是啊。”
“果然是安俊赫。”
下一刻,兩人笑了起來,嘴邊皺出的是一樣的紋路,笑意是一樣的淡漠,仿佛鏡子的兩面。
“你上次來是什么時候?我好像不記得了。”
“你都不記得,我怎么會記得。”
“也對…這次為什么過來?”
安俊赫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不過他也不需要回答,對面的“他”提出問題后,就露出恍然的神色,“因為她啊…我發現你挺失敗的,身邊又一個人離開了。”
“很像我…”
“金泰妍!你的包裹!”
舍管大媽高亢的尖叫回蕩在宿舍樓狹小的走廊里,半夢半醒的黃美英被吵醒了,少女煩躁地卷著被單拱了一會兒,睡意終究還是消失了,她郁悶地坐起身,隨后看到泰妍跑出宿舍,不多時,又抱著一個碩大的包裹,匆匆跑了回來。
黃美英一眼就看出來泰妍很開心,那副紅光滿面,矮小的身子抱著包裹,笑容燦爛綻放的小幸福模樣,儼然偷到了奶酪的小老鼠,尾巴險些都要翹了起來。
“抱著什么啊,這么高興。”
“禮物嘍!”
黃美英對禮物最上心了,聞言頓時把感冒什么的拋到九霄云外,精神抖擻地跳下床,幫著泰妍拆著封包。
“你干嘛啊,這是我的!”
“讓我看看嘛,我來到這里還沒收到過禮物呢。”黃美英努力裝出可憐的樣子。
“…好吧!”泰妍勉為其難地撇撇嘴,“不過你要先洗手!”
“討厭!”
一年來相互陪伴的友誼。開起玩笑來自然不需要顧忌,無論如何,拆封包還在繼續,沒過多久,撕掉膠帶和包裝,打開硬紙箱。看著里面的東西,黃美英愣了愣,隨后撇嘴。
并不是為了送的東西寒酸,相反,里面有價值的東西不少,幾件少女可愛風格的。她在美國就熟悉的中檔品牌的衣服,一臺蘋果電腦和一臺,讓她不屑的是,寄來的人一點品位都沒有,把這些東西隨便裝在一起。簡直當垃圾一樣一股腦給扔了過來。
“泰妍,這是哪個傻…”
她正要發表一下自己的鄙視,結果猛然看到箱體內側貼的便簽,落款“安俊赫”三個字落入她眼簾的剎那,頓時把她嚇得一個激靈。
“呃…呵呵呵呵,我是說…這是哪位不拘小節的帥哥,好霸氣的樣子…”
泰妍才懶得理她神神叨叨的,少女哼著歌,將拆開的衣服比到身前,對著窗戶玻璃淡薄的倒影比試著。
嘴角的笑容也淡淡的。卻勾勒出怎樣都掩飾不住的喜悅和憧憬。
稍稍試了下大小,泰妍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們都收了起來,她想等他回來,再穿給他看。
同一時間的清潭洞,智秀正在對著面前打開的包裹里,那兩臺蘋果出產的筆記本、播放器發脾氣。
“哥真是的,都跟他說了,家里不準出現電子產品,總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好啦好啦,買了也不一定現在就要用啊!”
“哼…”有林秀晶幫腔。智秀也不好再說什么了,其實她生氣的并不是這一點,而是拆開包裹后,她發現自己的禮物,除了衣服品牌和秀晶不一樣之外,送的東西都差不多,她就知道,哥哥又偷懶了,多半是隨便逛了逛商場,定下規格,參考品牌因素,然后幾人的禮物標準便依此成批量“復制”。
…榆木腦袋…
恨鐵不成鋼地想著,有時她都懷疑,如果沒有林秀晶這個笨蛋,如果沒有林允兒那個白癡,依哥哥在感情上半點浪漫都不會的性子,會有女孩子愿意嫁給他才怪呢!
此時她口中的笨蛋,正在讀著箱子里的便簽,完后笑了笑,將自己的東西提上樓。
或許是因為用力了,回到臥室后,肚子就有點不舒服,不過林秀晶并不慌張,最近經常有這樣的感覺,像是里面有什么東西蠢蠢欲動,她知道,胎動快要出現了,因此也格外小心。
稍稍休息一會兒,待那種感覺漸漸淡去,她慢慢坐在臥室小陽臺前的躺椅上,一邊沐浴窗外蒙蒙的天光,一邊撫摸小腹。
她愛這個孩子,他也愛。
想起剛剛自己看的便簽里,他對自己可能沒辦法回來聽到孩子的第一次胎動流露的遺憾,午間的光芒下,林秀晶抿嘴微笑。
而在另一邊,智秀口中的白癡林允兒,正坐在床邊,對放在地上的箱子怔怔發呆。
姐姐進來過幾次,看她一動不動,似乎有些擔心,最后一次進來,便問她,“允兒,是你俊赫oppa送的呢,不拆開看看嗎?”
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現在,害怕見到和他有關的東西…
姐姐顯然是不了解她的害怕的,把她的沉默當作默認了,于是找開剪刀,拆開膠帶。
“哇…是圣羅蘭少女復古風格的夏季新款耶,允兒快來看,你個子高挑,穿起來一定很漂亮的…呃,不喜歡?”
“那我們看看這個…哇!蘋果去年剛出的最經典的ipod,允兒允兒,你看,是不是超時尚的?…再不給反應,姐姐就拿走了哦!”
“好吧,敗給你了,我們看別的…哇…”
…你哇夠了沒啊…
允兒無力地翻個白眼,正要開口向姐姐陳述一下自己大姨媽來了又失戀了現在心情很糟糕求她不要再哇來哇去了,然后她就看到,姐姐從箱子里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物盒子。
“還有神秘禮品?”姐姐笑著,揮舞著剪刀剪開包裝帶,“看看是什么…”
看著那盒子,允兒皺了皺眉,正要說什么,忽然面色一急,叫道:“姐姐,不要…”
話音剛起,姐姐已經剪斷了包裝帶,然后…
“神秘”的包裝盒自動炸開,五彩繽紛的泡沫仿佛要發泄被關進盒子多天的憤怒,劈頭蓋臉地將它們的目標淹沒。
呼呼呼呼 被炸成泡沫人的林姐姐,一只手拿著剪刀,一只手還保持著托著什么東西的姿勢,僵硬了。
房間里安靜片刻,不多時。
“噗――”
允兒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笑抽在床上。
“現在,她們應該收到禮物了。”
“是啊。”
“她收到那個惡作劇該怎么辦?”
“不知道…”
“呵,榆木腦袋!”
“你不也一樣。”
車廂還在搖搖晃晃地疾馳前行,諸如上面那樣似乎毫無意義的對話,發生在兩個幾乎知道“對方”一切的人之間,時間不知道流過了多久,這條路仿佛也沒有盡頭,車外的天地仍舊充滿了光,什么都看不清,只是一直前行,一直前行。
某一刻,安俊赫問道:“你在這里多久了?”
“在這里,時間沒有意義。”
“為什么沒有意義?哪怕只是相對的。”
“我說的沒有意義,不是因為看不到參照物,而是另一種概念…”“他”說道,轉頭望來,冷峻的目光似乎隱藏著徹骨的寒冷與黑暗,還有罪惡和殘酷,仿佛只是一個眼神望來,就透著刺骨的冰涼與血腥。
那是屬于夢境的“安俊赫”的眼神,“他”的每一步都踩著尸骨,在腥風血雨中登上顛峰。
安俊赫忽然發現,自己和“他”其實是有區別的,而且很大。
至少,“他”從來不會迷茫。
“很快你就會明白的。”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他在想什么,“他”說,旋即繼續扭頭望著窗外――那里依舊什么都沒有。
明白什么?時間沒有意義?
腦海里這樣的想法剛閃過,一束猶如來自世界盡頭的鳴笛飛快地由遠及近。
嗚――
咣當!咣當!
轟隆――!
陽光猛然被遮斷了,黑暗于霎時間降臨,車廂昏黃的光搖擺,轟鳴、震動,來自外界另一輛列車的燈仿佛閃電飛來又飛去,昏暗下來的視野,光影扭曲變幻之間,對面的“他”回過頭:
“你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