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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不追?追不追?”眾賊頭這下傻眼了。
孫觀已經走遠,繞過了一處山坳,連旗號都看不到了,只聽見依稀傳來的喊殺聲。其他人的追擊欲望都不是很強烈。何況,敵軍的戰術太過不合常理,很難預料到他們下一步要干什么,貿然追擊,說不定又會上當。
“先等等,等斥候回報。”戲志才看著遍地是尸體的戰場,眉頭緊皺。臧霸軍在人數和單兵戰力上都占了上風,可地上的尸體數量,居然也是以臧霸軍居多。
說到底,是時方棋高一著,先后算中了臧霸和自己的反應。
如果先前徐庶轉身而逃的時候,己方按兵不動,管亥的第二波進攻就撈不到任何便宜。如果全軍追擊,管亥仍然撈不到便宜,除非他傻到追在臧霸軍身后仰攻,那樣一來,就該自己這邊大占便宜了。
結果自己這邊先追再停,發現敵襲之后,又倉促列陣,所以才招致了如此之大的損失口 對方的功課做得很足,將自己這邊的首腦人物都研究透了。
不管徐庶后面還有什么手段,至少到眼下,他的戰術是成功的。戲志才心中的警惕已經提到了最高,做好了最充分的準備,以面對今日這無比艱難的一仗。
眼下戰場情況未明,萬一徐庶還準備了第三波攻勢,臧霸軍再度分兵,說不定就正中他的下懷了。分割包圍,各個擊破!
想到這里,戲志才心中猛然一跳,急向臧霸問道:“宣高將軍,能不能讓仲臺將軍暫且收兵?”
“這,”只怕有些為難。”喊霸苦著臉回答。
孫觀可不是他的屬下,泰山群寇以他為首,孫觀等人都是平起平坐的,誰說話聲音更大,看的就是誰的拳頭大。臧霸擁兵八千,冠居群雄,故而是老大,但其他人也不比他差多少。孫觀兄弟的部屬也有六千以上,加上與他交好的尹禮互為應援,說話聲音不比臧霸小多少。
“志才先生,莫非你懷晨。”腦筋一轉,臧霸臉色突然劇變。
他從未懷疑過戲志才的才智,開戰前,泰山群寇之間的關系,對方就了然于胸了,不然開戰時,也不會擺下這么個陣勢。說到底,就是給眾頭目最大的自主權,不讓他們有被約束的感覺的同時,還能保持大軍的完整秩序。
而現在,戲志才突然又要求自己命里孫觀收兵,很顯然…
“計中計!”戲志才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著,神情凝重,語聲急促:“徐元直以身為餌,詐敗誘敵,山里面八成有埋伏!”
鳳凰山的地勢不錯,山勢平坦,風景秀麗,很適合游山玩水,登臨觀風,卻遠稱不上險要。所以戲志才一開始也沒太在意,不認為徐庶會選在這種無險可守的地方與自己決戰。
可事到如今,他早就不這么想了,徐庶就是利用自己這種心理,來了個反其道而行之。他將地利利用到了極致,用那些緩坡,作為沖擊加速之用;用鳳凰山山勢的特殊形狀,完成了兩面包抄;至于埋伏更簡單,這山中山谷不少,隨便找一個大一點的就是了。
“可仲臺不會聽從啊!”喊霸也急了,搓著手,跺著腳,提議道:“要不然,咱們去接應一下?”
“恐怕…來不及了。”戲志才臉色變幻,瞬間從凝重變成黯然。
就在他們商討猶豫的當口,彤云下又傳來幾聲低沉的號角。緊跟著,鳳凰山東麓的緩坡上又出現了一條黑線,一萬多名手持各色兵器的民兵吶喊著沖了過來。
“又來?王八蛋!把老子當傻子耍嗎?”瘋霸看得目瞪口呆,繼而咬牙切齒,大叫道:“保持陣型,都他娘別藏著了,把寶貝都拿出來,用弓箭招呼他們!”
泰山賊不是沒弓箭或者沒箭手,只是弓箭太珍貴,本是打算攻入青州后,攻城或是遇上硬茬子才拿出來用的口先前徐庶的民兵連陣型都跑散了,他哪里會把對方當回事?
現在不同了,他不知道敵軍到底還有多少個攻擊波次,又擔心孫觀、尹禮的安危,急著去救援,干脆把壓箱底的法寶祭出來了。青州民兵人數雖多,但兵甲不足,這寒冬臘月的,碰上強弓的攢射,擦個邊就是一條人命。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第三路民兵大軍壓根就沒沖下來,而是和臧霸打起了同樣的主意。站在兩百多步外,民兵主將將隊伍拉成了個雙層圓弧狀。前排民兵層層疊疊的舉著木盾,后排的則舉著各式彎弓,發動了參差不齊的齊射。
二百多步的距離,只能用曲射的戰法,羽箭在雪花之中往來穿梭,比雪花還密集。剎那間,天空中黑黑白白,銳聲呼嘯,甚為壯觀口 但落下之后,殺傷效果卻十分有限。
臧霸軍的弓箭手,多半都是出自豪強私兵,武藝和箭術都遠勝對方,一直珍藏的強弓,也完全不比諸侯精銳所用的差。
然而,盡管坡度不大,但他們畢竟是仰射,再加上民兵早有準備,用松散且漫長的陣型和厚重的盾牌抵消掉了他們的優勢。
民兵的弓箭大多都是獵弓,軟綿綿的,沒幾分力道,若不是北風正猛,大多數箭矢根本就射不到地方。即便射到地方了,其實也沒多大殺傷力,至少有一半的箭矢根本沒有鐵箭頭,就是根竹竿,不然怎么會被風給吹過來?
沒有準頭,沒有威力,不過卻不是純粹為了惡心人。畢竟有居高臨下的優勢,臧霸軍的披甲率也低,不小心被竹箭戳一下,那也是一個大血口,說沒有殺傷力,那也是說不通的。
對射了幾輪,雙方的傷亡都很小但臧霸卻有種灰頭土臉的感覺。民兵的箭射不死人,但對旗幟的殺傷力卻不小,幾輪射罷,包括臧霸的帥旗在內,泰山賊的旗幟都多了不少透明窟窿,臧霸的帥旗立得最高,最顯眼,結果招致了最多的攻擊,一下就變得千瘡百孔了。
“他奶奶的!”喊霸氣得都快炸了,打了這么多年仗,就沒見過這么無恥的敵人!
這還是軍隊嗎?有這種專門惡心人的軍隊么?短兵相接,他們打了就跑,遠程對射,他們根本就不在意能不能殺傷對手,世人都稱自己為賊,將王鵬舉捧到了天上去,現在看看,到底誰更有賊像啊!
“傳令,全軍攻山,殺上去!”忍無可忍,無須再忍,這樣的軍隊,想必戰斗力有限,不能讓他們一直囂張下去,臧霸怒喝出聲。
“不可!”戲志才連忙攔住,見臧霸怒氣沖沖的轉過頭,眼中滿是不甘和憤怒,他指指山上的將旗,解釋道:“敵軍似乎在拖延時間,而且…宣高將軍,你看那將旗,應知領兵的是誰。”
臧霸一時還真就沒留意,他只知道青州的上將盡在河北,老家只有徐庶獨立支撐,不認為還有什么棘手人物。可戲志才的提點也不可能沒有來由,他舉目遠眺,卻見那將旗上是一個大大的‘田’字。
“田?難不成是…”臧霸看向戲志才,眼中滿是遲疑神色。
“田元皓!”戲志才點點頭,很肯定的說道:“田元皓也來了,可見此戰青州留守諸人已是傾巢而出,徐庶、管亥武藝精強,可沖鋒在前,揮刀斷后。田豐無勇,但智謀卻高,故而他擺下此陣,向將軍挑釁。將軍若追擊,恐怕他們會立刻轉身而走,最終勞而無功,若不追,同樣被他們牽制在此,孫、尹二位將軍那邊恐怕晨…”
說著,戲志才慘笑一聲:“青州既然傾巢而出,勢在必得,此戰恐怕已是“——。”
“不可能!”吳敦指著山上,無法置信的大叫道:“青州動用的民壯雖多,卻只有徐庶、管亥的尚算有些戰力,到了田豐這批,已經不敢近身了,他們憑什么埋伏咱們?就算孫觀中了埋伏,拖延這點時間就有用嗎?”
“最有戰力的都來了?卻也未必!”戲志才突然轉頭看向昌稀,后者先是一愣,繼而茫然,最后突然跳腳起來,大叫道:“不可能!不可能!呂山和我有八拜之交,他不可能騙我,他派來的親兵分明說,青州的使者被徐和斬了…”
在戲志才冷冷的注視下,昌稀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八拜之交?刀架在脖子上,八百拜也是白扯啊!那親兵也未必可靠,親兵也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刀架在家人的脖子上,對呂山那點忠誠又算得了什么?何況,此人…
“巨平來的那信使呢?他人在何處?”昌稀紅著眼,向親衛喝問道。
親衛們互相看著,畏畏縮縮的答道:“開打前好像還在的,現在川,””
“廢物!”昌稀一巴掌捌了過去,將親衛隊正捌了個起趄,怒火稍泄,他轉向戲志才,帶著一絲僥幸問道:“時間未必來得及吧?”
他的信使是起兵之初就派出去了的,在巨平受到的款待還不錯,停留了好幾天日才回來復命。這期間,青州的使者肯定是沒到的,徐和猶豫不決,也可以視為在等青州方面的消息。
后來呂山派人報信,說徐和斬使與青州決裂,他也覺得理所應當。王羽在放權方面太吝嗇,徐和當慣老大的人,能忍得了才怪。
可如果真如戲志才所料,徐和被青伴使者說服,到下決斷,到出兵,留給這一系列動作的時間也太少了,除非川……
戲志才嘆道:“徐和一見青州來使,就下定了決心,擒呂山,清剿其黨羽,揮師東進……如此毅然決然,讓人始料未及啊。
“那現在該當如何?”臧霸也有些慌神了,單單一個徐和沒什么好怕的,可如果加上青州集結的不明數量的民壯,那就很可怕了。
徐和的軍隊,是青州黃巾最善戰的那批人,個人戰力完全不在泰山賊之下,以這些人為中堅,輔以數以萬計的民壯,這仗可不是一般的兇險。
“撤兵!”戲志才斬釘截鐵的吐出兩個字。
“撤兵?”臧霸等人一起變色。
“壯士斷腕,孫將軍那邊應該已經來不及了,貿然進山救援,很可能會陷入包圍!”戲志才沉聲說道:“現在退兵,至少能保全主力,若是諸位愿意殊死一搏,未必不能給青州重重一擊。”
很顯然,他的意思就是要械霸不顧后路,全力猛撲向青州,拼著損失慘重,打不下城池,也要狠狠的在青州身上撕下幾塊肉來。如果能成功,無疑對曹操是個極大的利好消息,只是對臧霸等人來說,這未免有些太危險了。
“不然””,先退出山區?”昌稀為人最為涼薄,既然判定徐和反目相向,他就知道今天討不了好了,哪肯為孫觀、尹禮火中取栗。
“這…””臧霸遲疑難決。
就在這時,山上的民兵突然齊聲高唱起來:“忍字高來忍字高,心字頭上一把刀。哪個不忍就招難,忍字值得來推敲。歷史拿來做鏡子,前朝人物同你嘲;姜公能忍把魚釣,活到八十扶周朝;蘇秦能忍錐刺股,六國封相仆瓦為高;韓信能忍胯下辱,登臺拜將保漢朝…”
臧霸等人都沒聽過這曲俚歌,但意思卻聽得很清楚,只是不知道對方到底什么意思,正瞠目結舌間,山上歌聲忽住,上萬人齊齊一聲大喊:“且忍了這口氣吧,反正就是一群賊,要顏面作甚?忍吧,忍吧,百忍可成龜!龜將軍,既知敗了,何不早謀生路耶?”
緊跟著,山上轟然大笑,眾民兵們紛紛笑罵:“既知羞恥,總還有幾分人樣,這就快滾吧!”
“乖乖洗干凈脖子,等著君侯回來收拾你們吧!”
“早死不如晚死好死不如賴活著,孫觀已經完了,你們也要殉葬嗎?趕緊縮回老窩,還能多芶延殘喘幾天。”
泰山賊軍中多有亡命徒,連自己的命都沒當一回事,又豈會害怕王羽的威名?今天的仗本來就打得窩囊,再被山上民兵這么一挑釁,他們哪里還忍得了,也不等臧霸的將領,一群人呼啦啦就往山坡上涌了上去,殺聲震天。
“宰了他們!”
“剁了他們的舌頭,看他們如何再饒舌!”
“殺啊,殺啊!”
亂套了。
戰局徹底亂了。
戲志才似乎驚呆了,連喊霸等頭目也叫囂聲殺出陣去都沒理會。良久,他才有了動作,仰天悲嘆:“始料未及啊,誰能想到田豐這個以正直聞名的老實人,也這么會挑釁呢?大勢已去,這計中計算是中了個十成,某有心殺賊,卻是無力回天了!”([本文字由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