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大人怕是誤會了罷,光憑這么些殘缺不全的箭頭,如何能斷定必是出自制式強弩,太牽強了吧?”
李諶到底不是尋常之輩,好歹還算有些急智,尚不致于蠢到當場認賬之地步,眼珠子轉了轉之后,皮笑肉不笑地反詰了一句道。
“很簡單,弓之箭其箭頭大,而弩之箭其箭頭小,此為其一,其二,弓之矢長,而弩矢短,,上黨公請看這箭矢長短如何啊?”
狄仁杰絲毫無懼李諶的反撲,信手從數枚殘缺的箭矢中取出了相對完好的一支,遞到了李諶面前,自信無比地列舉出了三大理由。
“呵呵,狄大人好眼力,這或許是弩箭不假,卻也不能說是出自官軍制式強弩罷,須知朝堂禁令雖嚴,可屢禁兀自不絕,民間還是有弩的,那些賊人敢如何蠻橫行事,有幾把弩為依卻也是說得通的。”
面對著實證,李諶自是沒法硬說這些殘缺的箭矢不是弩箭,可卻絕不肯承認這么些弩箭是出自制式強弩,為此不惜廢話一大籮筐地扯了一番。
“上黨公所言倒也有理,只是于此卻不慎適用,據狄某所知,我朝弩矢皆屬定制,各場子之工匠所領之材料皆須登賬,無論成品或是殘次品皆無例外,為計數故,每逢百,工匠皆會在箭桿上刻標為號,此箭桿上正有一標記,‘王三’二字依稀可辨,正該是姓王之工匠所制之第三百支箭矢,只須到制箭之工坊一查便可知根底!”
狄仁杰很是耐心地聽完了李諶的狡辯之辭,但并未因之所動,微微一笑,將箭桿翻轉了一下,指點著箭桿上的兩個已有些模糊的小字,輕而易舉地便將李諶的狡辯駁斥了回去。
“這…,呵呵,狄大人說的頗是有理,只是卻也難保這弩箭不是賊人從工坊里盜了去的,個中蹊蹺一時半會也難說清了去,且容下官回頭去查個究竟。”
軍中物資流失雖說也是有罪,可畢竟罪小,最多也就是受朝廷申誡一番罷了,可指使州軍夜襲驛站,那可是死罪,個中厲害李諶自不會不知,自是死活不肯松口。
“嗯,確該好生查查,如此大的火勢,箭矢本該盡數化盡才是,可兀自有十數枚殘余,足見是時射入驛站的弩箭之多,怕是該有近千罷,如此大的數量著實驚人啊。”
明知道李諶就是在百般耍賴,然則狄仁杰卻并未當場點破,而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似笑非笑地點了一句道。
“該查,該查,呵呵,狄大人放心,下官回頭一準好生徹查一番。”
近千支弩箭那就意味著最少也有百余架強弩,這個數目字可是驚人得很,要想用工坊遺失的借口來解釋,顯然是行不通的,李諶并不傻,自是聽得出狄仁杰話里的暗示之意,臉登時便白了,可又不敢再多辯解,只能是狼狽不堪地點著頭,干笑著應答道。
“那就有勞了。”
狄仁杰顯然沒有與李諶當場扯破臉的意思,只是笑著謝了一聲,便不再糾纏此事,也沒管李諶究竟是怎個表情,大步便向已然結束了現場勘查的仵作們走了過去。
“狄大人。”
正聚集在一起私議不已的一眾仵作們一見狄仁杰行了過來,忙不迭都停下了討論,各自躬身而立,唯有一中年仵作卻是緊趕著迎上了前去,這人便是狄仁杰專門從刑部調來的仵作高手喬三泰。
“不必多禮,可有甚發現么?”
狄仁杰一抬手,止住了喬三泰的大禮參見,言語平和地問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話,時隔多日,現場已遭人為破壞,已難復原事發之時的場景,屬下只能得出些淺顯的線索。”
喬三泰雖僅僅只有三十五、六,可自幼師承其父的仵作手藝,在仵作行里的資歷卻是極深,在刑部有著仵作第一人之稱,眼光毒辣得很,對跟在狄仁杰身后的李諶也無甚太多的顧忌,一口便道破了此處殘骸還是人為布置出來的結果。
“哦?那就說說好了。”
狄仁杰本身也精通仵作,自然是知曉這現場早已被人為搗鼓過好幾回了,前頭之所以能找到那幾枚弩箭,不光是他搜得仔細之故,更多的則是運氣使然,故此,對于喬三泰之言,狄仁杰一點都不感到奇怪,只是不動神色地吭了一聲,便即示意喬三泰接著往下說。
“諾,根據現場殘留痕跡可知,這驛站的大火是由內向外燃起的,火頭至少有三處以上,大火蔓延得極快,受驚嚇的驛站眾人慌亂間似乎盡皆向前院涌去,卻在院門處遭到了賊子重襲,現場留下腥味血泥數處,另,應是有人試圖從西面高墻處突圍而出,遭敵亂箭阻截,其人生死不明,殘墻上留有十數處箭矢所造成的深洞,卻并未發現箭矢,顯然遭人收拾了去;其三,勘察現場地磚殘痕呈波紋狀,深淺不一,疑似有二次過火之嫌疑。”
盡管現場已遭人為破壞,可在喬三泰這等內行人的眼中,卻依舊藏不住多少的秘密,隨著其層層剝繭般的分析下來,真相幾乎已是隱隱顯露了出來。
“二次過火?上黨公對此可有甚解釋么?”
狄仁杰早已知曉了事情的真相,對喬三泰的分析自然是信得過的,這便眉頭一皺,陰沉著臉望向了臉帶驚惶之色的李諶,以質疑的口吻追問了一句道。
“這,這…,這不該罷,啊,或許是賊子唯恐燒得不夠徹底,再次從外頭引燃了大火也說不定,嗯,應該便是如此。”
一聽狄仁杰追問此事,李諶登時便慌了,原因很簡單,這第二次縱火便是他下令干的,為的便是徹底破壞整個現場,原本以為此事隱蔽得很,卻沒想到居然被喬三泰給識破了,心里頭既驚且怕,舌頭立馬便打了結,支支吾吾了好一陣子之后,自作聰明地給出了個破綻百出的解釋。
“上黨公此言差矣,須知地磚乃耐火之物,若是一次徹底焚燒,也難有損毀,其上斷不會有波浪狀燒痕出現,最多只是烏黑一片罷了,唯有燒過冷卻之后再經火燒,方會有這等波浪狀燒痕出現,毫無疑問,兩次火燒之間至少隔了半日以上。”
李諶的謊言實在是太低級了些,簡直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喬三泰原就對其無一絲的好感,自是毫不客氣地當場便揭穿了其之說辭。
“啊,竟有此事?呵呵,本官倒是第一次聽說,呵呵,本官當日并不在場,事情究竟如何還須再做調查,狄大人,時候不早了,您看可要先行回城?”
謊言被人當場揭穿,李諶的面子上立馬有些子掛不住了,可這當口上又無法用強,更無法發飆,也就只能是厚著臉皮發出幾聲難聽至極的干笑聲,隨口敷衍了幾句之后,便即出言催著狄仁杰回城。
“也罷,左右如今該勘察的都已勘完,就先回城也好。”
對于李諶的提議,狄仁杰并沒有馬上答應,而是饒有意味地打量著李諶,直看得李諶心慌如麻地低下了頭,這才哈哈一笑,點頭應允了下來。
“好,好,好,狄大人,請!”
一番現場勘察下來,李諶已是幾番吃癟,早就已是又累又悶又慌,自是不想在這破地兒多呆了,這一聽狄仁杰終于肯收兵,立馬暗自松了口大氣,趕忙擺了個“請”的手勢,殷勤無比地將狄仁杰讓上了馬車,不多會,數量馬車便已在一眾騎軍的護衛之下,向上黨城急奔了去,現場唯留一地的狼藉之殘骸,宛若大地之膿瘡一般難看無比,似在無聲地述說著前些日子所發生的那幕悲慘之情形…
“廢物,你怎么不去死,混帳,就這么點小事都讓你辦成了這樣,廢物,十足的廢物,你,你,你…”
心中有鬼的李諶一將狄仁杰等人送回了別院,緊趕著便沖回了刺史府,在書房中尋到了其父,連大氣都顧不得喘上一口,便慌亂地將今日勘察現場的情形稟報了出來,換來的么,自然不是李元嘉的好言嘉獎,而是劈頭蓋臉的一通子怒罵。
“父王息怒,父王息怒,孩兒該死,孩兒該死,只是如今事情已出,還請父王拿個主意,若是,若是此事捅到朝中,那,那…”
李諶最怕的便是自家老父,李元嘉這么一發火,李諶的臉登時就綠了,忙不迭地一頭跪倒在地,斯斯艾艾地哀求道。
“唉,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說的便是爾這般人啊,為父總有一天會被你這蠢貨拖累至死!”
望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幼子,李元嘉實在是氣都氣不過來了,苦笑著搖了搖頭,無奈地感慨了起來。
“父王息怒,千錯萬錯,都是孩兒的錯,而今事已至此,還請父王…”
李諶心中著實是委屈得緊,當場他可是苦勸過李元嘉莫要參與到此番彈劾案中去的,可惜那會兒李元嘉執意不聽,如今惹出了如此多的事端,他李諶卻又平白當了出氣筒兼替罪羊,實在是有理都無處說去。
“閉嘴,滾,去準備車架,隨孤一道去別院!”
李元嘉實在是懶得再聽李諶的廢話,也不等其將話說完,已是恨恨地一跺腳,氣惱萬分地喝罵了一聲。
“啊,是,是,是…”
一聽自家老父如此吩咐,李諶沒來由地便松了口大氣,也不敢再多問,爬起身來,一溜煙便逃也似地沖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