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回來了。”
王寬與狄仁杰的幾名幕僚正在房中低聲地閑聊之際,一陣腳步聲大起中,狄仁杰已從外頭行了進來,一眾人等見狀,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起身見禮不迭。
“嗯,都坐下罷。”
與李元嘉這等老狐貍應酬了大半天,狄仁杰顯然是有些疲了,腳步略有些拖沓地行到了上首,一撩起衣袍的下擺,重重地坐了下來。
“大人,情形如何?”
眼瞅著狄仁杰臉露疲憊之色,一眾人等心里頭都難免有些子犯叨咕,但卻都不敢輕易開口發問,唯有王寬卻是無甚顧忌,直接便問了出來。
“不甚好,韓王將驛站一案也壓在了狄某人的肩上,那意思便是此案不破,涉縣怕是去不得了。”
在座的都是信得過之輩,狄仁杰自是無須隱瞞實情,但也沒詳細解說,只是語氣平淡地答了一句道。
“狄大人,請恕屬下直言,韓王怕是想借著您的手找出王大人,而后再行滅口之勾當,此舉不可不防啊。”
狄仁杰此言一出,諸般人等盡皆面面相覷不已,幕僚之首的梁浩登時便有些子坐不住了,緊趕著出言進諫道。
“是啊,大人,我等如今入住的這所王府別院內外禁衛森嚴,便是想外出都難,即便是出去了,后頭也跟著不少的探子,這豈不是拿我等當囚徒么?”
“大人,依屬下看,這明白的便是個圈套,大人萬不可應承此事,大人有圣旨在手,又何須理會韓王如何刁難,直接趕去涉縣也就是了。”
有了梁浩的帶頭,其余幾位幕僚自也都忍不住了,紛紛進言了起來,唯有王寬倒是沉默了下去,若有所思地皺著眉頭,一派心思重重之狀。
“王將軍對此有甚見教么?”
狄仁杰伸手一壓,止住了眾人的紛嚷,看了看低頭不語的王寬,微笑著出言探問了一句道。
“大人明鑒,末將以為韓王此舉怕是有著三重意思在,一么,該是拖延時間,讓大人無法對涉縣一案徹查到底,二來么,確有找出王大人并行滅口之心,至于其三,或許是打算拖大人下水,以掩飾其不軌之行徑,此皆末將揣測之臆想,并不敢言實,還請大人明察。”
王寬的武藝比不上羅通等人,然,在“鳴鏑”中卻有著智將之稱,心思自是相當之細膩,一番分析下來,倒也頗有條理。
“嗯,若如此,當何如之?”
狄仁杰并未點評王寬的分析,只是笑著往下追問道。
“這…,末將實不敢妄言,一切還須大人做主。”
王寬雖有智算之能,可到了底兒卻還到不了當世智者這一層次,能看得出問題所在,可要想在短時間里找到解題之道卻也難能,面對著狄仁杰的追問,王寬只能是赫然地搖了搖頭,滿是歉意地應答道。
“王將軍可能避開外頭的耳目與李將軍等人聯絡上?”
狄仁杰觀顏察色的能力極強,自是看得出王寬此言無虛,自也就沒再往下追問,而是就此轉開了話題。
“若安排停當,或可一試。”
王寬江湖經驗豐富得很,卜一安頓下來,便已將內外都巡視了一番,自是察覺到了周邊的那些明暗哨之埋伏,在其看來,雖說嚴密,卻也不乏破綻可資利用,然則,當著狄仁杰的面,他也不敢將話說得過死。
“那好,就請王將軍今夜辛苦一下,務必盡快聯系上李將軍,告訴他們…”
狄仁杰對王寬的能力自是深信不疑,也沒再多廢話,站起了身來,踱到了王寬身前,俯身其耳邊,低聲地交待了幾句。
“諾,大人放心,末將知曉該如何做了。”
王寬臉色變了幾變,可到了底兒還是強忍住了心中的疑惑,并未再多言,躬身應了聲諾,起身便出了門,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不提。
戌時正牌,天早已黑了下來,萬盞燈火齊亮,于雨霧飄渺間,將偌大的上黨城點綴得有若璀璨星河一般,唯一不協調的是街上的行人絕少,縱或有之,那也盡是往來巡視的兵丁與衙役,此無它,只因整個潞州境內如今還處在宵禁其間,一過了戌時,便不許閑人出入,往日里繁華無比的夜市自然也就無從談起了,閑來無事的人們自也就只能悶在家中,或是早早入睡,或是縱飲解悶,不一而足,僑居王府別院中的欽差隨員們顯然選擇的是后者。
一眾廝殺漢酒喝暢快,話不免就多,話一多,糾紛可不就起了,先是哄鬧,接著很快便打斗了起來,這一打,可就從府內打到了府外,引得王府別院的人全都慌了手腳,勸架的忙著勸架,看熱鬧的也湊乎在一旁,整個王府別院內外全都鬧得個不可開交,直到被驚動的狄仁杰親自趕了來,高聲喝斥之下,這才算是結束了這么場鬧劇,卻是無人注意到欽差隨員中已是少了一人——就在別院諸人的注意力都被府門外的鬧騰所吸引之際,一身夜行衣靠的王寬已從別院的西側圍墻處竄了出去,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暗夜之中…
儀鳳三年三月初九辰時,連綿數日的小雨倒是停了,可天卻依舊陰著,被雨水浸潤了數日的驛站殘骸早已沒了火氣,可味道依舊還在,大老遠便可聞到那股子焦臭無比的氣息,方才走下馬車廂的李諶登時便被撲面而來的臭味嗆得直皺眉頭不已,可一見到從另一輛馬車里剛下了車的狄仁杰,立馬緊趕著換上了副笑臉,緊走幾步,搶到了近前,甚是殷勤地開口道:“狄大人,前頭臟亂不堪,您看要不就讓下頭人等去忙著好了?”
“不妨事,上黨公若是不便,就在此歇息一下好了,狄某自去便可。”
狄仁杰早年在地方上任法曹時,干的便是斷案的活計,甚樣血腥乃至惡心的場面沒見過,又怎會被眼下這么點小兒科給嚇住了,自不會去領李諶的“好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一邊說著,一邊緩步向殘骸處行了過去,李諶見狀,自是沒得奈何,只能是無奈地捏著鼻子跟在了后頭。
現場勘探的工作繁瑣無比,專業性還極強,旁的官員斷案大體上都是端坐一旁,任由手下人等去勘察現場,聽個匯報總結,也就算是完成了現場調查,可狄仁杰卻不同,他習慣的便是親自動手,哪怕隊伍中不單有著潞州府方面的仵作,也有著其從京師帶來的老仵作,可狄仁杰依舊堅持自己也參與到其中,在一片臟亂的殘骸里四下翻看著,渾然不介意那撲鼻的臭氣與滿地的狼藉。
狄仁杰倒是樂在其中了,卻苦得跟隨其后的李諶直想跳腳罵娘,可惜他也就只能是在心中暗自叨咕幾句罷了,卻是不敢在狄仁杰面前有甚怨言的,不過么,嘀咕歸嘀咕,于勘察本身,李諶卻并擔心,只因現場早就來來回回地處理過好幾次了,李諶壓根兒就不相信狄仁杰能從殘骸里找到甚有價值的線索,縱使有,那也是特意留給狄仁杰看的“證物”。
“上黨公請了,據您出具的勘察報告,言及驛站被襲乃是內外勾結所致,先是站內有內賊引燃大火,而后亂賊趁勢圍攻,一舉將驛站人等截殺當場,可是如此?”
俗話說得好,再狡猾的狐貍遇到了好獵手,千般的機變也不過是個笑話罷了,很顯然,狄仁杰便是個極其出色的獵手,一番仔細的摸查之后,一大堆隱藏在殘骸里的小玩意兒便已被狄仁杰找了出來,只不過狄仁杰并未急著發難,而是花了近兩個時辰的時間,將整個驛站殘骸都細細地摸索一遍之后,這才提溜著最重要的數件證物轉身看向了滿臉疲憊之色的李諶,笑著問了一句道。
“不錯,確是如此,下官前些日子也曾數次勘察過現場,該是不會有差,怎么?狄大人以為其中有誤么?”
一聽狄仁杰出言蹊蹺,李諶心中自不免起了些微瀾,再定睛看了看狄仁杰手中的幾樣小玩意兒,愣是沒搞懂個中差池之所在,心自稍安,這便強打起精神地反問道。
“唔,如此說來,這場大火完全就是賊人所為,本官沒意會錯罷?”
狄仁杰沒有直接回答李諶的反問,而是徑自向下追問道。
“這個…,該是如此罷。”
李諶猶豫了一下,腦筋飛快地便運轉了起來,可惜卻是一無所得,不得不咬緊了牙關地硬撐道。
“哦?那這些殘骸下的弩箭頭又該做何解釋?莫非那眾賊徒竟手持眾多官軍制式強弩么,嗯?”
狄仁杰等的顯然便是李諶的這個肯定,眼瞅著其已是入了套而不自知,狄仁杰也就不再賣關子了,將手中提溜著的幾枚殘損的箭頭一亮,似笑非笑地問道。
“啊,這,這,這…”
一聽此言,李諶額頭上的汗水立馬止不住地狂涌了出來,望著那幾枚殘箭,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那樣子要說多狼狽便有多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