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陳先生到了。”
盡管謝絕了洗塵之宴請,可卻避不開蘭州地面官員們的請見,再加上安頓隨行人員的繁雜,這一忙乎下來,天都已是黑透了,好不容易將最后一位訪客打發了去,裴守德已是困得不行了,正打算去梳洗一番,卻見一名親衛急匆匆地行了過來,湊到近前,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哦?快請!”
裴守德先前之所以不與王庚等人多套近乎,為的便是等候陳無霜的到來,這一聽其已至,睡意頓時便消減了大半,這便一揮手,緊趕著吩咐道。
“諾!”
裴守德既已下了令,前來報信的那名親衛自是不敢怠慢了去,恭敬地應了諾,一轉身,大步行下了堂去,不旋踵,已領著一身青衣小帽的陳無霜從屏風處轉了回來。
“裴大人,小的給您老見禮了。”
一見到陳無霜行了進來,本就已是站在堂中的裴守德立馬便迎了上去,可還不等其開口招呼,卻見陳無霜突地便是一躬,笑呵呵地調侃了一句道。
“嗯,這個禮行得倒是規矩,就是腰彎得不夠,陳兄要不再重來一次?”
裴守德與陳無霜乃是越王李貞的左膀右臂,當初在相州時便是分主內外之智囊,“業務”上的瓜葛不多,交情自是甚佳,彼此間調侃乃尋常事兒,此際,陳無霜既出了招,裴守德自也不敢示弱,同樣笑呵呵地回敬了一把。
“哈哈哈…”
裴守德話音一落,兩人便即相視大笑了起來,大堂上的氣氛自是因之爽利了許多。
“裴兄,朝中局勢可是起了變化?”
一陣大笑之后,二人相互謙讓地入了座,在屏退了侍候在旁的下人們之后,陳無霜臉色的笑容立馬便收斂了起來,肅然地開口問道。
“陳兄高明,當真一語中的,朝局如今確有些不穩之跡象。”
雙方都知根知底,裴守德自不會對陳無霜有所隱瞞,這便面色凝重地點了下頭道。
“哦?太子竟如此沉不住氣,可嘆,可嘆!”
陳無霜不愧是越王所倚重的智謀之士,盡管裴守德尚未說出朝局不穩的根源所在,可陳無霜卻是一眼看破了其中的蹊蹺。
“呵呵,一朝權在手,便將令來使,人之常情耳,卻也無甚可奇怪的,如今太子朝堂權柄在握,不趁機排除異己,又更待何時?也就苦了我等做臣下的。”
一說起太子李賢,裴守德的臉上立馬便露出了絲苦笑,搖了搖頭,感慨萬千地評述道。
“嘖嘖,當真是猴急到家了,英王那頭可有甚反應么?”
身為智謀之士,陳無霜實在是很不看好李賢的能耐,嘴一撇,不屑地點評了一句,可也沒多啰嗦,徑直問起了事情的關鍵之所在。
“毫無動靜,左右受傾軋的又不是他,以李顯那廝的性子,又怎可能在此時出頭攬事,便是宮里那位也玩起了沉默,任由太子在朝中胡亂行事,王爺肩上的壓力驟增,雖尚無大礙,卻終歸是件煩心事兒。”
裴守德沒有詳細說明太子針對越王的諸般舉措,可言語間卻明白無誤地點出了越王如今在朝中的艱辛。
“唔,這么說,裴兄此番前來,是打算請英王出山的了,這怕沒那么容易罷?”
陳無霜心思靈動得很,略一沉吟之下,便已猜出了裴守德急趕至蘭州的隱蔽用心之所在。
“是不容易,可不試試又怎知行還是不行,此事還得陳兄大力配合,哦,對了,怎地不見小王爺?”
李顯之能天下聞名,要想對付其,絕不是件容易的事兒,裴守德對此也沒甚把握可言,這便坦誠無比地回了一句,旋即突然想起一向喜歡湊熱鬧的李溫居然到此時尚未露面,立馬緊趕著出言追問道。
“他?嘿,被英王叫去平亂了,如今都已是英王手中的一把染血的刀嘍。”
一說起李溫,陳無霜便有些個氣不打一處來,翻了個白眼,冷笑著說道。
“嗯?此話怎講?”
這一聽陳無霜話里有話,裴守德不由地便是一愣,忙出言追問了起來。
“英王搞了個河西馬場,將偌大的河州盡皆劃歸其中,一舉掐死了河西北部各部族的咽喉,打算趁此機會將各部族盡皆收入囊中,氣魄非凡啊,至于小王爺么,前日剛領著兵將不肯歸順的回鶻人殺了無數,說甚子立下了赫赫戰功,不外乎是在幫英王那廝扛濫殺之惡名罷了!”
陳無霜沒好氣地解釋了幾句,話里明擺著是在宣泄對李溫的極度不滿。
“唉,糊涂,糊涂啊,這勞么子戰功要來何用!陳兄為何不強行制止小王爺的胡為?”
一聽陳無霜如此說法,裴守德的面色不由地便黑沉了下來,皺著眉頭,不悅地叱問了一句道。
“嘿,制止?裴兄說的倒是輕巧,換成是你,又能制止得住么?某倒是勸了數次,讓他裝病不去,可他倒好,大罵陳某一通不說,去得倒是更積極了幾分,這事兒一出,我越王府一系在河西已是無法再超然嘍。”
陳無霜雖是白身,可在越王府一系的地位卻超然得很,并不在裴守德之下,此時一聽裴守德出言責問自個兒,陳無霜的臉立馬便冷了下來,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道。
“陳兄誤會了,裴某并無相責之意,只是此事一出,于王爺的大計卻是大有不妥,裴某不得不擔心啊。”
陳無霜這么一翻臉,裴守德這才驚覺自個兒先前的話語有些不妥,自不想就此與陳無霜鬧了生分,這便緩下了臉,溫言解釋了一番。
“無妨,都是為王爺辦差,些許小誤會不提也罷,事已至此,該如何應對還須裴兄拿個準主意出來方好。”
陳無霜同樣也不希望與裴守德扯破臉,這便一揮手,一派大度狀地將不快揭了過去,將話題轉到了正事上。
“王爺的意思是以打逼和,至不濟也要讓英王動起來,朝中之事有王爺在安排,只是河西這頭卻得靠陳兄與某多加籌謀了。”
一談起正事,裴守德臉上的凝重之色登時便更濃上了幾分,略一沉吟之后,語氣深沉地開了口。
“以打逼和?可行倒是可行,只是這風險卻是不小,就英王那廝的謀算,此目的恐難瞞得住其,須得小心再小心方妥。”
領教過李顯的狠辣手腕之后,陳無霜對李顯已是有了深深的忌憚之心,對于裴守德此行實在不太看好,只是此事乃是越王親自下的命令,他也不好明著反對,只能是出言謹慎地勸了一句道。
“是很難,可再難也得辦了去,唔,說起來此事本該是兩利之事罷,就英王在河西的諸般舉措論,其之著眼點當是在東宮無疑,若能痛擊太子一回,想來該是符合英王之本心的,就看該如何妥善行了去了。”
相比于陳無霜的謹慎,裴守德明顯要樂觀了許多,眉頭一揚,一派胸有成竹狀地分析了一番。
“或許罷,試試也好。”
陳無霜細細地想了想李顯一向以來的表現,也覺得李顯之行事乃是意在東宮,可心里頭到底不太踏實,隱隱覺得李顯的真正目的怕是沒那么簡單,只是一時間也想不出甚反駁的理由,只能是有所保留地表態道。
“嗯,那好,裴某初來乍到,對河西官場可謂是兩眼一抹黑,就煩勞陳兄詳述一番了。”
李顯隨時可能回到蘭州,裴守德自不敢多有耽擱,這便面容一正,將話題挑開了來說。
“河西官場?呵呵,如今大體上都已是英王的后花園了,就算不是英王的人,那也都是持中之輩,又有何人敢跟其過不去的,便是那向來自命不凡的劉祎之如今也乖得有如小貓一般,別說有所違逆了,便是連個抱怨的話都不敢有半句,裴兄若是將主意打到他頭上,十有八九要落到空處去,倒是現任刺史王庚與英王府若即若離,或許能從其身上使些力,只是這效果么,卻也不見得能有多大,實情如此,甚難為力啊,裴兄須得做好承受英王怒火的準備。”
陳無霜對此番行動實在是不太看好,只是盡著本職地介紹了番河西官場的動態,言語間不時地提醒裴守德小心行事。
“陳兄,頹喪之心態要不得啊,王爺還在朝中盼著我等的好消息,若不盡力而為,萬一誤了王爺大事,你我皆是罪人矣!”
裴守德盡管百般不愿與陳無霜鬧生分,可對陳無霜的頹廢情緒卻是實在看不下去了,不得不將越王李貞抬了出來。
“裴兄放心,陳某也不是個怕事之人,王爺之意既是已決,陳某自當無條件配合,除死無大事,裴兄有何吩咐便直管道來好了,該陳某做的,斷不敢辭!”
陳無霜對越王是打心眼里崇敬的,此時見裴守德將越王搬了出來,神情立馬便肅然了起來,語氣堅決地表明了態度。
“好,要的便是陳兄此言,唔,此事當…”
這一見成功地激起了陳無霜的斗志,裴守德的精神亦是一振,探過頭去,貼著陳無霜的耳邊,絮絮叨叨地述說了起來,直聽得陳無霜臉色因之變幻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