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就像是一對矛盾的兩面,彼此間從來不存在真正的和平,戰爭永遠是主旋律,縱使偶爾有些短暫的平和,那也不過是場間休息而已,只是雙方在積蓄解決對方的能量罷了,矛盾的解決最終還是得走向戰爭,這是兩個文明的宿命,無論何時都是如此,唯有一方徹底壓過了另一方,方才根治這一矛盾,在李顯看來,唯有到了科技相對發達的火器時代,農耕文明方才能真正戰勝游牧民族,從而將游牧民族同化徹底,這雖然是李顯的努力方向,可顯然短時間里是實現不了的,哪怕是終其一生,都未必能見到那一幕,可該做的努力,李顯卻是不會放棄,哪怕是因此雙手沾滿血腥,李顯也一樣在所不辭。
不忌血腥固然是解決游牧部族的必要條件,但并不意味著胡砍亂殺便能解決問題,道理很簡單,倘若將人都殺光了,固然是解決了內憂,可李顯想要的人力資源卻又該從何找去?指望著關中移民顯然不太可能,難不成再放一批部族進河西,那先前的血腥殺戮豈不是在做無用功么,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事情雖是不得不做,卻不能胡亂做了去,必須先有個試點,方可將預定之計劃一步步推將開去,對此,李顯自是有著通盤的考慮,第一步便是將河州之戰中俘虜的撒拉部族頭人寧古思都從大牢里提了出來。
“跪下!”
對于反叛之人,唐軍上下素來是深惡痛絕的,兩名押解著寧古思都走上廳堂的英王府親衛自也不例外,毫不客氣地各出一腳,重重地踹在了寧古思都的腿彎上,生生踢得寧古思都慘嚎著趴倒在了地上。
“哎呀,饒命,饒命啊…”
近兩個月的牢獄生涯下來,寧古思都已是瘦了老大的一圈,雖不致到形銷骨立之地步,可深深凹陷下去的雙頰、白得發青的面色,乃至蓬亂如麻的胡須,無一不顯示著牢獄生活的苦困,倒霉的寧古思都早已沒了往日里身為頭人的體面,唯一不變的便是其那一雙溜溜的賊眼,一邊討著饒,一邊偷眼打量著堂上諸人,飛速轉動著的眼珠子里滿是復雜的神色,既有恐懼,又有期盼,更多的則是狡詰的猜疑。
“抬起頭來!”
一見到寧古思都那副賊眉鼠眼的樣子,李顯的心中不由地便泛起一陣惡感,不過么,話又說回來了,也就是這等性格之人,方才是執行試點計劃的合適人選,為大事計,這么點惡心感自也就算不得甚大事了的,當然了,要想讓其乖乖地去辦事,沒點手腕自然是不成的,這一點對于李顯來說,自是不難,左右李顯身上的煞氣本就大得很,稍微放出一絲,便足以令寧古思都戰栗不已的。
“啊,啊,是,是,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小的…”
寧古思都原本正暗自猜測著李顯的身份,被這聲斷喝一刺激,猛地便打了個哆嗦,再一感受到李顯身上傳來的血煞之氣,心立馬便慌了,不單不敢抬頭,反倒完全趴在了地上,一迭聲地討起了饒。
“念!”
李顯壓根兒就懶得去聽寧古思都的廢話,一揮手,寒著聲擠出了個字來。
“諾!寧古思都,男,四十有二,撒拉族頭人,咸亨三年九月十三日,勾結吐蕃賊軍,暗中派出諜探兩百三十三人混進枹罕城,妄圖里應外合,拿下枹罕,被我大唐守軍識破,全殲其諜探,九月十四日…”
李顯話音一落,侍立在側的一名親衛便即站了出來,手捧著厚厚的案宗,將寧古思都的罪行一一宣讀了出來。
“莊刺史,按大唐律,如此罪行之人,當如何處置?”
李顯連看都沒去看瑟瑟發抖的寧古思都一眼,歪了下頭,不緊不慢地問了肅立在下首的新任河州刺史莊明義一句道。
“回殿下話,當斬,滅族!”
莊明義沒有一絲的猶豫,李顯話音剛落,他已接口給出了答案。
“啊,不,不,莊大人,小的是全是被逼的啊,莊大人,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份上,您就幫幫小的罷,小的給您叩頭了…”
寧古思都可不是啥漠視生死的英雄人物,這一聽“滅族”二字,登時便被嚇懵了,猛地一個哆嗦后,立馬醒過了神來,自忖往年曾與莊明義打過不少的交道,算是有些酒肉的交情,這便霍然跪直了起來,膝行到莊明義的身前,狂呼著伸出雙手,便要去抱莊明義的大腿。
“唉,老寧啊,不是本官不肯幫你,瞧你這回干的都是啥事,叛國之罪,不止你要死,便是撒拉全族怕也都得跟著死,這滿天下的,除了殿下,誰還能幫得到你。”
莊明義身為“鳴鏑”中人,自是清楚眼前這場戲的目的何在,眼瞅著寧古思都爬了過來,這便不動聲色地略往后撤了一步,避開了寧古思都的擁抱,長嘆了口氣,作出一派感慨狀地表示著自個兒的無能為力,與此同時,又不動聲色地將李顯的身份點了出來。
“殿下?啊,英王殿下饒命啊,小的愿做牛做馬報答您的大恩,懇請您老高抬貴手,就饒了小的滿族老小罷,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小的給您磕頭了,求您高抬貴手了,求求您了…”
寧古思都能成為撒拉部族的頭人,自不是傻子,到了此時,哪還會不知曉高坐在上首的那名威武青年便是赫赫有名的英王李顯,心一驚,顧不得再跟莊明義多套近乎,膝行著又爬回了堂中,猛磕了幾個頭,苦苦地哀求了起來。
李顯并沒急著開口,只是冷冷地看著寧古思都,冰冷的眼神里滿是掩飾不住的殺氣,直看得寧古思都心慌不已,求饒聲越嚷越低,到了末了,已是徹底沒了聲息,只是滿面惶恐地看著李顯,一派可憐巴巴的小樣子。
“寧古思都,爾好大的膽子,竟敢吃里爬外,說,我大唐有何對不起爾之處,安敢勾搭吐蕃賊寇,嘿,莫非以為孤的刀不快么,嗯?”眼瞅著寧古思都不吭氣了,李顯這才不緊不慢地哼了一聲,語氣淡漠無比地問了一句道。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小的雖是鬼迷了心竅,可也是沒法子的事啊,小的部落臨近吐谷渾,未能躲過橫行草原的瘟疫之襲擊,部落中牛羊馬匹損失近半,實在是過不下去了,小的也沒少找官府告急,可…,唉,此事莊大人是知曉的,小的前前后后跑了無數趟,奈何卻是一無所得,為過得此冬,小的就,就…”
一說起勾搭吐蕃軍的事兒,寧古思都原本就苦的面容登時便更苦了幾分,絮絮叨叨地將罪責全都推到了官府在救災的不作為上。
“嗯?莊大人,可是確有其事么?”
李顯眉頭一揚,臉上顯出一絲驚詫之色,猛地側了下臉,語氣不善地喝問了莊明義一句道。
“稟殿下,下官確曾接到寧古思都之呈文,早已呈報到前任姚刺史處,只是未得姚刺史之批復,此事遂不了了之。”
莊明義當初乃是河州司馬,自是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寧古思都確實呈過文,說的也是要求羹災之事,莊明義為此專門派了人去撒拉部了解過災情,卻發現該部的災情并不似呈文里所描述的那般慘重,損失不過九牛一毛而已,壓根兒就到不了羹災的標準,只不過是寧古思都想借此發些橫財罷了,遂將呈文駁回,此事莊明義早已匯報到了李顯處,可為了演戲之需要,莊明義卻是干脆利落地將責任全都推到了已變節投敵的姚望舒頭上。
“唔,原來如此,那倒也算是事出有因了,可惜啊,國法無情,光是此事實難恕爾叛國之大罪,爾之一族還是難逃盡死之刑罰,奈何,奈何。”李顯一派惋惜狀地看著寧古思都,搖了搖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啊,不,不,殿下,您開開恩罷,小的求您了,小的甚事都能做,只求您能放過我撒拉一族,求您了啊…”
寧古思都一聽還是得死,登時便癱軟了下來,趴在地上,苦苦地哀求著,鼻涕眼淚糊得滿臉都是。
“罷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爾等犯下了滔天大罪,本無可赦之處,然,孤卻不忍心爾全族盡滅,拼著遭彈劾,勉力保爾等一條生路好了。”李顯似乎極其為難地嘆息了一聲,給出了個承諾。
“謝殿下恩典,謝殿下恩典,小的當永記殿下大恩,再不敢行不義之事,小的可以對天賭咒,永世忠于大唐,再不反叛,若違此誓,天誅地滅!小的…”寧古思都本已自忖必死無疑,這一聽李顯開了金口,立馬便激動了起來,滿口子賭咒著,一派欣喜若狂之狀。
“夠了!謝?爾用甚來謝,孤擔了如此大的風險,爾如此輕巧的一句賭咒便能了事,這滿天下怕是沒那么便宜的事罷。”
不等寧古思都將話說完,李顯已猛地一拍文案,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寧古思都的話頭,獰笑了一聲,滿是不屑地撇嘴說了一句道。
“啊,小的,小的…”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寧古思都登時又懵了,瞠目結舌地望著李顯,愣是搞不懂面前這主兒的葫蘆里究竟賣的是啥藥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