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是深秋,夜來得早,方才酉時一刻,夕陽便已將將落山,最后幾縷余暉將天邊的云彩渲染成如血一般的通紅,長安城中四處炊煙裊裊,家家歡聲笑語,可街上卻無甚行人,即便是有,也是行色匆匆不已,相形之下,二王聯袂而行的大隊人馬則明顯悠哉了許多,不單是兩輛豪華馬車走得慢悠悠地,便是千余護衛的侍衛也走得松松垮垮地,實在談不上有多少的警惕之心,說是護衛,其實也就只是個意思罷了。
“六哥,小弟今日從京兆府崔景手上要了個人。”
馬車慢悠悠地駛到了離胭脂巷不遠之處,原本正閑散地聽著李賢發表高論的李顯突地面色一肅,沉著聲打斷了李賢的話頭。
“哦,要便要了,京兆府那幫人實是無能得緊,六弟要來也派不上甚大用場。”
李賢先前正暢談其對科舉改革的心得,被李顯這突如其來的怪話生生打斷了興致,自不免有些氣惱,可又不好朝李顯發作,這便皺了下眉頭,無可無不可地點評了一句道。
“六哥此言差矣,此人可真能派大用場的。”李顯神秘地一笑,做了個鬼臉道。
“嗯?此話怎講?”
李賢一聽李顯這話說得古怪,興致立馬便來了,疑惑地看了眼李顯,皺著眉頭追問道。
“好叫六哥得知,此人姓嚴單一個字河,據聞此人乃是京兆府第一個發現了大理寺起火之人,也正是此人通稟了京兆府陳少尹前來援救者。”李顯淡淡地笑著,不緊不慢地解說道。
“哦?那倒也算是有功之人,只是這又與七弟何干?”
李賢沉吟了片刻之后,還是搞不明白李顯到底想干啥,無奈之下,也只能是狐疑地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六哥,依您看來,京兆府如此神速地介入大理寺是何用意來著?”李顯沒有直接回答李賢的問題,而是笑著反問道。
“這個…”
李賢倒是沒去深思,張口便想說是來救火的,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只是究竟何處不對他卻是說不上來,嘴皮子抽了好一陣子,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依小弟看來,京兆府如此神速趕到之目的只怕有二——其一,造成既成事實,以便順理成章地接手縱火案之審理;其二么,怕是唯恐這火燒得不夠徹底,毀尸滅跡來著。”這一見李賢半晌無語,李顯倒是沒多為難于其,這便面帶冷笑地給出了答案。
“哦?如此說來,七弟可是以為那嚴河行事可疑么?”
李賢到底不是呆瓜,只略一琢磨,便已明了了李顯話里的意思,面色瞬間便是一沉,咬著唇,寒聲問了一句道。
“此人是否可疑姑且不論,那陳仁浩卻是絕對可疑,而今這嚴河在小弟手中,某些人怕是坐不住了,一旦讓小弟詳細審明了其中之虛實,順藤摸瓜之下,擒王或許辦不到,擒下些朝堂巨寇卻是輕而易舉之事,故此,小弟敢斷言今日必有人要來劫殺!”李顯面色冷峻地說了一句,話音里滿是肅殺之意,聽得李賢不由自主地便打了個寒顫。
“七弟休要說笑了,這如何可…”
李賢自是不信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敢行兇當場,畢竟己方如今可是有著數百兵馬在,大多都是精選出來的強兵,說是兵強馬壯也絕不為過,再者,此乃京師之地,又有何方神圣敢胡作非為的,這便不信地搖了搖頭,開口便要駁斥李顯的危言聳聽,可話尚未說完,就聽一陣銳嘯之聲暴然響起,話頭不由地便嘎然而至,就此目瞪口呆地傻了眼。
“噌、噌…”
就在二王的車駕剛剛行到胭脂巷口之際,一陣弓弦聲暴然響起,霎那間,十數支鋼箭如飛蝗一般呼嘯地罩向車隊,措不及防的二王親衛隊瞬間便被射倒了數人,慘嚎聲中,整個隊伍就此亂作了一團。
“不要亂,快,布陣,保護殿下!”
潞王府的兵馬大多都由典軍李琦誠統領著留在了大理寺,此際護衛二王的基本上都是周王府的親衛隊,領軍者正是典軍王明遠,此人出身安西都護府,算得上是員百戰之將,此時見情形不對,顧不得躲避陸續射來的鋼箭,一把抽出腰間的橫刀,策馬攔在了李賢兄弟倆所乘的馬車邊,大吼了一聲,力圖穩定住陣腳。
“保護殿下,保護殿下!”
周王府的兵丁們大多是軍中選拔出來的精銳,于戰陣之道自是不陌生,加之李顯一向待下寬厚,甚得軍心,雖說驟然遇襲之下,不免稍有些慌亂,可待得王明遠出面壓陣之后,眾軍已是就此反應了過來,紛紛嘶吼著撲到了馬車邊,飛快地搭起了人墻,將馬車圍了個水泄不通。
“殺!”
就在周王府的侍衛們忙著布陣掩護二王所乘的馬車之際,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突然響起,緊接著,十數名身穿黑衣的蒙面大漢手持利刃,從街道左邊的一條小巷子里沖了出來,但卻并沒有趁著周王府官兵們立足未穩之際殺向二王所乘的馬車,而是飛奔向了被周王府官兵們棄之不顧的后一輛馬車,與此同時,胭脂巷兩側的弓弦聲依舊持續地響著,一陣陣的箭雨可著勁地罩向正忙著布陣的周王府官兵們,硬是逼迫得一眾官兵們全都狼狽不堪地擠成了一團。
“該死,竟敢刺王殺駕,蟊賊可惡,孤,孤…”
李賢平日里也常習練武藝,只是并不似李顯練得那么專罷了,其反應能力并不算差,可驟然遇襲之下,人便有些子呆滯了,竟不知要閃避,好在李顯手腳麻利,第一時間便伸手拉了李賢一把,將其摁到在車廂底部,此際小哥倆個正并著肩伏在了馬車廂的地板上,可憐李賢哪曾受過這等委屈,顧不得害怕,反倒是氣得咬牙切齒地便咒罵了起來。
孤個屁啊,這等時分空自發狠頂個屁用!這一見李賢在那兒咒罵連連,李顯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也懶得去聽李賢的廢話,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聽外頭的響動上,這一聽之下,還真聽出了些東西來了——伏擊的弓弩手并不多,之所以聽起來聲勢不小,其實不過是用連弩射擊所致罷了,而這等連弩乃是禁物,除了軍隊之外,民間是嚴格禁止持有的,一旦發現,便是抄家滅門之大罪,很顯然,伏擊者必定與軍隊脫不開關系,此為其一,其二,這幫弓弩手并沒有真打算射殺自己兄弟二人,只不過是要牽制住護衛隊的兵力罷了,這一點,從突襲至今僅有寥寥兩、三支鋼箭射到馬車廂上便可得出結論,如此一來,對方的算計也就此凸顯了出來,目標絕對是藏身于第二輛馬車上的嚴河!
我勒個去的,敢來就全都留下罷!李顯一判斷出形勢,心中的火氣便怎么也止不住了,暗自咒罵了一聲之后,看了眼兀自在碎叨叨地念個沒完的李賢,沉著聲道:“六哥,您且在此坐鎮,小弟下去看看。”
“七弟,危險,別去!”
李賢一聽李顯要下車,顧不得再罵娘了,一把抓住李顯的手,惶急地勸說了一句道。
“六哥沒事,小弟乃習武之人,遲早要見陣仗,這會兒先見識一下也好,六哥放心罷,小弟能照顧好自己。”感受到李賢的惶急與擔憂,李顯心不由地便是一暖,然則卻并不打算聽命行事,笑著回了一句之后,手腕一振,彈開了李賢的把握,一翻身,從車簾子里竄了出去,腰板一挺,人已穩穩地站在了地面上。
亂,一片大亂,李顯此時尚未發育,個子實在是小了些,站在地面上,看到的只是王明遠座下的馬肚子,彎腰一掃,隔著馬腿就見無數雙腳在跑來跑去,各種呼嘯聲、咒罵聲、慘嚎聲響得震耳欲聾,饒是李顯生性膽略過人,剛一落地之際,也被這等混亂的場面給狠狠地震了一下,只是很快便回過了神來,跳將起來,站上了馬車的踏板上,借助著昏暗的天光,飛快地環視了一下周邊的環境,憑借著敏銳的判斷力,立刻便判明了弓弩手所隱藏的位置之所在。
“王明遠,你在這磨蹭個甚,傳孤命令,派一小隊人馬向左手邊那棟飄著‘酒’字旗的三層閣樓突擊,再派兩小隊人馬殺進胭脂巷,賊子藏在迎面第一棟樓里,務必全殲來敵,還不快去!”眼瞅著王明遠光顧著指揮手下布陣防御,卻遲遲沒敢派人去逆襲來敵,李顯不由地便怒了,沉著聲便斷喝了一嗓子。
“殿下,此處危險,您…”
王明遠聽得響動,猛然回過頭來,見李顯居然跑出了車廂,不由地便急了,顧不得許多,趕忙勸解道。
“混帳,孤的命令爾敢不執行,作死么!”
李顯火氣一上沖,哪有心聽王明遠多啰嗦,不耐煩地一揮手,打斷了王明遠的話頭,怒吼了一嗓子。
“是,末將遵命!”
王明遠見李顯發了火,自不敢怠慢,尋思著左右己方人多,賊子縱使再有旁的埋伏也不足懼,這便緊趕著應答了一聲,高聲呼喝著點了數名隊率的名字,飛快地下達了反攻的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