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怎地?個中有何不妥么?”
李弘一向重視李顯的意見,于述說中,自是很注意觀察李顯的神色變幻,這一見李顯面色陰冷無比,立馬便警醒了起來,緊趕著便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不妥?豈止是不妥,簡直就是糟透了!幸好今日走了一趟,若不然,還真不知“死”字是咋寫的,險,好險!一想起武后的陰險手腕,李顯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陣后怕襲來,后背瞬間便被狂涌而出的汗水浸潤得全濕了——丘神福是何許人旁人或許會不了解,可李顯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這家伙與其兄丘神勣是一路貨色,一丘之貉說的就是這兩個混球,只因這兩家伙都是武后一黨,只不過埋藏得極深,旁人不得而知罷了,可有過前世經歷的李顯卻是心中有數得緊,只是慶幸之余,自不免因武后的陰險與狡詐暗自心驚不已。
“太子哥哥明鑒,若真是丘神福密報之事,請恕臣弟不敢參預其事也,太子哥哥海涵則個。”李顯輕輕地搖了搖頭,語氣堅決無比地回答道。
“嗯?這是為何?”
李弘一聽李顯如此說法,登時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看李顯,見李顯不像是在說笑的樣子,心中一動,似乎想到了些甚子,只是并不敢肯定,這便遲疑地張口問道。
為何?不想自尋死路罷了,有甚可言的,只是事涉前世的隱秘,真要解釋起來,卻也沒那么簡單,概因此時的丘家兄弟都還沉在水底,并沒有絲毫的跡象表明二人已投入了武后的麾下,李顯總不能將前世的經歷說將出來罷,可要是不說,卻又難以取信于太子,畢竟太子行事一向小心謹慎,此番敢謀劃反戈一擊,事先必然私下作了不少的準備工作,極有可能已暗中調查過丘神福,甚至連丘神福所言的事情怕也有所調查,李顯若是不能拿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太子又怎可能會輕易相信。
“太子哥哥您是知道的,臣弟手下一個叫宋獻的小官兒如今就在大理寺,當了個大理寺丞,此人談不上有甚大才,可卻有一宗旁人不及的本事,無論遇到何等樣人,這廝一柱香內便能跟人混得爛熟,自打到了大理寺,正事沒見其干過一樁,吃喝嫖賭倒是樣樣玩得順溜,每回沒了錢,都來臣弟府上打秋風,實是令臣弟哭笑不得,不過呢,這廝也有一樁好,包打聽的能耐不小,臣弟倒是從其口中得知了些大理寺的情形,說來也巧,前幾日,宋獻便曾跟臣弟提起過丘神福其人,臣弟原也沒往心里去,只是哥哥先前提到了,臣弟這才想起了此人的根底,唔,這么說罷,此人與其兄丘神勣往來甚密,而其兄又是許敬宗府上的常客,這里頭究竟有甚瓜葛,那可就不好說了,臣弟膽子小,實不敢冒無名之險,還請太子哥哥見諒則個。”李顯沉吟了好一陣子,實在是想不出太好的理由來加以解釋,無奈之下,也只好將宋獻搬出來扯了一大通,理由著實顯得勉強了些,可李顯不肯參與其事的意思卻是表達得堅決無比。
“唔,七弟所言似是有理,只是神福其人與其兄并非渾然一體,為兄曾私下查過幾樁案子,神福所言似乎無虛,七弟過慮了罷?”李弘耐心地聽完了李顯的長篇大論,在心里頭細細地琢磨了好一陣子之后,始終覺得李顯所說的這個理由著實太過牽強了些,自是不免有些子惱火,可一想到此番朝堂惡斗須得李顯這頭加以配合,否則難盡全功,自是不好發作,只能是耐著性子出言解說了一番。
“臣弟愚魯,實不敢妄為。”
李顯自是知曉自己所言的理由很難令李弘信服,可一時半會也難找到更好的理由了,無奈之下,索性不再解釋了,硬著頭皮地固執己見。
“七弟不是看好那個狄仁杰么,此事若成,為兄保其為大理寺少卿好了,七弟以為如何?”這一見李顯死活不肯松口,李弘的眉頭不由地便皺了起來,可又不好朝李顯發火,只能是耐著性子許了個大愿。
大理寺少卿?呵,好家伙,這餅可是畫得不小哦,可惜啊,也得有那個命去吃才成啊!李顯既已看穿了丘神福的真面目,又怎可能會因李弘的重利而更改初衷,可眼瞅著如此這般地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李顯眉頭一揚,斟酌著開口道;“太子哥哥好意臣弟心領了,然,臣弟以為事不可為而強為之實智者所不取也,倘若那丘神福真有蹊蹺,太子哥哥可有甚應變之良策么?”
“嗯,這…”
李弘謀劃著要拔除大理寺已非一日,功課自然是做了不少,可基本上都是在暗中查實丘神福所言是否真實上,還真不曾想過丘神福的身份問題,此時被李顯這么一提點,順著這個思路往下一想,李弘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冷汗“唰”地便狂涌了出來,瞪圓了眼,滿臉駭然之色地看著李顯,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七弟多慮了罷,丘神福當不致此罷?”李弘發了一陣子呆之后,猛甩了下頭,遲疑地開了口,只是說出來的話怕是連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也就是存這個萬一的僥幸心理罷了。
“太子哥哥,小弟是無所謂,大不了輸了的話,去就藩好了,可哥哥若是賭輸了,那…”李顯見李弘已然有所警惕,自是不會放過這等火上澆油的機會,這便微笑著聳了下肩頭,一派無所謂的樣子說了半截子的話。
“呼…”
李顯說的話雖不甚好聽,可卻是實話,這等朝堂爭斗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旦輸了,要想翻盤可就難了,李顯不過就是個敲邊鼓的,輸了也沒啥,最多被趕出京師去當一個藩王罷了,可李弘要是輸了,太子當不成不說,連命都別想保住,這等嚴重的后果可不是李弘能承受的起的,一念及此,李弘黯然地甩了下頭,長出了口大氣,苦惱地伸手揉了揉腫脹的太陽穴,不甘地開口道:“難不成孤便得生吞了這口惡氣么?”
“不然,依臣弟看來,此事還得著落在大理寺上,豈能輕易便算了。”這一見李弘喪氣如此,李顯不由地便笑了起來,語氣輕松地回答道。
“哦?計將安出?”李弘本已打算放棄了,可這一聽李顯似乎另有妙計,不由地便來了精神,緊趕著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將計就計耳,實無甚奇妙之處,臣弟此處有本折子,還請太子哥哥過目。”李顯伸手從寬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本折子,雙手捧著,遞到了李弘的面前。
“將計就計?好,好一個將計就計,孤意已決,就搏上此一回了!”李弘伸手接過折子,細細地過了一番之后,猛地一拍大腿,一迭聲地叫起了好來,興奮得簡直難以自持——李顯拿出來的這份折子可不簡單,內里不單有宋獻報來的各種消息,更有不少是李顯前世所知的隱秘,之所以一直沒動用,只不過是因時機不成熟罷了,此番拿將出來,自然有著無窮的妙用在,自由不得李弘不拍手稱快的。
“太子哥哥覺得好便好,事不宜遲,臣弟這就去安排手尾,務求一戰而捷,只是事關重大,還請太子哥哥莫要走漏了消息才好。”這一見李弘已然有了決斷,李顯自是不想再多逗留,這便站起了身來,出言請辭道。
“那好,七弟慢走,為兄便不送了,后日朝堂上還請七弟多多幫襯,為兄先行謝過了。”李弘也有心就攻訐大理寺之事做出相應的調整,自是不會多留李顯,這便也站起了身來,朝李顯拱了拱手,甚是客氣地囑咐了一句道。
“這個自然,臣弟斷不敢誤了朝堂大事,太子哥哥留步,臣弟告辭了。”李顯誠懇萬分地應了諾,一旋身,大步便行出了書房,自行轉回潞王府不提。
懿德殿的寢室中,一身翠綠羅裙的武后斜躺在榻上,靠著厚厚的錦墊子,手托著腮幫,眼睛半睜半閉地凝視著天花板,一派不為外物所動的沉思之狀,然則嚴德勝方才從屏風后冒出個頭來,武后的眼神便已如刀一般地掃了過去。
“娘娘,有消息了,周王殿下已離開了東宮,正往潞王府行去,奴婢已安排人手跟了上去。”一接觸到武后的眼神,嚴德勝不自覺地便哆嗦了一下,趕忙低下了頭,疾步走到榻前,躬著身子,小聲地稟報道。
“嗯。”武后看了眼嚴德勝,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旋即便閉上了眼,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
“娘娘,一切都在您的預料之中,那計劃是否照舊?”嚴德勝等了好一陣子,見武后始終沒有表態,不得不謹慎地出言探問了一句道。
“通知下去,開始罷。”
武后沉默了片刻之后,無可無不可地揮了下手,平淡無比地吩咐了一聲。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
武后既已下了令,嚴德勝自是不敢怠慢,緊趕著便應答了一聲,匆匆退出了房去,自是沒瞧見身后的武后豁然睜開了眼,一道滿是殺氣的精芒暴起間,寢室里的氣氛陡然便壓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