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參見太子哥哥。”
李顯在陳大用的陪同下,一路暢行無阻地進了東宮,直入書房,方一轉過房門處的屏風,入眼便見太子李弘在正面色陰沉地端坐在幾子后頭,一雙眼殺氣騰騰,似欲擇人而噬一般,李顯自不敢怠慢,緊走了幾步,搶上前去,很是恭敬地行禮問安道。
“七弟,來了,坐!”
李弘睜著通紅的雙眼,漠然地看了李顯一眼,聲音嘶啞黯淡地吭了一聲,可還沒等李顯開口應答呢,李弘的雙目中便已淌下了兩行委屈的熱淚。
“太子哥哥,您,您沒事罷,臣弟,臣弟…”
大家伙都是演技派高手,那一頭李弘忙著扮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這一頭李顯立馬便演起了驚惶失措的小弟,很是及時地湊了上去,配合得可謂是天衣無縫,放之后世,就憑小哥倆的這套演技,拿個小金人之類的演藝大獎絕對跟玩兒似地輕松。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七弟,為兄心里苦啊,七弟,可愿助為兄一臂之力?”
李弘單薄的身板哆嗦著,一雙淚眼飽含熱切地看著李顯,似哀求又似命令一般地哭著問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臣弟,這個,這個…”
既然是演戲,李顯自然也就跟著演了全套,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支支吾吾地不肯正面作答,一雙眼卻瞄向了木然站在一旁的陳大用,那意思似乎在說——有外人在,機密事不可言。
“退下,爾等全都退下!”
李弘一見李顯如此做派,立馬配合地臉色一變,對著陳大用等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一迭聲地下著令。
“是,老奴告退。”
陳大用木著臉,躬身應答了一聲,一派無所謂狀地領著書房里的一眾小宦官們退出了書房,只是在轉身的那一霎那,其眼神里那隱隱的譏諷之意卻是掩飾不住地冒了出來,立馬便被始終在注意著其一舉一動的李顯看得個正著。
果然如此,嘿,都在用計,那就看誰的算路更狠了!只一看見陳大用眼神里那絲一閃而過的異色,李顯便已可斷明自己的預判該是無誤,心中暗自冷笑了一聲,卻并沒有多說些甚子,躬身而立,一派靜候太子發話之恭謙。
“七弟,事情你該是都知道了,孤不想再多說,此等大辱非只是為兄臉上無光,但凡我天家之人怕也難逃他人詬病,孤若是不反擊,豈不讓天下人恥笑了去,七弟可愿助為兄報此血仇否?”陳大用等人退下之后,李弘猛地一拍幾子,霍然而起,怒目圓睜地叱問道。
瞧這話說的,反擊,反擊,您老這是反擊么?擺明了往人設好的圈套里鉆罷了,嫌自個兒命太長了不是?李顯已然猜到了李弘的反擊是個啥東東,心里頭自是大不以為然,不過么,這等時分李顯卻是不能當面潑李弘冷水的,別的不說,他自個兒也是天家的一份子,這臉面丟了,總的找回來才是。
“太子哥哥放心,臣弟自亦是天家子弟,此等仇隙豈能不報,只是不知太子哥哥打算如何行事,還請示下,臣弟也好斟酌著配合上一回。”李顯先是毫不含糊地表了態,而后話鋒一轉,毫無顧忌地便探起了李弘的底來了。
“好,這才是孤的好七弟!”
李弘此番決意要斷武后一臂,自是有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決心,只是心里頭卻不是太有譜,畢竟光靠他這一方的力量,就算能在朝爭上占到上風,也未見得便能取得高宗的絕對支持,唯有二王通力配合,方可取得壓倒性的優勢,以此來迫使高宗當庭下個定奪,不給武后以騰挪的空間和時間,而今,箭已上了弦,又得了李顯的承諾,李弘自是有理由高興上一回的,這不,李顯話音剛落,李弘立馬便重重地一擊掌,狠夸了李顯一句。
“太子哥哥的事便是臣弟的事,臣弟自責無旁貸,只是茲體事大,牽一發而動全身,太子哥哥究竟如何打算還請明言,臣弟聽著便是了。”李顯乃是有備而來,自是不會在意李弘那些個無甚實際意義的夸獎,再次表了態之后,毫不客氣地接著追問起詳情來。
“七弟,來,坐下說。”
李弘并沒有急著將全盤計劃道將出來,而是微笑地指了下幾子的對面,示意李顯入坐。
“臣弟謝太子哥哥賜坐。”
李弘不急著說,李顯也懶得再多費唇舌去喋喋不休地追問下去,這便遜謝了一聲,老實不客氣地坐在了李弘的對面。
“七弟,賀蘭小賊辱我太甚,此血仇也,若是不報,孤誓不為人!然,究其根本,此人不過一蟊賊耳,孤乃半君之尊,其安敢如此辱孤?概因母后縱容無度,方令此賊橫行無忌,而今,竟又升其為蘭臺太史令,欺我實太甚也,豈有母親如此待兒者乎?孤若不反擊,朝綱何振?七弟素有大才,若肯助孤,此番定能底定乾坤!”李弘慷慨激昂地扯了一大通,滿臉子的憤概之色,可說來說去,就是不曾說到點子上,似乎對李顯尚有著不放心之處。
“太子哥哥所言甚是,臣弟亦作如此想,今太子哥哥既要回擊,自當打蛇打七寸,一擊便得見功,若不然,打蛇不死必遭蛇咬,其后患恐無窮也!”李弘不說,李顯也懶得去問,只是點醒了一句道。
“嗯,孤亦是這般看法,前番七弟曾言大理寺藏污納垢,亟需清理,孤每思及此,皆深以為然,今時今日,是到了該付諸行動之時了,七弟以為如何?”一番對話下來,李弘已判斷出李顯確實有意要配合自己行事,心中大定,這便試探著拋出了正題。
“太子哥哥此言大善,臣弟自無異議,只是該如何行去怕尚有待斟酌,太子哥哥既言及此,想必已有良策,臣弟當洗耳恭聽。”李顯早就猜到了李弘的行動目標,自是絲毫不以為奇,這便不動聲色地追問了一句道。
“七弟該是知曉的,如今大理寺卿段寶玄年事已高,久不理事,朝亦甚少上,似此餐位素食者,何以能竊據大位,概因有人需要段寶玄為掩護,以暗中行不軌之事罷了,而今,袁公瑜、侯善業此二賊任大理寺少卿已有年矣,資歷一足,上位正卿理所當然,不日或將便有旨意下焉,倘若不及時掃清此二賊,則朝綱大壞便在眼前,孤斷不能容此發生,誓要滅此二獠,天幸大理寺中尚有正人在,已將二賊諸般枉法之惡行密報于孤,一旦公諸朝堂,二賊必亡無地也,能取此二賊,自可斷母后干政之臂膀,假以時日,吐故納新之下,朝綱清明亦非難事,今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所缺者,不外七弟之支持耳,為兄懇請七弟援手了。”李弘暢暢而談地分析了一大通,末了,對著李顯一抱拳,滿是懇切之意地請求道。
正人?哪個正人來著?李顯并沒有因李弘的話而振奮不已,反倒是隱隱覺得事情怕不似李弘所想的那么簡單,眉頭不由地便皺了起來——李顯可是往大理寺塞了兩個人了的,宋獻這個出身周王府的官員就不必說了,雖說如今官位不高,不過就是大理寺丞而已,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可此人一向擅長交際,奉了李顯的密令,到了大理寺之后,四下活絡,尤其是對那些不入流的小官小吏大加接納,廣撒錢財,很是拉攏了一大幫大理寺底層之輩,對大理寺的一些陰暗勾當自是了解了不少,也沒少報到李顯處,然則李顯卻從不曾發現能將整個大理寺連根拔起的大案子,至于狄仁杰么,雖尚剛到任,可畢竟身居高位,算是大理寺中的高層,頗能接觸到一些機密案宗的,卻也一樣尚未發現能一擊制勝的材料,更不曾聽說過這大理寺中有啥對武后極端不滿的“正人”在,這會兒見李弘說得如此自信,李顯不起疑心才怪了的。
“太子哥哥,此事關系實是重大,須輕忽不得,請恕臣弟冒昧問一句,那正人是誰?又提供了甚機密?”李顯在心中將自己所知的大理寺情況過了一番之后,心中已有了定見,但并沒有急著說個分明,而是沉著地追問道。
“這個…”
李弘早就知曉李顯對武后極為提防,但凡能狙擊武后的事,李顯一準不會有異議,他原本以為自己一番話下來,李顯該是舉雙手贊成了的,卻沒想到李顯似乎有著不同的看法,此時見李顯追問起密報的線人,李弘不禁有些子猶豫了起來,畢竟此事太過重大,萬一走漏了風聲,武后那頭一旦有了準備,事情怕是要必敗無疑了的。
“七弟既欲知詳情,孤也不隱瞞,那人便是大理寺丞丘神福,去歲方故之天水襄公丘行恭之三子,其人久在大理寺,卻因不愿依附小人,遂郁郁不得志,常思掃清奸邪,略知孤有意為此,便攜機密以報,此消息事關成敗,還望七弟善加保密才是。”李弘猶豫了良久,見李顯始終目光炯然地盯著自己,絲毫沒有松口的意思,不得不狠狠心將實情道了出來,卻不料他這話一出,李顯原本平靜的臉色瞬間便就此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