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封元年五月二十六日,太子李弘、潞王李賢、周王李顯聯名上本,保薦原禮部侍郎趙仁本出任吏部尚書之職,群臣紛紛跟風附上本章,奏本如雪片般飛入了內禁,暫代天子行權宜事的武后頂了三天之后,終于無奈地準了三位皇子的聯名保薦,劉祥道一案至此算是告了個終了,其結果只能算是太子與武后兩敗俱傷,誰都不曾占到上風,唯一得利的也就是李賢兄弟倆,趁機在朝中狠塞了一撥人馬,盡管大體上還是中下層官員居多,可實際的影響力卻已在不知不覺中成長了起來。
乾封元年五月底,高句麗權臣淵蓋蘇文病死,其三子為爭王位大打出手,暫掌國事的長子淵男生敗北,不得不投靠大唐,并上本請求大唐發兵相助,六月初六,奏本抵京,大病剛愈的高宗大會群臣,商議對策,經朝議,決意出兵高句麗,六月初七,高宗下詔,命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為遼東道安撫大使,領兵救援泉男生;命泉獻誠為右武衛將軍,擔任向導;又命左金吾衛將軍龐同善、營州都督高侃為行軍總管,共同討伐高麗。
乾封元年九月初三,龐同善大敗高麗軍,與泉男生會合。高宗詔命泉男生為特進、遼東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撫大使、封玄菟郡公,命李績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宰相郝處俊為副大總管,契苾何力、龐同善亦為副大總管并兼安撫大使,左羽林軍大將軍薛仁貴為前鋒軍主將,水陸諸軍總管和運糧使竇義積、獨孤卿云、郭待封等亦受李績節度,諸路合擊高麗。征調河北諸州縣的全部租賦以供遼東軍用,一場規模浩大的滅國之戰就此開始了。
要打大仗了,還是一場注定必勝的大仗,可李顯卻怎么也興奮不起來,不單不興奮,反倒是極為的失落與郁悶,這并非是李顯對即將被滅國的高句麗有何惻隱之心,實際上,無論是前生還是今世,李顯對高麗棒子都無一絲的好感,巴不得早點將這顆長在大唐邊上的毒瘤徹底抹殺個干凈,哪可能對其有甚憐憫之心的,讓李顯感到難受的只有兩條,其一,沒能趕上趟,誰讓李顯遲生了幾年,也就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旁人馳騁疆場,自個兒卻只有在京師里涼快的份兒,這倒也就罷了,真令李顯感到極為郁悶與憤概的卻是第二條——李伯瑤奉命調遼東都督府司馬參軍事,并隨軍征高句麗!
報復,這是不折不扣的報復,也就是武后那等人才干得出這種事來——整個左驍衛就獨獨只有李伯瑤一人被調派到前線軍中,這還不算,居然將其弄到了地方軍去任了職,官銜倒是比原先高了一級,算是升了官,也有了沙場建功的機會,于李伯瑤來說,自是可以滿意了的,可對于李顯來說,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這么一整下來,不說就此沒了教武的正牌師傅,更令李顯鬧心的是那意/淫了良久的《衛公兵法》怕也得就此沒了著落,這不是明擺著給李顯找不痛快么?除了武后,還有誰會干出如此這般的無聊行徑?那心思不外乎就是在說:想習武么?就偏不讓你如愿來著。
不痛快,極端的不痛快,可不管再如何的鬧心,有些事還是不得不去做的,不管將來如何,李伯瑤都已足足當了他李顯近兩年的師傅,教導也算是盡心盡力,如今師傅要出征了,李顯這個當徒弟的總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罷,那也太不像話了些,于是乎,盡管心里頭膩味得很,李顯還是強打起了精神,幾乎是在得知李伯瑤要出征之消息的第一時間里,便備足了禮物,乘馬車趕往衛國公府上。
“末將參見周王殿下。”
李顯乃是親王的身份,他這一到了府門外,整個衛國公府可就有得忙了,不管情愿不情愿,那可都得打開中門迎接的,縱使是李伯瑤有著師傅的名義在,可在這等正式場合里,依舊得行參見之禮。
“李將軍不必多禮,聽聞李將軍不日將有建功沙場之良機,小王特來道賀。”李顯這兩年來跟李伯瑤算是處得不錯,私下場合倒是時常隨口便叫“師傅”的,不過么,此一時彼一時,該嚴肅的場合,李顯也不會故意去裝親昵,這便很正式地還了半禮,語氣溫和地說了一句道。
“末將不敢當,殿下請,家父已在前廳恭候殿下大駕。”
李伯瑤剛才得了兵部調函,此際回府也沒多久,這一見李顯竟如此神速地便趕了來,心中自是受用得很,只是他生性沉穩,卻也沒旁的表示,只是躬身遜謝了一句,便即一擺手,側身比了個“請”的手勢。
“李將軍,請。”
李顯前來也就是一個送行之意罷了,其實并不怎么想進衛國公府里的,不過么,規矩就是規矩,沒必要的話,李顯并不打算去捅破,這便笑著也比了個“請”的手勢,回了一句之后,率先抬腳行進了大開的中門,剛轉過前院的一道照壁,入眼便見李德騫早已率著滿門老小候在了堂口,李顯微微一笑,大步便行了過去。
“下官見過周王殿下,殿下光臨,寒舍蓬蓽生輝矣。”這幾年來,李顯在朝堂上的風儀日顯,李德騫都看在了眼中,雖說依舊沒有投靠李顯的意思,可言辭里卻是比從前多了幾分的客氣與巴結之意。
“衛公打攪了,小王一向受李將軍指教,受益匪淺,今聞李將軍將遠征高句麗,小王特備了些薄禮,以為李將軍壯行。”李顯笑呵呵地還了半禮之后,一擺手,自有緊跟其后的高邈雙手捧著禮單奉到了李德騫的身前。
“殿下客氣了,我李家深受皇恩,為國效命乃是分內之事耳,實不敢當得殿下大禮。”李德騫生在富貴之家,對于禮物不禮物的,自是不怎么看在眼中,然則對于李顯的這份心卻是滿受用的,出言推辭之際,眼睛都笑得瞇縫了起來。
“衛公不必推辭,小王送的不過就是馬兩匹,甲胄一副,弓、刀、馬槊之類的沙場器具罷了,乃是李將軍合用之物,實不足掛齒,還請衛公代為收下。”李顯說得倒是輕松,可他送來的馬是內苑所出的千里駒,弓、刀等皆是價值千金的極品武器,全都出自名家鍛造,整套裝備下來,沒個萬貫以上壓根兒就配置不起。
“啊,這…,也好,那下官就代犬子多謝殿下美意了。”李德騫沒看到實物,光是聽李顯這么輕巧地說說,自也不是太在意,畢竟這些常用之物若是尋常貨色的話,還真不是太稀罕,衛國公府里便有的是,略一沉吟之后,便也笑納了下來,而后,陪著李顯閑聊了幾句之后,便即找了個借口,領著家人們退了下去,留出個空間讓李顯師徒倆自己去聊。
該說啥好呢?真到了師徒倆分別在即的時分,李顯一時間還真不知該說啥才好了,默默地看著李伯瑤那張英氣逼人的臉龐,再一想起這近兩年來李伯瑤的殷勤教導,李顯的眼眶不禁便有些子濕潤了起來,而李伯瑤本就不是個多言之輩,此時也同樣不知該說啥才是了的,于是乎,師徒倆就這么靜靜地相對而坐,悄無聲息間,一股子離別的傷感便在這廳中蔓延了開來。
“師傅保重,徒兒祝您早日凱旋歸來。”
總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李顯深吸了口氣,將內心里的傷感之意強壓了下去,露出個實在算不上好看的笑臉,憋了好一陣子之后,就說出了句沒啥營養的廢話。
“人心險惡,殿下也請保重。”
李伯瑤雖從不參與朝中的糾葛,可眼光卻是犀利得很,自是知曉朝中如今早已是暗潮洶涌,若是往日,他是不會對李顯說些甚子的,可離別在即,李伯瑤終于忍不住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嗯,多謝師傅指點,徒兒心中有數。”
李顯顯然沒想到李伯瑤會說出這等話來,心中先是一詫,而后又是一暖,只是此等事情實不能攤開來說,再者,李顯也不沒打算將衛國公府拉上自己的戰車,這便輕輕地點了下頭,回應了一句之后,便即起了身,對著李伯瑤便是一躬,語氣略帶一絲激動地開口道:“師傅保重,徒兒告辭了。”
“嗯。”李伯瑤此番沒有多客套,端坐著受了李顯一禮,而后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個匣子,雙手捧在了胸前,目光炯然地盯著李顯道:“殿下叫了李某如此久的師傅,李某一直不敢應承,非不愿,實不能耳,今,離別在即,再見已不知是何時,殿下若是欲從武,請另拜他人為師,李某別無他物相贈,唯有此匣中之物或許于殿下合用,請殿下回府后再看。”
“多謝師傅饋贈,徒兒告辭了。”
李伯瑤雖明言不能為己師,可李顯依舊以師禮相待,拜了一拜之后,這才伸出雙手接過了匣子,一轉身,大步行出了大廳,頭也不回地去遠了,只是恍然間似乎聽到了廳中傳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