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盛產葡萄,美酒大體都以葡萄釀制而成,尤其以高昌火焰山下所產為最佳,實屬無雙之佳釀,李弘拿出來宴客的正是安西大都督裴行儉所貢之高昌極品酒,其味之醇厚,著實非比尋常,若是拿到市面上去出售,一斤沒個兩、三百貫壓根兒就下不來,即便是李弘等貴為太子、親王的,平日里也難能受用上一回,不過么,三人都不是好酒之輩,說是宴飲,其實大體上是觀賞歌舞之余,隨意地閑聊幾句罷了,大家伙的心都沒放在酒上,這氣氛么,自也就不是太火爆,頗有些溫吞水的意味罷。
“都退下罷。”
酒過數巡,歌舞已是三折,是到了該談正事的時候了,趁著第三折歌舞剛一退下,李弘揚手一揮,一派隨意狀地吩咐了一聲,旋即,侍候在花廳里的一眾宦官宮女們全都應諾而去,寬敞的廳中只剩下兄弟三人呈犄角而坐。
“六弟、七弟,吏部乃六部之首,其尚書之職出缺過久怕是不妥,為兄以為趙仁本其人足可當此重任,二位賢弟該也是如此想的罷,既如此,可否一并聯名上奏父皇,早定了此事也是好的。”待得眾人退下之后,李弘只微一沉吟,便即笑著開了口,毫不掩飾地直奔主題而去。
“太子哥哥所言甚是,臣弟等也是如此想的,只是…”
這一聽李弘如此直接地便提出要求,李賢面色微微一變,卻并沒有旁的表示,而李顯則是呵呵一笑,一口便應承了下來,只不過話到末了卻留下了個小尾巴。
“七弟放心,為兄答應之事斷不致食言而肥,唔,楊武、楊侍郎公忠勤勉,似可大用,現任大理寺卿段寶玄已數番上本乞骨告老,為兄一直因無人可替其職之故,勉強挽留之,今楊侍郎能力出眾,為兄以為調其出任大理寺正卿或相適宜焉,二位賢弟以為可行否?”李弘回答得很直接,只因如此多事情經歷下來,他已知曉李顯乃是個繞彎子的高手,跟其打迷糊一點意義都沒有,與其費盡心思卻玩花活,倒不如一切都擺在明面上來說,事情反倒爽利上一些。
有唐一代大理寺的職權可是極重,比起只是管管監獄、發發海捕文書、捉拿一下逃犯的刑部來說,其權威不知要強了多少倍,這可是不折不扣的國之利劍,誰能握有這把利劍,誰便有了縱橫朝堂的基礎,而大理寺卿便是這把利劍之首,凡有志于朝堂者,莫不想占有此職,李賢自然也不例外,這乍一聽李弘居然許下了如此之重利,李賢的眼神瞬間便亮了起來,嘴角抽搐了幾下,似有欲言狀,可到了末了,卻依舊強忍住了開口的沖動,只是用探詢的目光看向了眉頭微皺的李顯,擺明了要李顯來拿這個主意。
好小子,這是要將我等架上火爐啊,嘿,大理寺卿?好大的誘惑,可惜這個蘋果看起來美,毒性卻是大得很,不好接哦,嗯?不對,這小子難不成是要發動反擊了?也對,再不反擊,他這個太子怕就得被徹底架空了,只是這個時機似乎不太妙啊!李顯心思敏銳得緊,只一瞬間便已斷明了李弘話里的未盡之意,本有心推波助瀾上一番,可心中突地想起了一事,卻又不得不將這等沖動生生硬忍了下來。
若是能將大理寺拿到手,那便等于是斷了武后一臂,這等事情哪怕是再難,李顯也會去嘗試上一番,只可惜時機卻有些不對路,只因李顯記得很清楚,前世時,就在下個月初,高句麗便要發生內亂了,是時,唐軍將大舉發兵,一戰即滅了高句麗,此乃關系到邊疆綏靖的軍國大事,朝堂之內實是亂不得,至少在決定出兵與否時,朝堂不能亂,否則便有貽誤戰機之虞,真要是如此,在此期間挑起朝爭者可就是千古罪人了,這個險李顯不敢去冒!
“太子哥哥所言固然極是,只是臣弟卻以為楊武畢竟是老工部了,如今河工事宜正在籌備之中,此時調其職,恐難免影響到河工之進展,若是秋時再動,或許更佳。”李顯在心中飛快地將各種利弊權衡了一番之后,笑著出言婉拒了太子所給出的好處,與此同時,也沒忘在言語中隱晦地提了下動手的合宜時間。
“呵呵,也對,還是七弟思慮周詳,為兄倒是險些忘了河工之事,唔,只是這段愛卿去意已決,為兄也不好強留之,不知六弟、七弟可有合適的人選要薦否?”李弘顯然沒想到李顯會不接受自己所給出的這么塊大餡餅,聞言不由地便是一愣,可還是不想放棄拉二王聯手反擊武后的初衷,這便有些子鍥而不舍地追問了一句道。
嘖,這廝未免太心急了些,要跟那老賊婆斗,光靠血勇之氣可不成,須得有耐心,否則的話,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李顯雖明白李弘堅持要即刻發動反擊的苦衷之所在,可心里頭卻并不贊成李弘的盲動,此時見其不改初衷,便知其意怕是已定,再難有更易了的,麻煩的是李顯還不能坐看其吃虧過巨,畢竟此時無論是他還是李賢都羽翼未豐,尚須太子在前頭擋著武后的兇焰,無奈之余,不得不腦筋全速運轉了起來,試圖找出個平衡點來,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面孔突然在心頭閃過,李顯的眼睛不由地便是一亮,這便笑著開口道:“好叫太子哥哥得知,臣弟恰好得知一斷案奇才,資歷雖稍有欠缺,可能力卻是冠絕當世,此人出任大理寺卿或許尚顯不夠格,可若是出任大理寺丞卻是綽綽有余了的。”
“哦?既是七弟舉薦,那想來該是俊彥人物了的,卻不知此人誰何?”李弘的本意就是要二王協助其清理大理寺,至于楊武是否出任大理寺卿,李弘是一點都不在意的,只要李顯肯薦人,對李弘來說,那便足夠了,不過么,所薦之人的履歷李弘還是要做到心中有數的,這便笑著問了一句道。
“好叫太子哥哥得知,此人閻尚書其實甚是熟悉,姓狄,名仁杰,字懷英,山西太原人氏,顯慶元年明經出身,曾任汴州判佐,現任并州都督府法曹,善斷案,有賢名,以其出任大理寺丞,實相宜也。”李顯并沒有賣關子,笑呵呵地將狄仁杰的履歷一一報了出來。
“哦?原來如此,唔,此人如今方才正七品下,躍升從五品下,雖有超拔之嫌,然,既是七弟所薦,為兄必盡力以成之。”
李弘一聽李顯將這個叫狄仁杰的小官之履歷報得如此順溜,不由地便以為此人必是李顯暗中培植的心腹之一,自是很滿意李顯接過了橄欖枝的舉動,至于狄仁杰到底有沒有本事,李弘是一點都不關心的,這便笑著應承了下來。
“若得如此,那便是朝廷得一賢才之造化也。”李顯只一看便知李弘誤會了,可也不說破,只是笑著回了一句,而后,便即起了身,對著李弘便是一躬,出言告辭道:“臣弟多謝太子哥哥盛宴款待,然,臣弟實不勝酒力,且容臣弟暫且告退,日后當再來向太子哥哥請益。”
“臣弟告退。”
始終默默地旁聽著的李賢見李顯請辭,他自也不想再多留,便即也站了起來,淡然地附和了一聲。
“那好,上了一晌午的朝,為兄也是乏了,二位賢弟慢走,為兄便不送了。”李弘此番邀宴的目的都已達到,或者說他自認以為都達到了,自是不會再多挽留二王,這便笑著點了點頭,示意二王自便。
“七弟,楊武其人為兄還是知道的,其出掌大理寺似無不妥,七弟為何…”出了東宮之后,李賢滿腹的心思自是再也按耐不住了,連馬車都來不及上,便急吼吼地問了起來。
“六哥,上車說。”
這會兒周邊全是隨侍人員,李顯實不想當眾討論這些隱秘事宜,不待李賢將話說完,便即截口攔了一句道。
“太子要在大理寺動手了!”卜一上車,也沒等李賢再次開口發問,李顯便先已將結論拋了出來。
“啊,這…”
李賢還真沒想得如此深入,只是在遺憾李顯拒絕了太子給出的大理寺卿之位而已,這乍一聽此等震撼消息,登時便被嚇了一大跳。
“六哥莫急,且聽小弟道來。”李顯自信地一笑道:“太子哥哥此番所為實是情不得已,他若是不反擊,則大勢去矣,只是選擇的時機略有不妥,此際父皇尚不能理事,強要動手,只能是撞個頭破血流,他若是就此倒下,你我兄弟也沒得好日子過,故此,小弟隨便舉薦一個并州法曹,不外乎是為了拖延一下太子哥哥出手的時機罷了,依小弟看來,秋高氣爽時,方是動手之良機,是時,父皇無恙,必會親政,你我兄弟再從旁協助一下,當可定大局也,不求能將大理寺盡握手中,能得其數官之位,余愿足矣。”
“嗯,也好,那就這么說定了!”
對于李顯的能耐,李賢一向是信服的,更令其放心的是每番用計之后,得利的大頭都是他李賢笑納了,此時聽李顯說得如此肯定,他自無不信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