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府內,李世績面色愕然的看著站在他面前的恒連,久久不能言語,臉上也是陰晴邊患不斷,好半天才道:“恒將軍!你說的可都是實情!”
恒連急道:“老大人!末將豈敢在老大人面前妄言!那侯義從宋國公府回來,圣上便臉色陰沉,好像還將皇后娘娘訓斥了一番,末將這才派人去宋國公府打探消息,得知宋國公府上正在連夜收拾行裝,這才偷出宮來,和老大人相商,宋國公乃國之干城,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么一走了之!”
李世績聞言,心中納悶,道:“杜承明也不是個不曉事的,這番怎的這般不通情理,圣上屈尊降貴,難道他心中的怨氣,還不能熄了!”
恒連也是皺眉,道:“末將也是想不通,當初先帝幾次三番將其貶謫,然每次相召,宋國公從來不曾推諉,怎的這一遭,怨氣就如此大,至今已過余年,還是如此!”
李世績看著恒連,道:“解鈴還需系鈴人,等明日早朝,老夫親自稟明圣上,不過還有一事要勞煩恒將軍!”
恒連忙拱手道:“老大人但有吩咐,恒連萬死不辭!”
恒連也與杜睿相識日久,對杜睿佩服不已,此番西域局勢糜爛,要不是杜睿出馬的話,說不定整個西域從此以后,都將不再屬于大唐,他是真心希望杜睿能夠留下來的。
李世績點頭道:“倒也無需如此!恒將軍,你與城門校尉石南生相善,可去托付于他,明日杜承明要出城時,萬萬要攔住,要是此番杜承明一走,只怕就再難請回來了!只是此事恒將軍怕是要攤著偌大的干系!”
恒連不假思索,便道:“這有何難,若是到時圣上怪罪下來,末將一力當之!”
兩人又商議了一陣,恒連這才離了英國公府,出門去尋城門校尉石南生去了。
次日早朝,李承乾面色陰郁的端坐在龍椅之上,群臣不知今日又有何事,也不敢言語,只等著李承乾開口。
過了半晌,李承乾才道:“此番西征大捷,大唐西陲從此無憂,一概出征將士,俱該封賞,李世績!”
李世績出班道:“臣在!”
李承乾道:“李愛卿署理兵部,論功行賞之事,便委于愛卿料理!”
李世績躬身道:“此乃臣份內之事,只是臣尚有一事不明,還請圣上明示!”
李承乾知道李世績要說什么,卻也不點明,道:“何事不明,愛卿只管明言!”
李世績道:“此番西征功勞簿皆以送至兵部,只是上面不曾有宋國公的名姓,只是不知宋國公該如何封賞,臣不敢善專,還請圣上龍意天裁!”
李承乾見李世績果然提起此事,一想到昨日杜睿居然拒不奉召,心中更是惱恨,臉色陰沉道:“宋國公杜睿此番大戰,身體損傷頗重,無法為國效力,朕以準其還鄉!此次論功,就不要提及他了,況且朕已然加其封邑,此事休要再提!”
李世績卻不肯退讓,道:“圣上此言詫異,宋國公乃國之干城,社稷棟梁,圣上不可任由宋國公流于朝堂之外!”
李承乾看著李世績,心道:難道朕就想放杜睿走,可是他拒不奉召,朕又能如何,總不能朕親自大張旗鼓的去其府上,闔門謝罪,那樣的話,朕這個皇帝還怎么當。
“此時朕意已決,無需再言!”
李承乾怕李世績繼續糾纏,正要宣布散朝,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朕已命人查明,前番蔥嶺戰敗,李義府并無大過,朕意罰其俸祿一年,降職兩級,依舊做他的監察御史去吧!”
李世績聞言大驚,忙道:“圣上!前番蔥嶺大敗,皆因李義府仗著皇命,催促進軍,先燕國定公被逼無奈,倉促進軍,致使十余萬將士殞命殺場,豈能說其無大過!”
李承乾皺眉道:“李義府不過是監軍,英國公何以說蔥嶺之敗,皆是他的責任,好了!此事朕意已決,愛卿無需多言!”
李世績還要再說,李承乾卻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揮袖道:“散朝!”
李世績看著李承乾離去,不禁意興闌珊,心中大為壓抑,連李義府都能被起復,可是杜睿卻要不肯相留,李承乾當真是變得李世績都不認得了。
出了承天門,外面雖然是艷陽高照,可是在李世績眼中簡直就是烏云漫天。
府中下人忙上前道:“公爺!可是要回府去!”
李世績搖了搖頭,道:“你們都不要跟著老夫,老夫去城門一遭!”
城門前,杜睿正被石南生攔著,他昨日被恒連囑托,雖然為難,但是他也崇拜杜睿,便咬牙答應了下來,此時正跟著杜睿陪話。
“公爺莫要責怪末將,不是末將不放公爺走,實在是朝中將有大事,不敢讓公爺離去!”
杜睿一看,就猜到了是李世績的主意,可是他便是被攔在城門處又如何,朝中已經不再是當初的朝堂了。
正無奈的等著,李世績單人獨騎的來了,杜睿一見李世績,忙上前見禮:“英國公!”
李世績看著杜睿,心中頗為無奈,又有些怨氣,道:“杜承明!你你好不曉事!”
杜睿知道李世績說得是他昨日抗旨不尊的事情,心中也是一陣無奈,道:“英國公可借一步說話!”
杜睿說著,便上馬朝城門處走去。
石南生見李世績到了,也不敢再攔,任由兩人騎馬一前一后的出了城門。
一直走到城外十里亭處,杜睿才停了下來,看著李世績道:“老大人可是在責怪杜睿昨日抗旨之事!”
李世績怒氣沖沖的道:“正是!杜承明,你身為杜克明之子,也深受皇恩,怎的如此不曉事,居然因小惡而失了大義,難道你心中那點兒怨氣,比大唐江山社稷還要重要不成!”
杜睿聞言,心中一陣苦笑,他當真是因為李承乾派了侯義這么一個內監前來傳旨,就心生怨恨,才抗旨不尊的嗎?
杜睿自問還沒那么小氣,他重生到了這個年代,心中最為記掛的就是大唐的江山社稷,和華夏百姓的生活安泰,豈會因為一點兒小事,就將心中的大事置之不理。
“老大人!昨日侯義來府上傳旨,其言語頗為倨傲!可杜睿自問不是個心胸狹窄之人,豈會和他一般見識!”
杜睿昨日在侯義傳旨的時候,就已經看穿了,此前李承乾親自過府,求著汝南公主三人為其說情,豈會突然之間有那么大的轉變,杜睿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此事定然是有人從中作梗。
至于是誰?是誰最不希望他留下來?
杜睿不用想都能猜到。
將心中的話,對著李世績說出來,李世績也沉默了,他也是個聰明人,不然的話歷史上,武則天掌權之后,那么多老臣都被其貶謫,唯獨李世績能安然無恙。
“你是說侯義是受了皇后娘娘的差遣,故意要激怒你!”
杜睿點頭,道:“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老大人!皇后畢竟是大唐的一國之母,杜睿身為人臣,若是留下來,與主母相爭,豈是為臣之道!況且,杜睿在朝堂之上,必然是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縱然今日無事,日后難道還能自保,若是論親厚,杜睿如何能與皇后相比,既然如此,不如暫回杜陵避禍!”
李世績雖然心里已經認同了杜睿的說法,可是卻依然心有不甘,道:“可是你若是就此一走了之,朝中正氣衰弱,有的都是那些趨炎附勢,攀附皇后之人,這大唐的天下該如何是好!”
杜睿淡淡的一笑,道:“此時老大人無需擔心,當初杜睿變法,已經將這天下的諸事理清的差不多了,如今大唐國富民強,諸多事宜已經上了軌道,那些跳梁小丑想要改變,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還有一句話,杜睿沒有說出來,那就是當初他在杜陵之時,門生一百余人,如今為官者遍及大唐的各個角落,近些年杜陵學館之中出身的讀書人也是多不勝數,為官者不下三四百人,有了這些人撐著大唐的基層,縱然是上面變了,但是落在百姓身上的時候,還不是一切照舊。
李世績點點頭,道:“但愿如此吧!只是當今圣上真的是變了,變得老夫都快不認得了,當初的禮賢下士,虛心納諫都不見了,變了!變得剛愎自用,好大喜功!真是讓人意料不到!宋國公!你還不知道吧!李義府又被圣上啟用了!雖然是降了官職,但看圣上對其的態度,不難想到,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被大用了!”
杜睿聞言,心中不禁一驚,這個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的,原本還能心平氣和,此時也不禁動怒了:“圣上豈能豈能如此糊涂!”
李承乾這一步走的簡直是糊涂至極,啟用李義府,無疑是寒了那數十萬西征將士的心,就是因為李義府的逼迫,蘇定方才在沒有完全準備的情況下,輕敵冒進,致使蔥嶺大敗,大唐將士心中皆深恨李義府,恨不得將其碎尸萬段。
如今李承乾居然將李義府起復,這無疑是將自己放在了大唐軍界的對立面上,不是糊涂是什么。
還有,李承乾追封了蘇定方的爵位,賜其謚號這分明是肯定了蘇定方,既然要肯定蘇定方,那么就要找一個人來承擔蔥嶺大敗的責任,這個人無疑就只能是李義府,現在又起復李義府,那么蔥嶺大戰的責任誰來承擔,那十余萬戰死的將士如何能瞑目。
不用想,這一定又是武京娘的手筆,杜睿可以想象得到,當李承乾得知他拒不奉召的時候,心中會是如何的惱怒,失望,這個時候人的逆反心理是最為強烈的時候,只要武京娘一挑撥,李承乾作出什么糊涂的決定都不難理解,尤其是這種向杜睿示威的手段。
杜睿想著,也不禁一聲長嘆,道:“事已至此,我也無可奈何!”
杜睿原本還想著,他縱然離開,朝中只要還有李世績,杜養盛這些人在,總歸出不了大亂子,但是現在半路殺出來了一個大奸臣李義府,情況可就大不相同了,憑其鉆營的本事,只要他不犯歷史上那些愚蠢的錯誤,就沒有人能斗得倒他。
歷史上!?
杜睿突然靈機一動,道:“李義府此人絕不可留!”
李世績聞言,一驚,忙道:“宋國公!你可千萬不能亂來,李義府縱然有大罪,百死難贖其過,可是他總歸是朝廷的大臣!”
杜睿道:“老大人想差了,我要是想殺李義府的話,當初在龜茲的時候,就讓他身首異處了,還能留他到今天,我不過是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為朝廷除去一害!”
李世績聞言,忙道:“是何辦法!?”
杜睿道:“圣上登基以來,先是因征伐吐蕃,后又與大食交戰,朝廷皆未開恩科!”
李世績聽著有些摸不著頭腦,道:“此事又與李義府有何關聯?”
杜睿道:“恩科大比!各州學子應試,那李義府一向貪得無厭,這么好的機會,若是老大人能推波助瀾的話,讓其丑行暴露在圣上面前,他還能有活路!”
李義府貪財,自打其參倒杜睿升官以來,李世績也有所聽聞,只是 “李義府雖得圣上起復,然其不過一個監察御史,難道還能做此次大比的主考不成!?”
杜睿道:“圣上要重用李義府,總歸要有個由頭,李義府雖然不堪,卻頗有才名,讓其擔任一期主考,便是助其贏得聲望,依我看,縱然不是主考,也能得一要職!到時候就看老大人能不能把握住了!要是做的成了,便能為朝廷除去一害!”
要是李靖的話,肯定不屑做這等事,可是李世績不一樣,他做事一向不拘小節,要是當真能借此除去李義府,他自然沒什么不肯的。
“好!此事老夫會記在心上!”
杜睿又和李世績交代了一番,便要走了,道:“老大人!此次杜睿返鄉為母丁憂,朝中之事,便擺脫老大人了!”
杜睿雖然被排擠,不得不離開長安,但是當真讓他放下朝中之事,杜睿如何又真的放心得下。
對他來說,這一世最重要的除了親人之外,就是大唐的江山社稷了,窮盡二十年的心血,想放下,談何容易。
李世績也是拱手道:“宋國公無需如此,老夫盼著能有一天宋國公再回長安,到時候掃蕩朝中所有濁氣,使長安城內再復清明!”
杜睿點點頭,道了一聲:“保重!”
說完便招呼著家人上路,朝杜陵方向趕去。
立政殿內,武京娘聽了侯義的匯報,面色也是有些黯然,道:“宋國公當真是走了!?”
侯義忙道:“千真萬確,老奴親眼所見!宋國公一行人,十幾輛馬車,此時怕是已經過了涇河!”
武京娘聞言,輕嘆了一聲,道:“走了也好!本宮也實在不想與他為敵!”
侯義過了片刻之后,道:“娘娘!李義府大人差人傳話,此番能脫大難,皆是娘娘再造之恩,此后娘娘但凡有事,他定然萬死不辭!”
一聽到李義府的名字,武京娘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李義府的為人,她也有所聽聞,若不是此時還有用到李義府的地方,早就將其處置了,還能在李承乾的面前為他求情。
想著,武京娘道:“知道了!派人去告訴李義府,此次秋帷大比,本宮會為他盡力爭取一番,不過他也該收斂些,侯義,讓人提醒他一下,不要以為仗著本宮的勢,就能為所欲為,他那些齷齪事,要是傳揚到圣上的耳中,便是本宮也保不了他!”
侯義忙道:“是!老奴記下了!”
嘴上說著,侯義心中也計較了一番,李義府是個什么人,他自然一清二楚,看武京娘的模樣,顯然是對李義府有所不滿了。
等侯義出去了之后,武京娘起身,看著東方,佇立良久,幽幽嘆道:“姐夫!你莫要怪罪京娘,京娘停不了手,如今這朝堂之上,想要將我們母子除去的人不在少數,為了自保,京娘也沒辦法停手了!”
已經遠去的杜睿當然不會知道武京娘的心思,自打離開了長安之后,他就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和長安有關的一切。
雖然心里已經早就不再因為李承乾的猜疑,而去怨恨對方,但是杜睿心底的失望卻是久久難以排解,畢竟少年時代便相識,結為密友,李承乾一直以來對杜睿都是信任有加,杜睿也是傾盡所能的幫助李承乾,可是如今兩人居然到了這步田地,當真是天意弄人。
“睿郎!我們當真不再回長安了嗎?”
杜睿看著晉陽公主,笑道:“怎的!?兕子你舍不得!?”
晉陽公主道:“也沒什么舍不得的,只是父皇母后”
杜睿一笑,道:“等來年清明,我陪你一起去昭陵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