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義宣讀了圣旨之后,看著杜睿面色漸漸變冷,心里也不免有些發憷,他在李承乾身邊時候多年,和杜睿也十分熟悉,讓他來做這個差事,侯義的心里也不大樂意,可是沒辦法,當下這個年代,還是皇權至上的,杜睿雖然名頭甚大,可是總歸比不上武京娘那個皇后的身份。
尤其是侯義這種宮人,他們的榮華富貴,他們的身份地位,都來自于皇室,一旦失去了皇室的寵信他們就什么都沒有了,所以當武京娘找上他的時候,侯義毫不猶豫的就應下了。
“杜大人!接旨吧!”
侯義說著雙手捧著圣旨,躬身遞到了杜睿的面前,嘴角帶著一抹隱晦的笑容,似乎有種居高臨下,俯視蒼生的感覺。
杜睿還沒說話,一旁的安康公主就忍不住了,在太宗的眾多子女當中,她的性子最為剛烈,當初因為杜睿,他甚至都不惜和太宗皇帝吵翻。
“接旨!?”安康公主冷笑道,“接什么旨!?皇兄要為國留才,卻又這般做法,便是將尚書令給睿郎,這旨意,我們也不接!”
侯義沒有接話,而是看著杜睿道:“宋國公,杜大人!難道你要抗旨不成!”
杜睿的性子最是吃軟不吃硬,媚上的事情,他絕對做不出來,這也是為什么他前世,安撫才學,卻孜然一身,窮困潦倒的原因。
方才被三女勸了一陣,再加上李承乾屈尊降貴,杜睿的心思也有些動搖了,可是現在李承乾居然使一內監來,就想要逼他就范,莫說是一個尚書左仆射,太子太傅,就算是封他做一字并肩王,杜睿也不稀罕。
想著杜睿起身,冷眼看著侯義,道:“圣上隆恩,杜睿不敢抗旨不尊,然此番征戰,杜睿身體受損,怕是已經不堪驅馳了,圣上美意,杜睿感激不盡,不過杜睿才疏智短,怕是要辜負圣上的厚望了!”
侯義聞言,知道自己已經完成了任務,雖然涉于杜睿的威名,可是武京娘的吩咐,他卻也不敢不照辦,只得強打精神,咬著牙道:“宋國公!這可是圣上的旨意,杜大人最好仔細想明白了。”
杜睿冷哼一聲道:“杜某想的很明白,公公乃是圣上身邊的貴人,在下就不多留了,請回吧!”
侯義聞言,道:“好!好!老奴這便回去,請圣上定奪!”
侯義走了,杜睿尚自怒氣不息,他怎么都沒想到,李承乾居然會派一個內監來折辱他,他在疆場之上浴血.拼殺,保得是他李家的天下,如今居然得到這樣的待遇,杜睿是當真寒心了。
安康公主也是氣哼哼的,道:“皇兄太過分了,明明說好的事情,居然臨時變卦,還這么欺負人,睿郎這官咱們不做也罷!”
晉陽公主也動了怒氣,道:“就是!睿郎!我們會杜陵去,這長安,我們一輩子都不回來了,皇兄這般欺負人,我也不要認他!”
正在這時,杜平生入內稟報道:“老爺!夫人!杜陵來人!”
杜陵來人!?
杜睿一愣,將方才的事情放到了一邊,道:“將人帶進來!”
不多時一個下人裝扮的年輕人便走了進來,見著杜睿,連忙跪倒在地,杜睿一看他身上帶著孝,心中頓時一凜,忙道:“你且起來回話,家中可是出事了!?”
來人泣道:“回稟老爺,夫人,是白老婦人過逝了!”
“什么!?”杜睿聞言,登時呆若木雞,身形搖晃,連退了兩步,跌坐在椅子上。
汝南公主和晉陽公主也都楞住了,還是安康公主冷靜,忙道:“你是說白姨娘她”
來人忙道:“一入了夏,白老婦人的身子就一直不大爽利,前些日子,犯了舊疾,在榻上挨了兩日,就就去了!”
言罷,又哭了起來。
杜睿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心中也不免陣陣酸楚,他這一世,自幼失孤,身邊只有三位姨娘為長,其中白姨娘的性子淡然,膝下又沒有兒女,即便是在大觀園內,也一向低調,讓人幾乎都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可是白姨娘對杜睿兄妹,卻是極好的,因為她自家沒有兒女,所以便將所有的母愛都傾注在了杜睿兄妹的身上,杜睿重生過后,也曾聽人說起過,當初他重生之前,要是沒有白姨娘的話,他們兄妹的日子,只怕會更加艱難。
白姨娘的善良,不單單是對杜睿兄妹,府中的每一個人,她都十分友善,即便是下人,也是寬厚,所以大觀園內沒有不敬她的。
白姨娘身子不好,杜睿也知道,這些年來,大病小病就沒斷過,杜睿這次西征之前,白姨娘就曾犯過病,只是當時西域戰事緊急,杜睿只是叮囑了寶釵,熙鳳她們好生照料,原本還想著,等這次回返杜陵,親自為白姨娘好好調養一番,沒想到還沒等他回去,白姨娘便撒手人寰了。
晉陽公主泣道:“睿郎!現在該怎么辦啊!?”
在杜睿眾多妻妾之中,晉陽公主的年紀最為幼小,自嫁過門來,性子安靜的晉陽公主便與白姨娘相善,感情最為身后,乍一聽聞白姨娘過世,她豈能不傷心。
杜睿長嘆了一聲,心中不由得為白姨娘感傷,說起來,白姨娘這一生過得實在是苦悶,大好年華都為杜如晦守寡,馬氏,季氏姨娘的身邊好歹還有杜云芙,杜云卓,杜云希幾個女兒相伴,白姨娘卻始終孤孤單單的,如今不過四十多歲,便撒手人寰,身后連一點兒骨血都沒能留下,實在可嘆。
“收點行囊!我們明日便回杜陵!”
汝南公主傷心過后,忙道:“睿郎!若是你便這么走了,皇兄那里該如何交代!”
杜睿道:“還要什么交代,我自幼失孤,若不是三位姨娘護佑,只怕早就沒了,如今白姨娘仙去,我為母丁憂,難道圣上還有什么可說的嗎?”
杜睿所謂的丁憂,具體說來,就是朝廷官員的父母親如若去世,無論此人任何官何職,從得知喪事的那一天起,必須回到祖籍守制二十七個月,這就叫做丁憂。
官員的父母去世,官員必須停職守制的制度,丁憂期間,丁憂的人不準為官,如無特殊原因,國家也不可以強招丁憂的人為官,因特殊原因國家強招丁憂的人為官,叫做“奪情”
丁憂期間,子女按禮須持喪三年,其間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預吉慶之典,任官者并須離職,稱“丁憂”。
此制源于漢代,在漢末丁憂去官很通行,非但是父母三年之喪要丁憂,就是兄弟姊妹期功服之喪也要丁憂。
陶淵明詩有說及奔妹喪的,潘安仁《悼亡詩》也有說及奔喪的,可見丁憂之風是很盛行的,在大唐也是如此,一直到宋代,由太常禮院掌其事,凡官員有父母喪,須報請解官,承重孫如父已先亡,也須解官,服滿后起復。
西漢時規定在朝廷供職人員丁憂三年,至東漢時,丁憂制度已盛行。此后歷代均有規定,且品官丁憂,若匿而不報,一經查出,將受到懲處。但朝廷根據需要,不許在職官員丁憂守制,稱奪情,或有的守制未滿,而應朝廷之召出來應職者,稱起復。到明代把它定在律令,除了父母喪不必去官。
古禮三月而葬,然后初哭,行虞禮、卒哭“虞禮”是安瑰祭,三次虞祭之后,行“卒哭”禮,獻食舉哀于靈座以后,不再哭悼。卒哭十一次為“陽禮”,將神祖迎入祠堂,禮畢將:主移回原處。喪后十三個月至十五個月舉行“小祥”、“大祥”禮。七個月舉行“譚”禮,意為安然平安,心情激動可安一些。死者安葬以后,孝子要居喪、一服的孝子要居喪三年。居喪也叫“丁憂”、“丁艱”,又叫“守孝”,是對父母孝心的最好體現,也是對兒女是否孝順的考驗。
按照古禮,丁憂三年期間不能外出做官應酬,也不能住在家里,而要在父母墳前搭個小棚子,“曉苫枕磚”,即睡草席,枕磚頭塊,要粗茶淡飯不喝酒,不與妻妾同房,不叫絲弦音樂,不洗澡、不剃頭、不更衣。
丁憂的社會基礎是“孝”,為什么孝,因為小孩初生,三年不離母,時刻都要父母護料,因此父母亡故后,兒子也應還報三年。
丁憂在漢代有著極為嚴格的禮儀要求,不過在大唐,卻逐漸的有所削弱,為父母丁憂者,不須過那般苦行僧的日子,只要禁婚嫁,禁飲宴就可以了。
大唐以孝治國,孝是儒家倫理思想的核心,是社會維系統治的最根本的禮教準則,是漢民族家庭美德與傳統文化。
也就是說,杜睿要為母丁憂的話,便是李承乾要奪情都不行,因為這是極為正當的理由,如果李承乾不應允的話,那么大唐以孝治國的幌子,也就白掛了。
杜睿這邊在命人收拾行裝,準備返回杜陵,李承乾那邊也得到了杜睿抗旨的消息。
“什么!?杜睿居然抗旨不尊!”
李承乾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方才侯義離開之后,他還在想著等到明天早朝,杜睿來謝恩的時候,定要好生嘉獎一番,卻沒料到,杜睿居然不肯奉旨。
侯義忙道:“奴才也不知道為何,老奴宣讀了圣旨之后,杜大人非但不肯接旨,還說自己才疏學淺,不堪驅馳,請圣上另請高明!”
李承乾聽得一愣,接著又問道:“難道三位公主不曾說過什么?”
李承乾現在還盼著自家的三個妹子能幫著說說好話。
侯義道:“說到是說了,只是安康公主和晉陽公主所言,頗為不敬,奴才不敢說!”
李承乾皺著眉,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為何變成了這樣,看著侯義,又道:“那就是你仗著朕的寵信,在宋國公府作威作福,惱了宋國公和公主!”
侯義聞言,慌忙跪倒,苦著一張臉道:“圣上!您給奴才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在宋國公和公主殿下的面前放肆啊!”
李承乾仔細想想,也覺得侯義不大可能會那樣,侯義在他的身邊侍候也有不短的時間了,平時也曉得分寸,做事低調,從來不肯張揚,那就是杜睿當真還在心中怨恨他,才不肯奉召的。
想到這里,李承乾也有些惱了,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難道還真的要他這個皇帝三顧茅廬,屈尊降貴,到杜睿的府上去請不成。
李承乾雖然性情寬厚,但是卻也有其偏激的一面,逆反心理極其嚴重,這大概是每一個太子的通病。
別人越是讓他做什么,真要是將他逼得急了,他就越要反著來,歷史上的李承乾也是如此,史書上記載的李承乾一生事跡,他那些“過惡”,真的大多都只是私人品德問題,前期尤其如此,比如奢侈、貪玩、搞同性戀等,其實都不是什么不可救藥的大毛病。
據說,孩子故意搗蛋淘氣的一種原因就是,他們希望借此來吸引父母更多的注意力和愛,然而太宗皇帝對待兒子身上這些缺點的辦法,似乎有點兒太轉彎抹角了些。他當然是當面訓斥過兒子這些事的,但他的主要辦法,是重賞規勸太子的官員,希望借“外人”去糾正自己兒子的行為,甚至,希望那些人來向自己打小報告。李承乾聽到這種事后的反應是很激烈的,新唐書上說“宮臣若孔穎達、令狐德棻、于志寧、張玄素、趙弘智、王仁表、崔知機等皆天下選,每規爭承乾,帝必厚賜金帛,欲以厲其心。承乾慠不悛,往往遣人陰圖害之。”
這是非常非常典型的“我就要跟父親對著干”的表現。
所有人的青少年時代都曾經歷過這種與父母對立的情緒,但絕大多數人都能安然度過無后患,因為一般人能力有限,束縛多多,就算有什么過激的念頭,也無力去實現。可拜那個血統至上的專制制度所賜,“皇子”或者“貴族子弟”這種怪物,卻偏偏在沖動的少年時代就能不勞而獲地掌握很大權力,也就是傷害別人的能力,所以要制止他們去干蠢事,可比一般人教育孩子困難得多。特別是,如果天底下唯一能夠真正克制住他們手中權力的人,他們的父親,不親身出面,用自己的權威打壓他們的沖動,反而希望假手于地位低下的別人,那么在二世祖們看來,用手中權力打擊這些直接迫害自己的“別人”,就是風險小、途徑容易、后果不嚴重、又能借以泄憤的好買賣了。
特別是在太宗皇帝怒殺稱心之后,他痛悼稱心不已,于宮中構室,立其形像,列偶人車馬于前,令宮人朝暮奠祭。承乾數至其處,徘徊流涕。仍于宮中起冢而葬之,并贈官樹碑,以申哀悼。自此托疾不朝參者輒逾數月。
此后他還選擇了更為邪異的發泄方式,偷盜民間牛羊煮食,模仿突厥人習俗假死發喪,讓屬下演習打仗致傷,揚言要殺光進諫者。看看這些行為,這里面表達的意愿是多么明顯,他渴望自由、渴望脫離自己身周這讓人窒息的環境,想要像草原游牧民族一樣策馬揚鞭任意馳騁,想憑著自己的真本事建功立業。
雖然因為杜睿的影響,李承乾偏激的性子,和歷史上相比,大為收斂,可是人性就是人性,縱然收斂了一些,卻也隱藏了下來一部分。
現在的李承乾就是如此,杜睿不肯奉召,徹底讓他憤怒了,不是所有人都說,應該讓杜睿留下,杜睿是社稷棟梁之才,有了杜睿輔佐,大唐盛世將會永遠的延續下去。
可現在李承乾偏激,逆反的性子上來了,既然杜睿要走,就讓他走好了,反正大唐離了誰,都照樣會存在。
武京娘在一旁看著,心中也是一陣暗喜,可是臉上卻滿是憂愁之色,道:“圣上!宋國公心中有怨,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此番大捷,宋國公出力頗多,圣上雖加封了他的封邑,可是卻沒有當場安排他的職司,不如再派人去,好生解釋一番,宋國公一向識大體,定會回心轉意的!”
李承乾見武京娘求情,心中更怒,連自己的皇后都要在杜睿的面前服軟,可以說武京娘的這番話,不但沒能勸住李承乾,反而火上澆油,讓他更加惱怒。
“不必了!既然杜睿要走,就讓他走就是了,他自負才高,一向不把朕放在眼里,走了也好!朕不曾虧待了他,是他自己不愿為國效力,倒也怨不得朕!”
武京娘連忙又勸道:“圣上不可如此,宋國公大才,不能為國家所用,乃是社稷的損失,還望圣上以社稷為重!”
李承乾氣哼哼的說道:“天下英才何其多,朕就不相信,離了他杜承明,這大唐的天下就能亂了!皇后無需多言,此事朕心意已決!”
李承乾說完,揮袖邊走,武京娘見了與侯義對視了一眼,眼神之中的喜意更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