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靈犀忽悠完了,口干舌燥的偷瞧著沉吟不語的景元帝,心下惴惴。而一旁的錢文仲偷瞧著她,心里的震驚更加無以言表。
如果說錢靈犀之前跟他建議開設軍屯制只是解決九原邊關的老大難問題,那在九原設立一個經濟特區的理念完全就是關乎國家前途的重大改變了。
就是擔心嚇著他們,錢靈犀已經把這個理念盡量通俗而貼切的進行了解釋,但錢文仲這樣做了大半輩子官員的人卻不難理解,她的這個想法不僅新穎,而且大膽,但是如果運用得好,絕對是國家的一大助力。
“錢愛卿,你怎么看?”景元帝看起來并沒有錢文仲這般震驚,剛才錢靈犀的話提醒了他,有些事情居于上位者或者朝廷大員不一定看得那么清楚,反而問問這些具體辦實事的基層官員,只怕還有些不一樣的見解。
錢文仲咽咽唾沫,冷靜下來回話了,“陛下,臣女所提雖然確實有些異想天開,但若是能夠實施得好,絕對可以為朝廷又開辟一條新的財源。”
身為官員,他的見解和認知自然在錢靈犀之上。錢靈犀只看到了九原處于三國交匯處,但錢文仲卻更加知道,九原是三國在陸地上唯一的連接處。
在云洲這片大陸上,小的部落暫且不論,大楚的綢緞布匹天下無雙,北燕的牛馬鐵器最為犀利。而南明最多的是能工巧匠,又因為海岸線長,且洋流的關系。他們這里的珍珠海產也是其他各國趨之若鶩的東西。
三國之間常為貿易往來,大楚還好,在錢文仲曾經任職的西康府那一塊與南明有地域交接,但西康地勢復雜。山多而崎嶇,想從那里把貨物送上京城也是甚為艱辛的。而北燕的東西要輸入到南明來就更難了,不是經過漫長的海峽。就得取道大楚,再與南明進行交易。
這樣一來,無形之中就提高了雙方的交易成本,而且居中的大楚時常就有意無意進行掣肘,從中獲利不說,還令得其他兩國不能完全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有苦難言。
但若是能夠在九原開展自由貿易。那么且不論大楚了,北燕的商人一定會想方設法把貨物送過來,節省大筆的開支。
而且錢文仲還想到極為關鍵的一點,“九原天寒地凍,每年真正能夠活動的時間至多不過半年時光而已。在此處進行交易。既有地利之便,還因氣候所限,不至于全年無休,讓百姓一心從商,荒蕪了農田。”
景元帝聽得連連點頭,在鄧恒最早向他進行建議時,他和皇上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口子一開,讓民心不定,為了趨利放棄了農耕。而在這個時代。無論如何,一個國家得首先解決自己的糧食問題,不仰仗于他國才是最要緊的。
而九原天然的地理位置就限制了這一點,無論大家多想來賺錢,但這個地方只能做上半年交易,再加上路途遙遠。實際上能夠呆在這里的不過區區三四個月而已,那么就算在九原實行再優惠的稅收制度,但真正能來的人就不會太多。
再如錢靈犀方才所提到,如果當真出現商人井噴的情形,還可以設立邊境制度,必須得到官府的特種批文才能來此經商。這樣既能夠限定本國百姓對外貿易的品種和數量,日后一旦開始征稅也就有了最直接的依據。
景元帝越想越覺得可行,越覺得可行就越看錢靈犀越順眼,這小丫頭別看年紀不大,腦子卻很好使,尤其這些稀奇古怪的點子,聽起來雖有些天方夜譚,但細細琢磨卻是大有道理。
九原這個地方,從前看起來是他們南明最吃虧,占地最廣,耗費兵力最多,也最沒有出息。但若是和其他兩國談妥,設定這樣的自由貿易區,南明卻是最占便宜的。
大楚就不必說了,他們那邊的地形狹窄,居民已經不少,根本騰不出地方來。就是北燕,雖然也荒蕪著大片土地,卻全是鹽堿荒灘,人畜難生,別說做交易,就是呆在那里都覺得驂得慌。
只有南明,有足夠的場地滿足交易,如果發展起來,當地的百姓不說別的,光是建旅店開飯館就能賺回不少的錢。如果朝廷再對百姓在些貿易的品種進行適當的引導,那么對于他們南明來說,絕對是獲利最為豐厚的。而無論哪個朝廷,誰不希望自己國庫豐盈?
南明國小民弱,在三國之中最沒有份量,輕易也不敢與他國為敵,就是有時人家欺負到頭上來了,能忍也就忍了。但若是能開商通貿,讓國家富強了,他們還需要怕誰么?
況且一旦在九原交易中嘗到甜頭,只怕北燕是一定要跟南明交好聯盟的。以后他們兩國聯手,就算是最為富強的大楚再想欺負他們,只怕也要惦量惦量了。
錢靈犀不知這位太上皇已經腹黑到很遙遠的地方去了,但見他微微瞇起了眼,一副愜意模樣,就知總算是把這位老爺子給哄開心了。頑皮的沖錢文仲眨了眨眼,做了個ok的手勢,別人不認得,但錢家人都在她的耳濡目染下學會了,這就是搞定了!
只是景元帝越想越投入,越想越開心,渾然忘了身邊還跪著人家一家五口。他是曾經叫過人家起來,但中途一打岔,錢靈犀和錢文仲就跪下去了,剩下石氏錢敏君和錢揚威哪好意思站著,有禍同當的也跪下了。這時間一長,別說錢文仲老兩口受不了,就是年紀輕輕的錢靈犀姐妹倆也受不住。她們是學了規矩禮儀,可沒有這樣長時間下跪的經驗,錢敏君跪在那里只覺兩腿發麻,都快跪不住的坐地下了。
錢靈犀也極是難受,偏偏太上皇出神之際錢文仲覺得不好打擾,頻頻回頭給妻女眼色,讓她們忍一忍,再忍一忍。
孰可忍,孰不可忍啦!就在錢靈犀搖搖欲墜,決定弄出點聲響讓這位老爺子回過神來之際,一位太監上前低低回稟,“回陛下,小殿下求見。”
這種地方,唯一的殿下就一個。景元帝回過神來,習慣性的道了個“傳”,眼睛往下一瞟,就見錢家人還呲牙裂嘴的跪在那兒,不由笑了,“諸位愛卿平身,快起來吧。”
“謝陛下圣恩!”錢文仲領著頭,扶著夫人起來了。
錢揚威自己也難受,但瞧見兩個妹妹爬了半天都沒爬起來,上前一手一個,托住了她們。甫一站起,那麻木的雙腿只覺有千萬只螞蟻爬過似的,那份難受勁兒可別提了,姐妹倆沒石氏那么好的定力,就跟吃了酸棗似的,小臉整個皺成一團,看得景元帝暗笑不已。
不過他可不會為了這點子辛苦就賞她們,要賞也是別的名目。因見鄧恒進來,景元帝一個眼神過去,錢文仲很有眼色的告退了。
與他們一家交錯而過時,鄧恒瞧見錢揚威就大致猜了個不離十,等錢家人退下,他才笑道,“外公今日去糖廠了?”
在親外孫面前,景元帝還是慈和許多,“那里辦得不錯,尤其是學堂,這個主意想得很好。”
鄧恒卻笑了,“那外公可夸錯了人,這主意不是恒兒想出來的,是錢家二姑娘提的。她們族中在老家,在國公府都設有學堂,是以二姑娘自小就耳濡目染,有此見識。上回外公您賞賜了她們家,錢家感念天恩浩蕩,便在當地官府的支持下,把學堂開辦得更廣,惠及了其他百姓。錢二姑娘她們自家還拿著您賞賜的百兩黃金去捐資助學,讓更多的人享受到外公的恩德。這里才辦廠時,見到有不少目不識丁的孝子來送甜菜,二姑娘便也動了此念。我覺得甚好,便請了城中的先生前來教導。”
景元帝聽得很是高興,他賞賜錢家人時,雖不指望他們回報,但現在知道他們拿錢去幫助了更多需要幫助的人,就好比把自己的恩德擴散了,這份用心就值得好好嘉獎了。他心思一動,便更有了獎賞錢家人的理由,只是把那份量再加厚些,傳令太監稍后去辦了。
鄧恒卻笑,“若是外公信得過,這差使就交給我如何?”
景元帝哈哈一笑,“行,那就把這份人情給你了。不過你且坐下,聽外公跟你說,那位錢二姑娘當真有些意思,她關于這九原的想法,竟是與你不謀而合了。”
鄧恒一怔,他是因為家族生意的緣故,才在幾代人的積累中逐步意識到了九原的商業價值。上回在京師聽說軍屯制的事情,藉由這股東風提出在此設立自由貿易區的想法。可錢靈犀才來了不過短短兩年不到,她怎么能有這樣的想法?
太上皇說起來也是贊嘆不已,“那丫頭天姿聰慧,遠非常人可比。奈何卻是一個女兒身,否則入朝為官,定是國之棟梁。”
他們在這兒的夸贊那位偽棟梁聽不到了,眼下她正欣賞新收的禮物,“趙庚生,誰幫你挑的,眼光不錯嘛。”
趙庚生看著她小耳朵上新掛上的銀耳環,咧嘴笑得得意,“我自己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