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消息震撼了葉之然夫妻兩人,而在再早些的時候,也震撼了章立人。
三個人在煙霧繚繞的客廳里悶頭想心事。
是啊,剛剛四十出頭的楊紅梅,從年齡上講,生命只展開了一半,而且,前一半往往都是辛苦地學習,工作,生養孩子,操持家務;后一半才可以稍稍享受一些樂趣,諸如丈夫功成名就,兒子上大學、娶妻生子等等,再后面,退休后可以四處走走看看,含飴弄孫,都是人生中比較悠閑的日子。如今,意外的病魔卻讓她面臨隨時凋謝的可能。
葉之然緩緩說道:“立人,事情已經這樣,只得接受現實。嫂子還有什么心愿未了?趁她還有精力,我們不妨先把這些事做了。”
章立人搖搖頭,說道:“她的心愿不外乎就是孩子健康,上好的學校,將來有出息;再就是我這方面,順利一些,不出什么意外,就是最好的了。”
這話說得簡單,聽著心酸。
葉之然道:“我想想辦法,弄些進口藥來,不過,這病不大好治,我們都要有心理準備。紅梅嫂子如果有什么愿望,我們盡力滿足吧。”說到后面,竟有些哽咽。
章立人已經從醫生這里詳細了解了胰腺癌的治療措施和康復的可能性,隔了良久,他說道:“小葉,我要向單位請幾天假,帶紅梅和兒子去西雙版納走走。紅梅一直想去那里,現在不去,怕以后就沒機會了。”
葉之然點點頭,說道:“注意不要太勞累,有什么事就打我的電話。”
過了兩天,章立人辦好了請假手續,帶著楊紅梅、兒子一起出游,葉之然和張念悅送他們一家人到機場,楊紅梅路上還在埋怨:“小葉,念悅,你們兩個說說看,立人想著了魔似的,請了假非要去旅游,還逼著兒子一起去,現在的學習多緊張啊?干嗎不安排暑假去?我和他說這事,他還生氣。”
葉之然笑道:“嫂子,立人的工作情況特殊,不是想休息就能休息的。他這段時間正好比較空閑,你就犧牲一下陪他去玩玩。兒子的功課沒啥大不了的,回來補一補就可以,別擔心。”
楊紅梅生氣地說道:“你怎么也幫著他說話?就不會站在嫂子一邊?”
張念悅笑道:“嫂子,都已經快到機場,現在說這也沒用了,還是想著怎么樣可以玩得開心一些,假都請好了,再說這些沒意思。”
楊紅梅也笑起來,說道:“念悅這話說得也是,不過,我這樣敲敲木魚,就是關照他以后做事情有頭腦一些,不要想一出是一出的,不考慮后果。”
“是啊,是啊。”張念悅附和著點點頭,心里存了事反應就慢了一些,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又擔心被楊紅梅察覺什么。總之,有些謹慎。
從機場回來的路上,張念悅流了些淚水,想想對西雙版納之行既期待又有些不安的楊紅梅,心頭堵堵的,問道:“木頭,我要是得了大病,你是不是也像章立人一樣,陪著我去游玩?”
葉之然生氣地輕輕抽她的嘴:“呸呸,你胡說什么啊?苦德和尚不是說過你長壽嗎?”
張念悅恍然一驚,說道:“對啊,苦德和尚怎么沒說過紅梅姐姐的壽限?難道早看出了什么?木頭,你說我們要不要上東林寺求一求菩薩?苦德大師那邊也去求上一求?”
葉之然向來不信和尚道士的故弄玄虛,道:“念悅,這個沒用的,不如做些有實際意義的事,我們去了解一下治療這個疾病有沒有其他方法。”
張念悅卻想著下次回常嘉看望葉老的時候順便上西山去拜訪苦德和尚,問問有沒有法子可以挽救楊紅梅。…病急亂投醫的事也是有的。
另外一方面,由于出了楊紅梅的事,葉之然心情有些壓抑。
這天葉之然來到組織部干部一處處長辦公室,干部一處副處級調研員李德軍來匯報工作。
李德軍是干部處的老人,在省委組織部工作二十多年,熬資歷熬到了副處級,因為沒有合適的崗位,就給了副調研員的頭銜。
以他五十多歲的年齡,上升的空間基本已經沒有,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夠到地方上去做一屆領導。省委組織部的干部到地方任職一般都可以提高一級,他如果能到縣里工作,要么縣長,要么縣委書記,實惠得很。
“處長,聽說這次全省廳局級干部大調動,要提拔、配備很多干部,你能不能向部領導說一說?我想到地方上去工作。”
對這種老資格的干部,葉之然懷著謹慎的態度,笑道:“老李,你是知道情況的,我剛到組織部工作,和部里的領導說不上話,恐怕很難幫到什么。”
李德軍早已對葉之然細細地了解一遍。這個三十出頭的年輕干部著實不簡單,能從縣委書記一躍而為省委組織部干部一處的處長,絕不僅僅是能力問題。他笑道:“處長,你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和李部長都說得上話,部里的干部都知道。”
干部一處下面有四個科室,分別掌管省管干部的考核、考察,干部出國審批,干部制度完善,綜合管理女干部、少數民族干部、人大政協干部工作等等。李德軍在這幾個科室都輪轉過,在組織部是有名的老油子。
葉之然說道:“這事我只能側面探探領導的口風,照道理說,縣級干部的任免權在地市黨委,你想到地方工作,還得過地市這一關,最好是他們提出要人,領導這邊才好說話一些。”
李德軍點一點頭,說道:“我和下面的地市領導很熟,如果他們提出要求,請處長美言幾句。”
葉之然擔心李德軍趁地市領導調整之際施展手段,正色道:“老李,可不能違反組織部工作紀律。”
李德軍笑笑:“放心,我不是毛頭小伙子。”
這次全省廳級干部調整,省委組織部要對三十多名干部進行考察,任務很重,干部一處、二處、三處、四處都安排了考察對象。葉之然接到任務后,抽調干部一處的五個骨干,和他一起奔赴紹安市。
臨行前,葉之然召集這五個成員開會,明確了考察人員名單和考察計劃,決定六個人分兩個組進行,他和干部一處的副處長王有凌各帶一組。
四月三日那天,六個人坐組織部的中巴悄無聲息地前往紹安市。
四月的江南,正是山清水秀、鶯飛草長的季節。
紹安位于長江省的東南,歷史上文人才子頗多,春秋吳越時期還出了一位名列四大美女的西施。
傳說西施當年在浣紗溪邊浣紗,水中的魚兒看到她的容貌,都感到自愧不如沉入江底,有“沉魚”之容。
干部一處男多女少,這次到紹安考察干部,葉之然抽調了黃蓉和施桂寶兩位女性干部,在實際工作中,女性干部一般都心細而且親和力大,在考察干部中可以發揮獨特優勢。
綜合科的主任科員蔡正良打趣道:“施桂寶,來到你們施家故地,‘鳥驚入松蘿,魚畏沈荷花’。你是不是和西施有點沾親帶故?要不然怎么會成為組織部的一枝花?”
施桂寶三十出頭了,早過了被人一打趣就害羞的年齡,說道:“不是有句話說五百年前是一家嗎?處長,小蔡怎么考察到我的頭上來了?是不是這次廳級干部調整,我也有機會?”
都說組織部的干部一絲不茍,刻板嚴肅,外人看到的都是另一面。私底下,他們也隨意開開玩笑,說說瑣聞軼事,當然限于內部,自己人。
葉之然笑道:“廳級干部也是從科員開始做起的,各位都不要妄自菲薄。”
車子到了紹安市委大院,停下車,開門,紹安市委組織部部長王處南親自迎上前來。
干部一處副處長王友凌認識王處南,給兩人介紹:“葉處長,這是紹安市委組織部王部長;王部長,這是干部一處葉處長。”
王處南四十五六歲,白凈臉龐,一看就是常年坐辦公室的,笑容滿面地上來握住葉之然的手,輕輕搖了搖,說道:“歡迎,歡迎,葉處長,久慕大名。”
葉之然客氣地說道:“王部長,不敢當啊,打擾您的工作了,還請多多擔當。”
王處南笑道:“葉處長,組織部的領導就像喜鵲,一來就有好事,紹安市委市政府的干部看到你們就像看到親人。”
組織部和紀委由于工作性質不同,在干部印象中是截然相反的兩個強力部門。
王處南又和王友凌、蔡正良、施桂寶等人逐一握手,表示熱忱歡迎之意,干部一處的人自持來自省委組織部這個戴著光環的核心部門,自視很高,雖然級別和副廳級的王處南相差很大,倒也有禮有節,氣勢上不落下風。
王處南回過頭來,對葉之然說道:“葉處長,秉城書記關照過了,要和你們見面,我們去省委小會議室吧。”
葉之然忙說道:“秉城書記太熱情了,讓我們如沐春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