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之然和張念恒的交流出其不意的順利,大祗是父母、姐姐輪番轟炸,已經使張念恒處于轉變邊緣,葉之然稍稍點撥,使他終于認識到畢業后先去軍隊系統工作幾年興許不是壞事。
畢竟軍隊系統不是誰都可以進入的。
飯后,念悅一家聚在一起說說閑話,互道別后生活、工作細節問題。張恒良又細細問了問葉之然和句家發生矛盾的細節以及句家的后續反應,聽說這段時間句家已經比較安穩,張恒良點了點頭,道:“不能輕易放棄戒心,不知道哪天他們又踮起上你了。”
“爸說得是。”
…春節雖然假期比較長,但像葉之然這樣,既要在常嘉過節,又要回金山團聚,然后還要去嘉南給楓寒軒、唐國強等老領導拜年,回省城再和章立人、沈榮他們幾家一起聚一聚,時間上反而倉促得很。張念悅嫌煩,陪葉之然去了一次金山,就躲在常嘉不愿意走動,任葉之然一個人折騰。
年初六,葉之然一早出門,先后到顧松林、李逸風以及組織部幾個副部長家拜年,回來時穿過那條弄堂,剛巧又遇到那個少婦推著自行車要出去,身后跟著哭哭啼啼的女兒,大約不愿意和老人呆在家里,吵著要跟母親出去。
葉之然納悶地說:“是你?新年不在家陪孩子,還出去工作?”
“我可能要離家幾天,出去買點東西。”
葉之然不禁問道:“你家男人呢?”
少婦眼圈一紅,搖了搖頭。
…唔,看來是她家男人出了點什么事。
葉之然見她那五六歲的小女兒穿著一件半新的棉襖,哭得稀里嘩啦的,心里產生一絲憐惜,從口袋里摸出三百元錢說道:“嫂子,給孩子買點東西吃吧。”
少婦臉色瞬間變化,生氣地說:“這算什么意思?施舍嗎?”
葉之然誠懇地說道:“不是,不是,我見你女兒可愛,新年見面,給點壓歲錢而已,你別多想,我不是那種人。”
少婦嘆了口氣說道:“錢我們不會要的,你收起來吧。”
葉之然見她聲音雖輕,但口氣堅決,絲毫沒有轉圜余地,心里敬她三分,把錢放回口袋問道:“請問我可以幫到你嗎?”
對葉之然多多少少懷有幾分好感的少婦看了看他,約莫估計他的身份幫不到自己,搖頭說道:“我的事只有當大官的才能幫到,謝謝你的好意。”回頭對女兒說道:“小娟快點回去,媽媽一會兒就回來,你要不聽話,媽媽回來得就更晚了。”
窮人家的子女都是很早就懂事的,小女孩于是點了點頭,說道:“媽媽早點回來。”
少婦揮了揮手,又對葉之然宛轉地笑了笑,甩一甩頭,將頭發甩到兩邊,騎車頭也不回地離去。
葉之然這時倒有一絲觸景生情之感,惦記著自己為她做點什么。
跟著小女孩走了兩步,少婦已不見蹤影,葉之然輕聲叫道:“小娟,你等一等。”
小女孩停下腳步看了看這個曾經幫她們捉過雞殺過雞的叔叔,感覺他不像是壞人,擦干眼淚老氣地問:“叔叔有事嗎?”
葉之然從口袋里數了數,數出一千元塞進小女孩的手,說道:“回去交給奶奶,就說是媽媽給她買東西的。”
小女孩見這么多錢,嚇得縮回手,連連搖頭,說道:“媽媽會打我的。”
葉之然道:“叔叔給的錢,媽媽不會打的。小娟多聰明啊,知道心疼媽媽的,對不對?讓媽媽多休息兩天也好啊。”
小女孩有些心動,說道:“那我假裝不要,你非要塞進我的衣服。”
“對,小娟堅決不肯要,是叔叔塞進她的衣服就跑了,小娟追不上叔叔的。”
小女孩很臭屁地說道:“叔叔是好人,我長大后賺了錢還給叔叔。”
“乖!”
葉之然贊一聲,將錢塞進小女孩的口袋,揮了揮手讓她回家。小女孩很乖巧,一溜小跑地徑直回家。
做了這事,葉之然感覺稍稍心安。
問題來了,第二天早鍛煉,葉之然擔心少婦回家后得知情況,在弄堂里堵他的路還錢,特意繞了遠路,不從弄堂走。
依她的脾氣,八成會這樣。
連帶著,節后上班的第一周,葉之然都繞著路走。
這樣一直過了一個月,大約感到安全了,葉之然才恢復在那條弄堂里抄近路。
時間到了三月底,省委組織部將對多個地市的領導干部進行考察,拉開全省廳級干部大調動序幕。
葉之然接受任務,將首次帶隊對紹安市三位副廳級領導干部進行考察,在組織部中層干部會議上,組織部長李逸風和常務副部長都作了講話,強調了組織部工作的重要性和相關紀律。回到辦公室,葉之然立即抽調了這三個干部的履歷以及紹安市經濟和廉政建設方面的資料,進行細致的研究。
這天下班,心里猶然裝著工作葉之然和少婦在弄堂里不期而遇。
因為有了一千元錢的事,兩人的這次相遇,讓他們都有些不自然起來。
葉之然:“啊?你…好。”
明明是自己送了一千元錢給別人,他心里反而像欠了她一千元錢,忐忑不安。…唔,她會不會罵他一頓,然后把錢扔到他的臉上?
出乎葉之然的意料,心里面覺得應該氣勢洶洶的她反而泛起一絲羞澀,紅著臉說道:“那個,那個先生,真不好意思,我前兩天想把錢還給你的。但是,現在出了點狀況,那錢已經用掉了一半,暫時還不出了,請你寬容一段時間。”
松了一口氣的葉之然喜笑顏開:“那好,那好!”
少婦惱怒地看了看他,意態不滿。
葉之然忙解釋道:“我就怕你還錢,知道嗎?我剛才看到你第一反應,居然想轉身而逃。你現在用掉了錢,反而讓我感到有些高興,說明還是幫到了一些。”
少婦表情復雜。
早些時候,她想到他過放長線釣大魚的可能性,興許是那人看中了她的姿色,先給她點好處,等她沒辦法還的時候趁機接近,索要身體。
不過,這個萍水相逢的男人看樣子還是蠻正派的,不論身體條件還是經濟條件都不差,應該不缺女人。
她于是認真地說道:“先生,這錢我肯定會還的。”
葉之然知道女人執拗起來比男人更難以說服,笑道:“我和小娟說過了,等她大了能賺錢了再還,咱不著急。”
少婦抬起臉看著他。
葉之然忙又解釋:“不要利息,不要利息。”
這次她終于笑了出來,道:“先生,我看得出你是老實人,能告訴我名字嗎?”
“我叫葉之然,就住在馬路對面的雅安小區。”
果然,雅安小區的,少婦略略心安,說道:“我叫陶小娥,住在這里32號203室,葉先生有空可以來坐坐。”
又臉帶桃紅地解釋道:“沒別的意思,就是坐坐。”
葉之然微微頜首,說道:“你也不用太勞累了,生活嘛,沒有過不去的坎。”
這句話一說,兩人一時間無話可談,便含笑說了聲“再見”,各回各的家。
路上,葉之然心想,和這個女人之間的事情怎么越來越有趣起來?
這樣想著心事,葉之然回到家,屁股還沒有坐熱,章立人敲門進來。
葉之然開門:“立人?來,來,坐。”
章立人已經調到杭海市公安局任局黨委委會、副局長,楊紅梅調到了市教育局教師進修學校。
葉之然見他臉色不對,又問:“怎么了?陰沉著臉?”
章立人在沙發上坐下,從口袋里摸出煙,自顧自點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
葉之然一顆心緩緩下沉:“立人,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剛剛從省醫院過來,楊紅梅得了癌癥。”
“啊?”葉之然一驚,年前聽說楊紅梅身體乏力,腹痛,葉之然讓他們去做檢查,楊紅梅還不以為意,怎么突然就這樣了?
“確診了?”
楊紅梅對葉之然來說,就像自己的嫂子一樣,感情與眾不同。
章立人緩緩點頭,道:“已經確診了,她自己還不知道。”
“什么癌?到了什么程度?”
“胰腺癌,中晚期了。”
胰腺癌幾乎無救,葉之然聞聽之后再次如遭猛擊,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默默地從口袋里拿出一支煙,也坐在沙發上吸了起來。
張念悅下班回家,見到沙發上兩個男人騰云駕霧,客廳里煙霧繚繞,拿手在鼻端扇了扇,說道:“你們兩人怎么回事?吸煙也不知道開窗。”
說了這句,見兩人毫無反應,繼續瞇著眼睛猛吸,張念悅第六感覺立即出現,低聲問:“木頭,發生了什么事?”
葉之然低聲說道:“紅梅嫂子得了胰腺癌。”
“啊?”張念悅猛吃一驚,手里的小包掉在地上,忙問:“確診了嗎?”
實際上,看這兩個男人的舉止即可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在葉之然的朋友或者同僚之中,唯有楊紅梅稱得上是張念悅的朋友。遠在張念悅初識葉之然時,就和她在望山酒樓一起吃飯。此后,無論是葉之然和章立人因“兩李”事件受傷,還是兩家發生了什么事,她們都一直都有往來。張念悅早將楊紅梅當做嫂子,楊紅梅也一直愛護著張念悅。如今聽到楊紅梅有事,張念悅心情之沉痛,自然不在葉之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