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赤潮 夜風徐徐。
陳世忠站在臨海城下,望著緊閉的大門,朝著城門大聲叫道:“張玉藻,張知府,張府臺,張玉藻,你給我出來!本鎮臺要與你到何撫臺面前打這個官司!”
他咒罵了大半天,終于有人出現在城墻,正是臺州知府張玉藻,張知府顯然對陳世忠的喊聲視若不見,他打了個吹欠才說道:“城下莫不成是陳總兵?”
陳世忠大聲吼道:“便是本鎮,快快打開讓我進去!”
張玉藻卻是搖了搖頭:“陳總兵的駐所在黃巖,不在臨海,麻煩我不能納陳總兵入城!”
清制,守將失城寨者斬,而且嚴格到十分夸張的程度,不但武將失防要處斬,上至督撫,下至州縣,失城不但要被處死,而且還要牽連家屬子孫。
但是陳世忠卻是大聲說道:“黃巖鎮是水師,按規定不應負責黃巖城守,有張朝發先例可依。”
鴉片戰爭中的第一次舟山之戰,定海鎮總兵張朝發重傷退回鎮海,卻沒有被議處,因為定海鎮為水師,按規定不負守城責任,只是張玉藻卻是依舊拒絕開城:“黃巖鎮雖是水師,但是黃巖有兵勇三千人可堪一戰,陳總兵還是回駐所吧!”
如果把陳世忠放進臨海府城,那么他張玉藻就要與陳世忠承擔起黃巖失守這個天大的責任,可是這完全是他陳世忠一個人的責任啊!
他統帶綠營水師三營,團勇一兩千名,結果只守得黃巖城兩日,而且據說這第一日紅賊尚未正式攻城,這樣的責任他張玉藻擔不起:“現在是紅賊倡亂,不同英夷入犯,陳總兵請回!”
太平天國時期,對于失防的主官已經到了一個極其變態的程度,而如果在太平天國時期找一個分疆大臣棄城而走的例子,那莫過于咸豐十年兩江總督、太子少保何桂清棄守常州。
當時太平軍二破江南大營,乘勝多路進擊何桂清坐鎮的常州,而何桂清的多年知交浙江巡撫王有齡遞書告戒何桂清勿逃離常州:“事棘時危,身為大臣,萬目睽睽,視以動止。一舉足則人心瓦解矣。”
當時江南大營已經到了崩潰邊緣,缺餉少糧,全線潰敗,大頭羊張國梁戰死,和春逃奔常州,布政使薛煥、總理糧臺查文經等猜到何桂意的心意,紛紛建議何桂清棄常州城而走,保存實力退駐蘇州籌餉,以圖再戰,何桂清心領神會,托言軍事已交和春,自赴蘇州籌餉,出走時隨從打死跪留的常州士紳十余人方脫身,和春也退至蘇州自殺。
只是何桂清想保全自己的如意算盤沒有打成,何桂清到達蘇州時,江蘇巡撫徐有壬拒絕開門,甚至還彈劾何“棄城喪師”,何桂清進不了蘇州,只能逃進上海租界。
何桂清這一跑,不但常州被太平軍攻陷,接下去蘇州也被太平軍攻陷,江蘇巡撫徐有壬巷戰被殺殉節,遺疏再彈劾何桂清多條罪狀,雖然這不是他的責任,而是江南大營被李秀成擊破的必然結果,但是還是以“統領十萬大軍竟棄城潛逃,導致常州、常熟、蘇州皆失守”,咸豐下詔革職逮捕送北京審訊,只因咸豐帝接下去避難熱河,此案擱置兩年。
其間何桂清這個小團體的骨干四處奔走,企圖保得他一命,而其時朝議紛紛,各執已見,慈禧太后認為“何桂清曾任一品大員,用刑宜慎,如有疑義,不妨各陳所見”,在這時候,與何桂清宿有深仇的曾國藩從背后給了致命一刀,“疆吏以城守為大節,不當以僚屬一言為進止;大臣以心跡罪狀,不必以公稟有無為權衡”,最后何桂清只能在菜市口摻被棄市。
雖然這是另一時空的故事,但是在這個時空仍然有效,陳世忠仍然在城下苦苦相求:“我黃巖鎮是水師,守不住這黃巖畢竟有情有可愿,請張府千萬開恩,讓我入城吧!你我兵合一處,臨海攻守則更有把握!”
雖然經過了虹軍截殺,但是跟著陳世忠逃到臨海城下的兵勇尚有三百多人,張玉藻不由有所意動,但是又怕擔當黃巖失守的重責,在臨海城上沉默無聲。
陳世忠在城下仍是苦苦相求,張玉藻有所意動,剛想開口,卻有一個親信快步奔上城樓,貼著他的耳朵說道:“黃巖來的急信,高梁材親筆血書!”
借著火把,張玉藻當即把高知縣寫來的血書展開細看,卻看整封書信都是書信,確實是高梁材的手筆:“賊落炮如雨,與其激斗兩時辰,雖斃賊無算,但是賊憑尸掩進,又有不肖團練倡亂,東門遂失,不得退入城內,與陳鎮臺互約,陳鎮還擊城門,本縣還守縣衙,不料剛入縣衙,紅賊大隊如蟻,蜂擁而至,陳鎮竟不知去向…”
“本縣無奈之下,遂統領廣勇奮力沖殺,大破賊之前隊…又收容敗勇一千數百人,激戰二時辰,兵勇非死即傷,存勇只五百有奇,賊兵亦受挫極重,收兵不攻,但黃城已經危如累卵,陳鎮統帶營兵毫無音信,急請府臺迅速大兵來援,黃城有失,全臺危矣…”
這下子張玉藻大聲罵了一句:“無恥,太過無恥了!陳世忠你太過無恥了,你身為一鎮總兵,竟然不顧與高知縣相約,不戰棄城而走!現在高知縣血書求援,你還想進我府城?無恥!”
陳世忠大吃了一驚,他只以為高梁材在城中堅持不了多少時間,早已經自殺殉國了,沒想到他居然在黃巖城內堅守,甚至還寫來了血書求援,他脫口而出:“高知縣還在黃巖堅守?”
只是他立即改口:“我聽說他先期出城而走,才被迫退走!”
張玉藻怒氣攻心,他當即拿出了高梁材的親筆血書:“這是高知縣的親筆血書,我識得他的字跡,要不要給你念一念!”
“…存勇只五百有奇,賊兵亦受挫極重,收兵不攻,但黃城已危如累卵,陳鎮統帶營兵仍毫無音信…”
這封血書才一念完,陳世忠只覺得一口鮮血堵在喉嚨,已經無顏面對張玉藻,只能回頭走入夜色之中,只是他身邊平時信用的一個親兵問道:“高知縣怎么能在黃巖城內堅守半日?他當時能收攏的也不是幾百壯勇而已?或許這是賊子的奸計!”
這時候已是月落星稀,陳世忠聽說這句話之后,當即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這必是賊子的奸計,可恨之極,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柳絕戶了,果然出的絕戶計!”
“可是憑借咱們這三百多人殺回黃巖城去,又有什么用,紅賊野戰極強!”又有一個把總說道:“就算高知縣收攏兵勇,仍在城內堅守,咱們這三百多人拉上去,真是肉包子打狗!”
他說的大實話,就憑借這三百多殘兵敗將,真沒有什么用處,只是陳世忠下一刻已經下了決心:“果然是絕戶計,明明知道這是大火坑,又不得不跳進去,諸位可愿與我搏一場大富貴?”
“進不了臨海城,我們除了回黃巖城跳火坑之外,還有哪里可以去!”這個把總回答:“不管這是不是柳賊的絕戶計,我們只能信了!”
“或許高知縣還在黃巖縣城堅守!”陳世忠這位黃巖鎮總兵只好自我安慰:“張玉藻說那確實是高知縣的手跡,憑我們這點殘兵敗將殺回黃巖去,那確實是肉包子打狗,可是拉上臺州協城守三營那又怎么樣!”
“臺州協?”這個把總立即清醒過來:“還有寧海營,都可以拉出來!”
整個黃巖鎮,下轄的全部兵力是標營水師三營,太平營、臺州協、寧海營,太平營已經在太平縣被殲滅,標營水師三營上陸后在黃巖縣城與柳暢憑險據守,結果大部被殲,只有三百余人隨陳世忠突圍到臨海城下。
而黃巖鎮殘存下來的兵力就只有臺州協城守三營與寧海營,陳世忠也是破罐子破摔了,現在他是進退無門,明明前面百分之九十九是柳暢的絕戶計,也只能拼死賭一回,或許有賭贏的一絲可能。
“可是咱們連府城的城門都進不去?”當即有人問道:“怎么把臺州協調出來?”
“張玉藻對不起我,咱們也對不起他,等會天一亮,立即就隨我沖入臨海,把臺州協全拖出來,誰敢違令,就斬了他的腦袋!”
他是黃巖鎮總兵,是臺州協的直屬上司,他要調臺州協三營出戰可以最名正言順不過,張玉藻只是臺州知府,也不管到他調度臺州協與寧海營。
他又對一個游擊說道:“你騎我的快馬趕去寧海,不管花多大代價,把寧海營也調到南邊來!”
拼湊出來四個步營,雖然寧海營可能趕不上戰斗,但是這比陳世忠帶三百殘兵敗將肉包子打狗強得多,如果僥幸成功,高梁材仍在城內堅守,陳世忠收復了黃巖城,不但將功贖罪,而且還能平步青云。
如果這是柳暢挖的大火坑,有兩三千人跳進去的安全性比只有三百人跳進去高得多,陳世忠此刻只有一個念頭。
人不為已,天誅地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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