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侯被二哥背上后背,鐵硬的心,剎時軟了,淚濕了長睫他們母親去的早,他和二哥在宮里相依為命,二哥年長他四歲,在他很小時,就嚴格的督著他練武。
為了避開宮里各方的耳目,他們練武總是躲在宮后的深山里。
他如果不認真,或者練的不好,二哥打罵得他很厲害,但一旦他練武傷著了,二哥卻總是背著他回去。
現在二哥的后背,不再是少年郎時的單薄,而他也不再是半大的孩子。
但這親密的感覺,卻是久違。
眼眶燙了又燙,再不是平時的淡漠侯爺,動情道:“二哥隨我回去,姜國的神仙忘,可以解去合歡林的瘴毒。”
夜腳下微微一頓,搖了搖頭,“我還不能離開。”
平陽侯蹙了眉,“那件事,橫豎查了這多年,再慢些查也是無妨。”
夜側臉過來,冷峻的側影在月輝下,越加顯得剛毅,“不知自己是誰,沒有任何記憶的日子,我不想再過。”
初初失去記憶的日子,如同行尸走肉,夜如今想來,仍說不出的孤寂可怕。
姜國的神仙忘是洗去一個人所有記憶的丹藥。
他還有太多的事要做,而且這世上還有他放不開的東西。
現在平陽侯又中了蛇皇的毒,他更要留在蛇國,弄明白這毒,到底有沒有解法,畢竟最了解蛇皇的人是蛇侯和越姬,以及大巫師。
“就算不服神仙忘,只要有合歡林的泉水,也可以活下去。小刀…活得甚好。”平陽侯看著地上兄長背著他的影子,如同他們兒時,說什么也不愿兄長繼續留在這個人吃人的蛇國。
夜望向樹梢上的月影,“當年高承送給楚國公的那些泉水,就算再怎么省著用·也應該所剩無幾,如果真如我所料,過不了多久,就會設法取水·只要知道到底是何用要用那泉水,一些迷團,就可以設法解開。我等了這么多年,豈能這時候放棄?”
平陽侯望著兄長深邃的眼眸,知道再勸也是無用,暗嘆了口氣,“我查遍了楚公府每個角落·均不見有那泉水的痕跡。”
“所以更要查。”
二人的行蹤,絕不能被任何人看見,說話間,已經遠離小十七的舊屋,夜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再說話,如鬼魅一般穿梭在密林之中,最后閃入蛇國的秘密通道。
這些秘密通道是遇上緊張情況·供越姬等重要要人暗中逃離蛇國的通道,只得蛇國極少數人知道,所以就算是搜城·也不會有人搜進密道。
絕不會有人想到,平陽侯會從這里被他送離蛇國。
夜帶著平陽侯人不知鬼不覺得離開蛇國,潛入平陽侯的私密處所,與收到消息趕來的凌風和凌云匯合。
凌風以前是南陽侯最信任的左右手,這些年來,也是由他暗中與夜聯系,但真正能見到夜的機會卻一只手也能數得出來。
這時見著夜,這個當年讓他誓死相隨的少年將軍,熱淚滿眶,單膝跪了下去·哽咽哭道:“將軍…”
夜冰冷的嘴角抽起一抹淺笑,手握了凌風的肩膀,“你很好。”
當年平陽侯遇險,他與高承相搏,派凌風前往平陽府,誓死保護他的幼弟·凌風做到了。
凌風哭道:“屬下無能,當年無法回救將軍,這些年,明知將軍身陷蛇國受苦,卻無能為力。”
夜扶他起來,“你已經做得夠了。”
凌云與凌風在口角上慣來不合,換作以前,凌風哭成這般模樣,凌云定會笑話幾句,但凌云望著當年在百姓和將士心目中如神一般的南陽侯,卻說不出半句笑話。
整了整衣冠,恭敬上前,“凌云拜見南陽侯。”
夜轉眸過來,認真的打量過這位被世人傳為神醫的年輕男子,眼里是不掩地贊賞,“凌家男兒,個個好樣的。”
凌云臉皮是極厚的,被夜一贊,臉上反而熱了一熱,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含笑看著他的平陽侯,“侯爺太抬舉在下了。”
他雖然身在軍中,但沒官職,仍是以‘在下,自稱。
夜笑了一笑,眼掃過平陽侯肩膀上的傷,眸子里擄過郁色,但有凌云在,比他這個不識醫術的兄長更為有用,“我該走了。”
凌風急道:“將軍何時歸來?”
夜眸色微凜,“還得過一陣子。”
凌風知道南陽侯兄弟,都是說一不二的人,他說過一陣,就得過一陣,勸也無用,雖然不舍,卻也道:“凌風等將軍歸來。”
夜望著這個當年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心里也是難以平靜,不忍再看,提步走向門口。
平陽侯掙扎起身,“二哥,一定要多加保重,無論如何,要保得性命。”
夜回頭過來眼眶微澀,弟弟的意思,他懂,弟弟的意思仍如當年傳給`他的話一樣,只要能保得性命,就算是受命前去刺殺平陽侯,也不要手軟,就算是演戲,也要真做。
所以這么多年來,他是唯一一個曾傷過平陽侯的死士。
也因此穩穩地站在第一死士的位置上,就算是多疑的蛇侯也不曾懷疑過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劍刺在一母所生的親弟弟胸膛上,比那一劍刺在他的胸口更痛。
夜走到門口,平陽侯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二哥。”
夜又再回頭,平靜地看著已經長得與他同樣高的兄弟,“還有事?”
平陽侯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拋給夜,“姜國的蛇丹。”這東西是越姬做夢都想要的,關鍵時候可以成為兄長手中的底牌。
夜握著帶著兄弟體溫的瓷瓶,眸子里閃過一抹異色,“小十七······”
他相信三弟的為人,小十七定不會如傳聞中那樣,被平陽侯所殺,相信三弟定有自己的安排,他相信三弟,本不該問。
但終是問了出來,小十七是他除了面前這個血脈相通的親弟弟以外,另一個視為親人的人。
他性格雖冷,卻無法做到不理不問。
平陽侯道:“我把他送去了姜國。”
夜愣了一下,“姜國?”
“不錯,一年前,我查得小十七過世的父親,就是二十五年前被姜國皇帝逐出皇族的嫡親太子。”
夜有些意外。
姜皇廢太子的事,夜也曾聽說過。
據說是姜國的太子無心朝政,迷戀四處閑游,任姜皇如何打罵,關押禁足,都收不了太子的心。
又一次被太子逃出宮,姜皇大怒之下,廢除太子,斷絕與太子的父子關系,將太子貶為庶民。
本以為,這樣可以嚇一嚇太子,讓兒子回心轉意,回頭求他,結果這一貶,太子卻如同放飛的風箏,去得沒了人影。
姜皇命中絕子,雖然后宮蓄了百余個妃子,卻只生女兒,除了失蹤的太子,再沒得過兒子。
轉眼,二十五年過去,姜皇已老,膝下卻無子繼承皇位,只得一幫叔侄虎視眈眈。
如果平陽侯消息屬實,小十七的父親真是當年被貶為庶民后失蹤的太子,那么小十七就是姜皇唯一的孫子。
平陽侯將小十七送返姜國,于姜國可真是大人情。
夜一怔之后,已經了然。
姜國與蛇國本是交好,但越姬這次去姜國卻處處碰壁,已經開出天價,也求不到那顆蛇珠。
越姬命他和丹紅暗中竊奪,但對方卻事先布下重重防范,令他們無從下手。
原本越姬在三十里外,駐下重兵,如果暗奪不成,就重兵強索。
但到了姜國才發現,姜國竟已經事先做好防御,并聯絡的臨近的盟國相助。
即便是越姬調兵前來,絕討不到半點好處。
夜當時沒想明白這其中道理,現在聽平陽侯一說,便明了了。
姜皇與廢太子,與太子斷絕關系,已經后悔多年,明里暗里的派人尋找多年未果。
如今得知兒子慘死在蛇國,而孫子在蛇國又是那般艱辛才活下命來。
姜皇哪能不恨?
越姬這時候去,豈還能討得好臉色?
如果不是顧忌合歡林的毒瘴,怕是打過來的心都有。
“那丹紅…”
“我沒告訴姜皇丹紅的事。”平陽侯望定兄長,兄長對這兄妹二人,當真上心啊。
夜輕抿了薄唇,微一點頭,轉身離去。
丹紅固然可憐,但他的經歷會被皇家視為恥辱。
姜國從來不缺公主,姜皇如果知道丹紅的事,定會設法暗取丹紅性命。
但這件事一旦被小十七知道,難保小十七與姜皇反面。
姜皇已經失去兒子,又豈肯再失去唯一的孫子?
所以姜皇在丹紅的事上,會十分頭痛。
他這個弟弟的心思,遠比他更為細密。
送了小十七回姜國,令姜國與蛇國反目,給他自己拉了一個盟友,同時斷了姜國與蛇國的盟約,也斷了越姬救治那條臭蛇的機會。
瞞下丹紅之事,就算以后姜皇從別處得知丹紅的事,只要沒傳揚開去,一顆神仙忘洗去丹紅所有記憶,再給她更換身份,把過去完全抹去,顧全了姜國顏面。
平陽侯這么做,保得丹紅的性命,等于賣了個人情給小十七。
姜皇認了小十七,或許有一日,小十七便是姜國的新皇。
小十七與丹紅相依為命,自會記住他的這個人情。
一箭三雕。